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未盡之事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齊白鈺難掩臉上的喜色,拍了拍張舟粥的肩膀摟他過來,“還得多謝莫姑娘出手相救,唉,餘子柒殺戮果決,差一點我就見不到你了。”
入夜時分,莊周和幾個小輩都窩在李思怡,何春夏住着的小屋中吃着早已放涼的飯菜,聽齊白鈺述說下午他和莫青衫面見餘子柒的情形。
齊白鈺話說完,張舟粥跟着呵呵傻笑,莫青衫卻皺起眉頭,用筷子敲敲碗沿,“哼...沒這麼簡單,朝堂之上,餘子柒只是做做樣子,他身上連殺氣都沒有,根本沒想殺你。那個叫項老的人,我是感受到他的殺意才攔在你面前。回來的路上我一直覺得不對,我想了又想,項老的殺意根本不在你身上,他那時想殺的人其實是我。”
“你身份尊貴,他明面上敢對你出手?餘子柒算是一言九鼎的人,咱們多加防備那老者便是,我多安排人手在你左右。”齊白鈺看着微微搖頭的莫青衫,笑笑,“行吧,不管怎樣,這是我們想要的結果。想來,我和莫姑娘,要在這紫金山中,再住好些時日了,也許好幾年後,才能活着回京。”
“沒事,等我師姐醒,我就和她常來看你們。”張舟粥笑嘻嘻地,順帶着逗逗李思怡,“哦,還有小李姑娘。”
話音剛落便被神情嚴峻的狂瀾生打斷。
“不!你們忽略了很多事,餘子柒其實很可怕。”狂瀾生理清原委后不住嘆氣,從內襯裏翻出一卷精緻婊好的小羊皮,整理面前的碗筷后在桌上攤開,醒目的鎏金行楷,《討鎮西王檄》,眾人湊上前去看,謀逆當討,老一套的官話。狂瀾生待大家都看完才繼續說話。
“三日前,這份檄文在餘子柒登基當日從京城發出,最多再過三日,將送到整個大余。餘子柒明知道你們在說謊,願意抬手只是因為這件事情,終於有了一個說法和結束。他不願意再細究下去,因為有更重要的事在等待着他去做。”
“江阿狼告訴我,南京已經安定,各地衙府的官員分封好,政事安排妥當,不出三日,餘子柒就會出兵淮安。”
“淮安這一戰,要快要狠!你們這四五千人,拿起武器就是兵,先不論如何能配合協作,萬一到時候押着你們到淮安,反正都是死,你們拚死一搏,反戈一擊呢?”
“餘子柒答應你,只不過是趁你們被圍在山中,消息不靈通,好讓你們老老實實地待在南京種地。劫後餘生的兵,知道自己不用死能回家,那裏有什麼士氣可言,再難成氣候。”
眾人聽完狂瀾生的話,再看那檄文,各有滋味。
齊白鈺的眼神隨狂瀾生的話語一點點暗淡下來,他知道大家都看好他成為下一任竹林黨領袖,天降大任於斯人也,自己卻因為能夠苟活和一點小利沾沾自喜,看不見天下之局。
“有意思。”許久未說話的莊周突然開口,“你們知道誰還要去淮安嗎?”扭頭看向齊白鈺,“你的弟弟,齊白羽。”
天下之勢,一城的興衰。
淮安城外,清江造船廠,蘆葦深處,停着一艘沉睡在湖邊的大鵬寶船。
三月過去,船已修好,乘上它揚帆出海的人會是誰,齊白羽?劉靈官?
莊周思索片刻,再度對了張舟粥和李思怡開口,“南京到揚州不過半日,你倆明日便去罷,找到你師娘她們,快去快回,咱們要和餘子柒,一同坐船去淮安。”
“啊?我師姐...我們不帶她回揚州?”張舟粥滿臉疑惑。
“她要一起去淮安。”莊周笑了笑,“到了淮安,她就該醒了。”抬手喚過狂瀾生,吩咐了幾句話下去,狂瀾生飛身出門,等他背着劍匣入門時,桌上的碗筷已經收好,齊白鈺和莫青衫緊張了一整天,先回去休息。
紅木桌上,長恨劍被莊周從劍鞘中拿出,桌邊,何春夏躺在椅子上,李思怡正用細針從她的眉心取血,去滴在長恨劍身上的斑斑銹跡。
“我交代你幾句話,到揚州,你要轉告給一個人聽。”莊周伏到李思怡耳畔,輕聲細語。
李思怡鄭重地點點頭。
莊周讓李思怡轉告的人是李松白。
李松白當了何春夏這麼多年的師娘,像母親一樣把何春夏拉扯大。然而,兩人都是李青藍的女兒,李松白是何春夏的阿姐。
她和何春夏一樣,身上流淌着天的血。
天生的不在算中。
下一瞬,李思怡臉頰火辣辣地痛,眼淚陡然落下。
莊周重重打了她一個耳光,她還沒來得及委屈,就迎上莊周抱歉的眼神和嘆氣聲。
“李姑娘,冒昧了,借你一行淚。”
莊周探出的兩指飛速從李思怡的臉頰點過,數滴淚水彈到劍身上,與何春夏的眉間血混合,狂瀾生瞪大晶藍色的眼眸,手中的熾木槿已騰起熊熊火焰。
“磨劍!”莊周少有的大吼出聲。
狂瀾生立刻揮劍拂過長恨的劍身,高溫之下,血汽融進長恨的斑斑銹跡中。
“震!”
劍匣立起,狂瀾生反手將熾木槿放回,內力運轉單手將不動山抽出,馬步弓起躍出,借轉扭勢雙手將不動山高高舉起,重重劈下。
內勁砸在劍身上,紅木實桌被勁力劈得迸碎。
木屑中,劍紋現,長恨出。
黯淡的劍紋從極亮的劍尖出發爬在劍身上,殘餘的血霧正沿着那紋路一點點沒入劍刃,長恨劍彷彿活過來,能飲血一般,令人生寒。
莊周彎腰,從木屑中摸到長恨的劍柄,又將手收回,再伸手,再收回,反覆多次,終究沒能將劍柄握住,他嘆了口氣。
“這才是這把劍的真正樣子,承載了太多戾氣,我拿不起它。”
眾人走上前去,張舟粥率先出手去握,觸及長恨的一瞬,只覺一股殺氣沿着手指直直刺向心口,驚出一身冷汗,趕忙收手。其餘眾人亦是如此,莊周將劍鞘套入,遮蔽劍身,才能將長恨拿起。
“只有這把劍,只有能握住這把劍的人,才有資格挑戰天命。”
與此同時,伏在桌邊的餘子柒莫名心悸,他起身,推開寢宮的大門,帶着涼意的風令他清醒,他望向夜空,遙遠,雲霧繚繞。
夜幕下,一道若有若無的龍影飛馳穿梭在雲中,龍頭處的鬃毛被扒開,齊白羽探頭出來,默默看向南京的方向,低頭,漆黑一片中燃着零星的燈火,力量和新生在廢墟滋長壯大。
淮安。
白馬湖,月光溫柔,小雨落下,一葉孤舟,一襲蓑衣,一桿紫竹傘,一柄桃木劍。
一位道姑盤腿坐在船頭垂釣,她閉着眼,像是在小憩,那身着蓑衣的岣嶁老者立在一邊為她撐傘。
雨落水面激起漣漪,孤舟扶搖。
她腰間的桃木劍上密麻滿布的咒文緩緩亮起,那名岣嶁着的老者一點點將腰桿挺的筆直。
她睜開眼,眸間,紫色的雷光閃爍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