第338章 變故叢生
先是藉由長街當鋪之亂抖落出當年文思齊栽贓陷害時州時將軍的貓膩,又適時地在東宮面前漏些馬腳,引得真假難辨的那冊西域鷹犬被清剿的名簿堂而皇之地攤開在洪光皇帝跟前,借諸榮暻的多疑猜忌讓那些曾參與謀害方苓之人淪落成刀下亡魂……
計策敲定之時,肅王殿下其實大致知情——楊不留的所作所為之事對於諸允爅向來毫無保留,肅王殿下雖然偶有不安,但歸根究底,他並不在乎這算無遺策背後會推着他走向何處。然而即便楊不留從未讓他陷入兩難之處,諸允爅卻也着實很少有契機能得以機會去問上一問,楊不留的諸多查問試探暗中佈置,究竟是有何所求。
諸允爅曾經以為,藉此計一箭雙鵰,藉東宮和玄衣衛之手輾轉除掉文思齊以及當年謀害過方苓的罪人,已經達成了楊不留的既定目標。
卻不曾想,楊不留早在身處南境之時就揣測懷疑過,昭王倘若急不可耐,極有可能對她尋釁動手——偏巧這時西域來了個暗藏禍心的鶻仁達,昭王玩兒慣了借刀殺人,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楊不留難以言說的身世來路,這麼個最好的切入口。
楊不留沒辦法為自己的來路開脫,便在她身世的這把刀柄上藏了暗刃——倘若拿不好握不住,傷的就是昭王自己。
諸允爅拉起楊不留的手緊緊攥着,眉宇間的驚詫后怕糾結地擰巴在一起。楊不留以為他會介懷,沉吟半晌想着開口把這茬兒繞過去,諸允爅卻先滿眼心疼愁苦,“怕不怕?”
楊不留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慌措間怔了片刻,輕輕笑起來,“能不怕嗎?我就放個血的功夫,玄衣衛和西域使團,不知道多少柄長刀對着我的脖子呢。”
諸允爅不想聽她顧左右而言他,直截了當地捏起她的下頦直視着她的眼睛,“你怕我因着你算計昭王的事兒,對你失望,是嗎?”
“……唔……”楊不留眨了下眼睛,無措地避開他的目光,不自然地笑了笑,“失望也是理所應當,畢竟血脈攸關——”
諸允爅這會兒掏心掏肺都沒用,楊不留一路追逐的不過是為肅王乃至萬千百姓所盼的海清河晏,她執拗地讓諸允爅避開所有暗渠算計,甚至顧及到了他可能的心有顧慮,膽怯又坦然地準備好接受他的拒之千里之外。
諸允爅知道她什麼都聽不進去,這姑娘的聰明和固執緊緊地黏在一起,擺事實講道理不適合勸慰她難為之所動的憂心——肅王殿下嘆了口氣,拾掇起自己遺落多年的浪蕩秉性,攬過正襟危坐的楊不留,精準迅疾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然後貼吻着她,啞着嗓子沉聲問道,“還怕嗎?”
楊不留呼扇呼扇地眨了下眼睛,沒回過神兒,“……啊?”
肅王殿下根本沒給楊不留反應過來加以應對的機會,厚着臉皮響亮地又親了好幾口,“還怕嗎?”
楊不留被諸允爅啃懵了,霧蒙蒙地瞪了他一眼,抬手糊住他的臉要說話,卻聽見車廂外叩了幾下,小林柯清了半天的嗓子,支支吾吾道,“那個……到府上了,殿下您和楊姑娘——還下來嗎?”
楊不留快沒臉見人了。
堂堂肅王殿下卻沒臉沒皮的拉着楊不留的胳膊,歡歡喜喜地挨了她一腳才撒手。
荒唐的鬧了這一時半晌,楊不留總算得了機會把適才未來得及談及的顏阿古行蹤之事細細地說了說——拓達議和請願來得突然,但顏阿古卻早在秦氏一黨尚未案發便已經深入京城,此前泗水南境野狼衛先後惹是生非,喬唯在京中露面,即便是陸陽和玉琳琅長了三頭六臂,也未曾過多留神這位彼時還不明確身份來意的顏阿古的確切行跡。
此後秦守之攛掇五軍營謀亂,京城亂糟糟混作一團,南境又牽扯着琴閣不少的精力,顏阿古在此期間接觸過甚麼人,實在是混亂不堪難以估計。
然而此後混亂漸息,顏阿古卻愈發的規矩安生起來。
楊不留翹着指尖碰了碰被諸允爅咬得沁了血的唇瓣,抬手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躊躇了片刻,低聲提點了一句,“雖說不確定當時去到顏阿古住處的人是什麼來路,但林柯尾隨一路,這人消失的地方確實只隔了昭王府一條暗巷,無論是當真有所關聯還是刻意誘得肅王府關注,千萬小心。”
陰雲未散,風雨欲來,霜重又起。
國之交往歷來不斬來使不拒議和,哪怕朝野上下無一人認定拓達公主此行是當真為求和談而來,東宮和鴻臚寺依然要戰戰兢兢地籌備應對事宜。
五軍營晝夜難休,連軸轉的岳小將軍屁股剛好又開始頭疼,生怕拓達那群瘋子伺機鑽進四方城中為非作歹,擾得甫才漸而歸於平靜的應天府再度掀得波瀾。
如履薄冰的寧靜維繫了月余,時至秋末冬初,寒霜籠了整座皇城,鶻仁達暴斃身亡的噩耗和拓達使團即將抵臨京城的訊報撞在華庭殿前,戰戰兢兢地呈遞聖聽。
一下子就亂了套。
