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銅道人
李鈞輕嘆了口氣,表情寂寥地合上了書。這是他特意購買的一本修仙類小說,只在這書中他才能忘卻自己只是一個前途黯淡的小公司中無足輕重的小職員,只在書中他才能忘卻生活的窘迫,忘卻老闆的訓斥,客戶的苛責,忘卻心愛人的背棄,忘卻種種他不得不面對令他發愁的現實。沒有家庭背景的農村娃,畢業后勉強在都市中找到薪水微薄的工作,事事都不如意。
李鈞的眼神越來越憂鬱苦悶起來,書中所說所述修仙之事畢竟虛無縹緲,他越發覺得自己嚮往書中的世界,縱然不能成仙成佛哪怕是成為個小妖也好,自由自在。從自己的合租屋中望見繁華的都市,李鈞的眼神更加獃滯。他的目光緩緩的移動,最後落在一尊不大的古舊青銅像上。
那是外祖母留給他的一件事物,青銅像是個長衫道人,可能是久受香火熏染,銅像顏色很是黯淡。李鈞的父母兩家都是尋常人家,外祖母更是鄉村農婦,李鈞從未想過這道人銅像有何特殊之處,憑外祖母家的家境,尋常百姓家也不可能有什麼珍稀古玩。銅像平時就被他當做手錘使用,不是釘釘子,就是砸核桃之類,若不是外祖母遺物,可能早就被他胡亂棄掉了。
李鈞不自覺走上前,取過銅像隨手把玩,銅像經過久遠的歲月,已經變得並不十分清晰,可也能輕易辨得出是個長須長衫的老道,銅像下方更鐫刻着一行小字,乃是“大羅天太清境八景宮道德天尊混元上帝真容像”。李鈞也不知這句話的含義,只知大概就是指某位仙佛,他自言自語道:“若是世間果真有仙道諸佛,我願意一心修道敬佛。”說著便把銅像放在桌子上,裝模作樣地一躬身。
李鈞的身子胡亂躬了幾躬,果然是什麼也沒有發生,李鈞赫然一笑,這銅像外祖母也不知道跪拜多少年了,若然世間真有仙道諸佛,早是該顯靈了。李鈞不經意間看到銅像道人左手卻很是奇怪,正做出個常人很難做出的手勢,他閑來無事,不知不覺便模仿起來。
李鈞只當是玩樂,不料那銅像道人左手的手勢卻不易做出,李鈞那五根手指便如乾枯的硬木材般,無論如何也繞不到一起的。李鈞擺弄了一番,想到那銅像是銅水澆成,要什麼樣便什麼樣,自己幹嘛要和銅像較真。李鈞本待放棄,卻忽然想到,自己終究是幹什麼都不成,這些年來一事無成,連心愛的女人也離自己而去,只怕在這繁華都市裏混生活也難,這麼一想,心中自哀自怨,起了狠心,便賭氣非要擺出銅像中的手勢不可。
累得半晌,李鈞忍着疼痛,終於藉助右手之力,把左手手指扭成銅像中摸樣。李鈞打着手勢,赫然一笑,只站起身對着銅像道人躬身,說道:“我這下可是心誠了吧,你顯顯靈吧。”
李鈞話是這麼說,卻沒盼着有什麼奇迹發生,只翻身一頭倒在床上,撫弄自己發疼的手指。
李鈞撫弄了幾下手指,忽然間覺得眼前似乎多了什麼東西,他再一看去,卻是驚得跳起身來,只見房間中不知什麼時候顯出一縷青煙,那青煙正慢慢化作人形。青煙先是化出身形,再是化出手足,最後顯出容貌體態,那人左手掐訣,右手手持拂塵,分明就是青銅道人無異。只不知眼前這青煙是仙是怪,是妖是魔,李鈞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心中蹦蹦亂跳,不知如何應對。
那道人顯出身形容貌,雙眼中轉眼就有了光澤,青煙道人看見眼前景物,微微一愣,目光遠去,似乎透過無數的牆體建築,千山萬水,把這世界看了個透徹,最後道人的目光落在李鈞身上,卻伸出一隻修長的手掌來,仔細掐算起來,陷入沉思的樣子。
李鈞這時已經清醒過來,知道自己是得了奇遇,心中急切,撲通一下跪倒,亂叫道:“神仙,神仙,求您收我為徒吧,我誠心甘願遠離紅塵,一生一世修行,悟道,還有拜佛念經。”
道人一捻長須,只道:“這真是天數啊,也是難得的機緣,天命不可違,就隨了你的願吧。”
李鈞聽了大喜,只不住地道謝。
道人又道:“我看這花花世界,聲色犬馬之能,耳目口舌之享樂已是極致,恐怕斷不能長久矣,這鎏金界幻滅之日不遠矣。”
