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蹊蹺夫妻

第11章 蹊蹺夫妻

推門而開,迎面拂來的是沉積死腐的冰冷氣息,纏繞着幾柱清香裊裊盤桓的薄煙。

蘇生攙扶着梁秀才緩步邁進正廳門檻,老江便引着二人遠遠地避開鄭家的幾具屍身,行至梁秀才夫人與岳母幼子停放的位置,站定在正燃着三柱清香的香爐前。

宋錚跟着楊不留也隨着這兩個書生進了屋子,黃捕快膽小,始終站在能瞧見人的門外。

楊不留搬了義莊裏的簡陋屏風出來,展開擺在梁鄭兩家之間,而後站在一側默不作聲,時不時地瞄上樑秀才幾眼,抿着唇,一副不知深淺的探究神情。

宋錚抱着胳膊,挪到他師妹跟前,聳動肩膀碰了碰她的,小聲打趣道:“之前是誰說的,在她眼裏所有的身子都是骨頭和肉,這一個白白嫩嫩的小書生就把你看直啦?”

楊不留抬頭看宋錚,甚是鄙視地眯眼盯着他,鼻子裏輕哼了一聲,懶得跟他計較。她微微踮起腳,湊到他師哥肩旁的位置,低聲說道:“那個青衫小生是梁秀才什麼人?”

“蘇生啊?”宋錚搓了搓下頦的胡茬,答道:“說是同窗。他們這些讀書人都有點兒自視清高,像他倆關係這麼好的倒少見。剛才聽黃捕快說,當時多虧蘇生湊巧去梁秀才家找他,撞見倒在血泊里的梁秀才,這才救了他的小命。”

楊不留點頭,心中疑惑尚未成形,此便不再多問,“噓”了一聲,繼續盯着梁秀才和蘇生瞧來看去。

梁秀才雙手接過老仵作遞過來的香,借燭火引燃,叩首祭拜,放聲慟哭幾欲斷腸,蘇生遠立一旁,臉色青紅變換,也默默地拂面而泣深感憂傷。

老江上了年紀,見了生死分離也有些動情,輕輕地嘆了口氣,上前伸手正準備掀開梁夫人臉上的白綢讓他們夫妻二人再見一面,梁秀才卻突然有些慌措,驚得起身躍起,一把推開老江,不許他動手近前。

宋錚動作機敏地躥出去扶了老江一把,看着小老頭兒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莫名其妙地動了氣:“梁則,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我就是……不想……不想再看見夫人慘死的臉……”梁秀才踉蹌地後退了幾步,顯然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些不妥。他抱着頭跪坐在冰涼的石板地面上,開口解釋的聲音都在顫抖:“我……我太怕了……我不敢看……”

蘇生蹲在梁則身側,十分痛心地摩挲着他的背部,似在安撫他的思緒。

“梁生員一時難以接受,還望您二位見諒。”

老江微微皺眉,輕輕在宋錚扶着他的手背上拍了拍。

“年輕人,你是打算替岳母和夫人幼子安排喪事,是吧?”

梁秀才聞言抹了把臉,蹭掉一半的鼻涕淚水,點了點頭:“老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談不上,我這老頭子肚子裏沒啥墨水。”老江上前攙扶了梁秀才一把,徐徐說道:“不過是些關於喪葬的習俗……這人死於非命,三魂七魄會在人世間留些日子,不知道自己已經咽了氣。所以入殮的講究絕對不能忽略過去——這‘買水’清洗,祭奠燒香,我跟不留都幫你做過了。可剩下的事兒你還得找來堪輿先生幫你定奪,否則啊,這魂魄化作厲鬼,到人間找兇手索命可就難辦啦……”

直到梁秀才和蘇生離了義莊,楊不留都未再做聲。

宋錚輕聲叮囑黃捕快看着梁秀才,莫讓他再胡嚷嚷些有的沒的,轉而踏進義莊正廳的門,整張臉寫滿了不明所以,萬分好奇。

“老江!師妹!你們發現什麼了?快跟我說說!”

楊不留撤了屏風,回身站在梁鄭兩家的分界線,牙齒輕輕叼咬着食指指節,徐緩地在腳下鋪砌得筆直的石磚上走了個往返。

老江一邊善後整理一邊把手中的驗屍單丟到宋錚懷裏:“丫頭,你跟這混球說說吧。”

“兩起案子應該不是同一人所為。”楊不留利落地推測道:“梁夫人跟鄭夫人身上的傷痕方向完全不同——梁家案子的兇手應該是左撇子,鄭家的兇手慣用的則是右手。”

宋錚微皺着眉間,一邊翻看屍單一邊直截問道:“有沒有可能是同夥作案?”