北境軍報一道返京,為免東宮抑或是昭王再拿兵權一事大做文章旁生枝節,鎮虎軍斥候藉面見聖上整理儀錶之由在五軍營留了些時辰,諸允爅得了消息心神登時繃緊,當即上馬奔着五軍營去,未料,他這廂剛翻身下馬進了五軍營駐留城郊的軍帳,玄衣衛並着大理寺便一同圍堵在肅王府門前,將適才得知鶻仁達死訊的楊不留扣押待辦。
西域三王子鶻仁達暴斃驛館,無論真相如何,此事但凡鬧到華庭殿,事發的緣由幾何兇犯是誰都不是當務之急——洪光皇帝利落決斷,歸根究底不過是不想承擔鶻仁達身亡一事的重責,將這麼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的事兒牽扯到兩國針鋒相對的層面上。太醫院沒人想當這個冤大頭,也不知道是哪位缺德帶冒煙兒的院士先想起潑髒水這事兒,平日裏路都走不利索的腿腳竟直接膝行到洪光皇帝腳邊,磕得滿頭是血的高呼喊冤,一呼眾應地說起早些時日楊不留參與過診治鶻仁達一事,懇請聖上查辦。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楊不留先是被昭王生拉硬拽着牽扯在鶻仁達病重一事其中,孰料這人突然死了,早先哭喊着“多謝姑娘出手相助”的一眾老太醫們當即倒打一耙,結結實實地把替罪羊的帽子,忘恩負義地扣在了在了楊不留的頭上,瞧這架勢,嫌疑大抵一時半會兒很難洗清。
但真相幾何大多心有料及。
前腳死訊傳來,後腳就說確認了罪魁禍首,虞淇接到聖旨一眼就瞧明白是怎麼個是非曲直,然而哪怕玄衣衛也心知肚明,這無非就是找個人為了鶻仁達莫名其妙的突然暴斃頂罪負責,但人該抓還是得抓,日後如何判決,還要全憑兩廂商議的結果。
“東宮主張對西域施壓,看樣子是想保你無恙,姑且這幾日是沒甚麼事兒,大理寺的牢房條件還不錯,你就當……度個假。”虞淇抱着雙臂倚在大敞的牢房門口,瞧着楊不留不慌不忙地鋪床一時失笑,這麼心大的姑娘他還真是頭一遭見,“溫二公子去宮門外截人了。肅王殿下這會兒要是知道你下了大獄,十之八九得去華庭殿砸場子,姑娘費心勸一勸。”
“先前同他說起過,應當會鬧一陣子,但不會動真格的。”楊不留坐在草墊上壓了壓被角,湊到虞淇特意準備火盆跟前摩挲着搓了搓手,“鶻仁達的屍體見到了嗎?”
“大理寺的仵作驗的,姑娘那套驗屍的辦法小老頭驗不來,但也瞧得出,鶻仁達渾身上下血管爆裂,皮肉晾了這麼久還熱乎着呢——但驗不出是中了甚麼毒。就像你之前說過的,他這人就怕吃些熱性的東西,應當是誤食了甚麼性溫的補藥,只不過目前還沒甚麼頭緒。”思及鶻仁達的死狀,虞淇稍稍蹙了下眉,咋舌道,“京兆府和大理寺難得聯手,他究竟是怎麼死的,你安心便是,定然會還你一個公道——”老狐狸話音一收,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楊不留一遭,“當真不是你在其中動過手腳,對吧?”
楊不留還真不好為自己辯駁,只能苦笑。
虞淇擺擺手,餘光覷見肅王殿下風風火火怒氣沖沖地闖進來,也不再打趣,側身讓了位置便拱手告辭,順帶手揮退了牢獄巡視的捕快,留他二人稍敘。
諸允爅雖然對洪光皇帝信手抓人頂罪一事怒火中燒,卻也心知此時應付西域使臣是為首要——但他還是忿忿不平,恨不得問候一下那幾個狗咬呂洞賓的老太醫家裏的祖宗十八代,琢磨着日後報復,逮幾個老骨頭帶回北境隨軍行醫去。
肅王拉着楊不留沒瞧見傷了哪兒的皮肉毫毛,先鬆了口氣,而後撈起楊不留的手,稍稍揣度了一下說辭,鄭而重之的提起斥候艱難探明的北境急報。
“拓達遞了文牒,說是主張聯姻和談,這個純屬放屁。”諸允爅稍微一頓,無意識地在楊不留的腕子上抓握了一下,“此番和談之起,是喬唯提出來的——老首領忽達莫德春天圍獵時摔了,養了大半年,再加上年邁力衰,再推首領一事成了當務之急。其實忽達莫德原本是想要顏阿古嫁給主帥鐵木加,由鐵木加繼承部落之事,但是顏阿古好像跟喬唯有些牽扯不清,自作主張跟着他來到了應天府。喬唯忙完攛掇秦守之的事兒,同她商討過後把人留在了這兒。既是為了避開鐵木加,也是心生算計。喬唯藉此之際提出和談聯姻,鐵木加大概是覺得到嘴的鴨子飛了,跟他起了衝突,這些日子找茬兒限制了他的行動。”
野狼衛雖是拓達世代飼餵的猛獸,但喬唯倚仗着他母親在拓達部落的地位徵得了統帥野狼衛之權,倘若此時喬唯受控,野狼衛中相當一部分人馬都會蟄伏,北境防備生變,防線正是不堪一擊之際。
這時機實在微妙。
“北境佈防確認無誤,我打算先看看顏阿古和談時提什麼條件。”諸允爅道,“真心實意來議和的話我是不信,如果純粹是為了替鬆動的北境防線拖延時間……且不論是否有喬唯佈設的陷阱在前——”
楊不留掀起眼皮看他,稍微摒了一口氣,續上他言而未盡的話。
“你得回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