又對李鈞道:“入我道門,只有修道,其他一切往事再也休提。你必要拋卻眼前一切,從此可不要怨之悔之。”
李鈞再無猶豫,只道:“這一世就像大夢一場,弟子無怨無悔。”
道人說道:“你口言大夢,夢乃虛幻,棄幻歸真,你就叫大真吧,我教你混元功法,一心修道,可得正果。”
李鈞聽了欣喜若狂,便胡亂磕頭。這時,青煙道人手中拂塵晃動,突然間向李鈞頭上一拂,李鈞只覺全身撕痛欲裂,大叫一聲,眼前一陣發黑,接着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鈞悠悠醒來,只覺得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坦,口中鼻中滿是芬芳。李鈞隱約想起先前事,一驚而起,他睜開眼睛四下一看,不覺得瞠目結舌,他記得自己被道人弄昏,可眼前哪裏還是自己合租的雜亂的卧室,連那道人也不見了。眼前卻是一片青草地,繁花朵朵,清風徐徐,加上那瓦藍瓦藍的天空,悠悠白雲,真如仙境一般。
難道自己在做夢?李鈞不知身在何處,忽覺得胸口發痛,他伸手一摸,摸到一座青銅像,正是自己外祖母的那尊道人銅像,李鈞更記起道人所言,給自己賜名大真,傳授混元功法,想到這裏,突然一篇道家心法從心頭湧起,便如被李鈞早已背熟悟透的一般。
待混元功法從李鈞心頭走過一遍,李鈞站起身來,藏好銅像,忽然間豪氣頓生,這世間原來卻真有仙道諸佛,自己機緣巧合,已獲道法,一定要苦心修習,日後成仙成佛,真真是好得不得了啊。想到這裏李鈞高興得差點要手舞足蹈,高歌一曲。
他正志滿意得之際,只聽得有人高聲叫喊:“妖孽,給大爺我站住,再不站住,休怪我給你來個一刀兩斷。”
李鈞轉頭一瞧,再次瞠目結舌,眼珠子都差點爆了出來,只見有兩人一追一逃,如飛般跑來。前面一人長得五大三粗,卻是長得牛一般的腦袋,牛一般的四肢,跑起來一跳一跳,身後還生得尾巴,甩來甩去,這人不像人,獸不像獸的傢伙李鈞突然想到一個名詞,那不就是妖精嗎?再看後面,一個手持鋼刀,頭戴紅頭巾敞懷露胸的強盜打扮的壯漢破口大罵,邊喊邊追。
李鈞不知不覺地揉了揉眼睛,直到確認自己不是眼花,他立刻想到的是,他已經脫離了原來的那個世界,而眼前的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世界他已經無暇多想,因為那一妖一人轉眼就到了李鈞眼前。那手持鋼刀的壯漢看見李鈞惡狠狠地大喊道:“那小子也給爺爺站住,打劫。”
李鈞轉身就跑,只覺得腿腳有些發軟,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遇到打劫,而且這世界可能沒有警察。強盜幾步就追上了那牛精身後,掄起鋼刀化作一道白光,叫道:“看爺爺我**刀法,削下孫子你的牛頭。”
閃亮的白光下,牛精卻一蹲身,躲過強盜掄圓了的一刀。強盜就勢轉身抬腿,一腳正踹在牛精屁股上。牛精一聲大叫,騰空而起,摔落在地,正把前面的李鈞壓倒在地。
紅頭巾強盜兩步上前,一腳踏住牛精,鋼刀指住李鈞,哈哈大笑,末了狠狠地道:“要想打此過,留下買路財,一人十兩,留財不留命,留命不留財。”
牛精只道:“在下真沒錢財。”說著可憐巴巴地看向李鈞。
李鈞心中連連叫苦,自己剛剛得償心愿,得了修仙入道的法門,怎麼料到一來到異世就遇到攔路的強盜,自己口袋裏倒是有些紙鈔,可怎麼會有銀兩。見強盜和牛精都看向自己,李鈞苦着臉把手伸進口袋,摸出幾張紙幣,接着卻抖着手摸索出幾枚硬幣來。
強盜一眼看見李鈞手中的兩枚一元的硬幣和兩枚一分的硬幣,說道:“這點銀子怎麼夠,趁早都拿出來。”
李鈞愣了一下,這強盜把一元硬幣認作了銀子,李鈞心中一動,手指撥弄,露出硬幣下面的五角錢硬幣來。那強盜見了,不耐地道:“有金子還不快拿出來,哼!”