“這個不歸我們判斷。”楊不留若有所思:“不過兩起案子雖都是滅門搶劫,手法卻相差甚遠。梁家案的兇器被慌亂隨意地丟在當場;三名死者致命傷位置不一,與其說是創傷斃命,我跟老江都更偏向於是流血過多致死;而且梁家雖然遭劫,丟的東西卻只有金銀細軟,其餘能變換賣錢的物件卻未曾動過。鄭家則不同,一來找不到兇器;二來致命傷位置幾乎完全相同;三來,鄭家這才叫洗劫——只要是能換錢的東西,破銅爛鐵都沒留下。”

宋錚撓了撓腦袋:“能不能說得……再明白一點兒?先說眼前的,鄭家。”

楊不留無奈地看着他師哥搖了搖頭,問道:“你不是讓侯子去問昨晚鄰居有沒有聽到動靜嗎?問來什麼結果?”

“周圍的鄰居都聽到了鄭家兒媳哭喊‘救命’的聲音,不過以往鄭家婆婆經常對她拳打腳踢,大家都見怪不怪,也沒人願意管家務事,所以沒當回事兒。”

宋錚長嘆一口氣,楊不留也微微蹙起眉。她見識過這般冷酷的人情。這種冷漠並不背德,可卻如同緊扼住溺水之人的喉嚨,讓人涼徹心扉的痛苦。

她無法想像鄭家兒媳昨晚會是怎樣絕望的呼救。

楊不留頓了頓,“什麼時辰?”

“丑時三刻到五刻之間。”

“兇手劫走了不少的東西,而且在當前宵禁甚嚴的情況下,他肯定是要藉助什麼東西轉移贓物而不被發現。”楊不留稍一思索,繼續說道:“府衙明令規定,除疾病、生育、死喪以外不允通行,那麼街巷裏除了巡察的捕快,還剩下什麼人?”

宋錚一拍腦門:“倒夜香的和更夫啊!”

“你可輕點兒喲!”楊不留瞧見宋錚拍腦門的勁頭,生怕他把自己拍成個傻子,“剩餘的就得你去查了。不過,鄭家兒媳肚子裏的死胎跟案子是否有關還不能排除,你也打聽着些,但是記得別太招搖——人都已經死了,忌諱再惹上不好的名聲。”

“這個我懂。”宋錚點頭,忽而想起他師父,皺了皺眉。他看着楊不留臉色平靜,像是沒生出別的憂慮,也便將心中的鬱悶再吞回去,“梁家呢?你跟老江見了梁秀才怎麼都怪怪的?”

老江背好木箱,踱到宋錚身旁,將義莊大門的鑰匙鎖頭都交出去,“我且問你,來音生病時,你急不急?”

“老江,你也不是不知道,當初若不是為了急着給我閨女看病,我也不會丟下我師父一個人……”

老江一瞪眼睛:“我就問你,你急不急?”

“自然着急啊,來音病得嚴重的那段日子,我急得直哭我。”

“可你見梁秀才,碰過他兒子嗎?不到兩歲的孩子就這麼死了啊……”老江話未言盡,意思卻已說明,他拍拍宋錚的手臂,背手邁開方步:“我回家咯,走之前記得鎖門,鑰匙我給不留配好了,這個你就放回衙門。”

宋錚一時怔愣,目送老江出了門,這才恍惚回神,疑惑問道:“師妹,你也是因為這個所以覺得梁秀才不對勁?”

楊不留若有所思道:“知道我為什麼盯着梁秀才的傷看嗎?”

宋錚立馬搖頭搖得像只撥浪鼓。

“我以為你貪圖色相。”

“滾蛋……”楊不留剜了他一眼,“我是看他傷口的走向和深淺。照我看來,梁秀才的傷勢根本不至於連續昏迷這麼多天,而且傷口的方向很明顯,跟梁夫人身上的傷口走向不同,痕迹也有些奇怪,不像是一人所為……而且梁秀才為什麼剛醒來的時候沒想到要收屍,聽說又鬧了案子,這才要收屍呢?”

宋錚微微驚訝:“難道他怕被發現什麼?”

“這就是你該查的了。”楊不留微微彎起眼睛,語氣輕快地推着宋錚出了義莊大門,從他手裏搶來銅鎖,結結實實地鎖了門,回身對着宋錚揮了揮手:“晚上我師父要做獅子頭,來吃嗎?正好我跟師父有事兒想跟你打聽打聽。”

宋錚掰着手指頭算了算時辰,“成,我爭取晚點兒過去,你先別告訴來音,免得臨時生了變故去不了,她又要生氣。”

“你這個爹當得實在是太不稱職了。”

楊不留嘲笑地在宋錚肩上拍了一記,背着木箱跑開幾步,突然想到什麼,又折返回來,悄聲補充了一句。

“我覺得,那個蘇生,跟梁秀才可能不止是同窗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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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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