強盜上前一把搶了李鈞手中的金銀,用手掂了掂那枚五角的硬幣,卻又客氣地把其他幾枚硬幣還給了李鈞,客氣地讓道:“多的還給你,小哥,請。”
李鈞離開強盜,見強盜不再為難自己,心中慶幸不已,只聽得牛精求饒道:“好漢,饒命,饒命。”
李鈞回頭見那牛精正看向自己,滿臉的哀求之意,心中不忍,便伸出進全身口袋仔細地翻了翻,倒真讓他又翻出一枚五角的金黃色硬幣來。李鈞便道:“我這裏還有一點金子,放了那,那人吧。”
強盜接過李鈞拋出的金子,照例掂了掂,放了牛精,轉身揚長而去。那牛精翻起身來,跑到李鈞面前,竟整了整身上的獸皮衣,規規矩矩地雙足併攏,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多謝兄台救命之恩。”
李鈞心中好笑又驚訝,這一界果然和自己哪一界大是不同,強盜搶劫不僅退還多出的銀子,還客客氣氣,連妖精也知曉禮儀,這可和自己所想大為不同了。李鈞客氣了兩句,那牛精見李鈞面帶和善,便鼓起勇氣道:“這位兄台救了我的命,咱們就算有緣,不知......不知兄台可願意和在下結為兄弟。”
那牛精說完滿臉忐忑地看着李鈞,面有羞澀之意。李鈞愣了一下,一個妖精要和自己結拜,這個倒是沒想到,自己初來乍到,結拜個妖精倒沒有壞處,說不定還有依仗他的地方,想到這李鈞便點頭道:“好啊。”
那牛精聽了,臉色大為激動,大大的牛眼中竟似乎有些淚花,一個勁地為李鈞大獻殷勤。末了兩人說了年歲,倒是那牛精年紀大些,李鈞笑道:“那麼你就是大哥了吧。”
牛精連連擺手道:“不行,不行,這個,我只是個小小的牛精,你是人族貴體,怎麼能,怎麼能,還是你是兄長。”
李鈞一愣,這牛精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這一界中,托生為人,原來比這些妖精要高貴得多。見李鈞點頭,那牛精面帶感激地跪拜道:“兄長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兩人結拜過,又互通了名字,那牛精頭上一角斷了一截,自稱為獨角牛精,李鈞想起青銅道人為自己起的道名大真,便報出大真的道號。
通了名字,獨角牛精對李鈞更是親熱,只是他牛頭牛舌的口齒不清,讀真字便如鈞的發音,左一個“大鈞兄”,右一個“大鈞兄”。李鈞聽了,大鈞正是母親從小叫自己的小名,李鈞想到自己離了那一界,母親不知會怎麼樣,自己真是不孝,想到這,李鈞心頭一熱,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李鈞心中只道,也好,自己在這一界就叫大鈞好了,否則物是人非,歲月匆匆,自己可千萬不能忘了自己原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