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看電影?什麼電影?”
要說趙音音最喜歡這個時代的東西,大概就是電視機了!
電影她也聽說過,但是還沒看過。
“《望鄉》,”周群芳這次控制住了,沒把電影票給趙音音看,“聽說快下線了,再不看就看不到了。”
家屬院不大,水龍頭和水池都在院子正中間,李巧舉着一雙濕手湊過來看。趙音音順手拿了手巾給她擦乾:“別叫風吹皴了。”
“喲,這個片聽說鏡頭可挺多,”李巧擠眉弄眼的,擦乾淨手湊過來,“還有沒有?”
周群芳一下子就拘謹起來:“就兩張……這片子不是,真的是好片子!我看了介紹,是藝術片!”
李巧本來還待揶揄她幾句,可是叫趙音音這麼握住手擦乾,話也說不出口:“別急啊!我就開個玩笑,我知道你是正經人,之前拿的那本《曼娜》都不看。”
周群芳臉上紅成一團,把電影票塞給趙音音一張:“周四晚上,到時候我來找你!”
她走了,李巧有點訕訕的,趙音音道:“《曼娜》?沒看出來,姐夫還挺……”
前世的時候,身邊也有那宮女跟太監對食的,趙音音雖然不識字,可是聽這話就懂了——無非就是春宮圖之類的東西嘛。
李巧也就能逗逗周群芳這個臉嫩的,她推了一把趙音音,趕緊去繼續洗菜了。
這家屬院裏頭就這麼幾個人,趙音音剛嫁過來的時候顧不上,現在還是惦記着融入一下的。
她畢竟是個披了皮的古代人,還有好多事兒要打聽。頭一件大事就是怎麼能買點肉。
她端着土豆跟過去,沖洗乾淨開始削皮,問李巧:“李姐,你教教我,家裏這孩子饞肉饞得厲害,可上哪弄點呢?”
“誰不饞肉啊?”另一個洗衣服的嫂子也樂了,“哎呀我的天,要是放開了讓我造,我自己恨不能吃下半個豬去!”
“今年還好點,去年一張肉票三十張我都沒用完!統共就通知了七次賣肉!”
陽山市的肉票並不是按月發的,敞開了供應的話,那可供應不上。一般都是收到了肉,臨時通知用幾號票、買多少,大家趕緊拿着票去排隊。
“還是小趙結婚那天我過了把癮,廠裏頭給主婚辦事兒就是不一樣!那老些肉!”
婚宴當天結束,齊大嫂幫忙給家屬院裏各家各戶都打包了些。這會兒大家提起來倒是沒有嫉妒,只是單純地嘴饞。
洗完土豆,李巧拉着趙音音:“其實要弄肉,還是得從廠子裏弄。黑市裏頭最多有點雞蛋啥的,村裏頭殺個豬可瞞不住人,哪能拿出來賣呢?”
她有點發愁:“咱們院的小徐,她就是食堂窗口的。咱院就數她們傢伙食好,但是……”
這會兒旁邊沒人,李巧壓低聲音道:“她好像跟你不太對付,你剛嫁過來第二天她就滿院子說你以前的事兒。還攛掇小周找你一塊兒讀書。”
“好姐姐,不是你告訴我,我就蒙在鼓裏了。”
趙音音感激地握住李巧的手,湊近了謝謝她。
她觀察過,李巧她男人是個粗枝大葉的,全家屬院回家最晚。想跟李巧交好,與其送點小恩小惠,倒不如態度上親近些。
“沒事兒沒事兒,”李巧替她張羅,“我也幫不上你啥忙,說到底,就是國家現在太困難了。也不知道啥時候能過上天天吃肉的日子。”
趙音音又跟李巧說了兩句,轉身回屋,準備逮着許雲海問話。
“小許同志,我想問你點事情。”
“怎麼?你問。”
“我沒記錯的話,你這腿是不是為了你們廠子才傷的?”
趙音音被從鄉下接過來沒兩天,就直接嫁過來了。很多事情了解得都不夠詳細。
“是的,”提起這事兒,許雲海沉默了一下才說,“廠房失火,我去搶救廠子裏唯一一台數控機床。”
那台數控機床,是國家花了幾百萬美元外匯才買回來的。平時都鎖在玻璃房裏頭,金貴得不得了。
那天失火,玻璃操作間也被砸碎了,緊急之下,許雲海和廠子裏另外兩名工人臨時拆了一輛卡車的車棚,衝進去把機床蓋上。只是出來的時候被掉下來的大梁砸碎的大胯,胯骨養好了,碎了的股骨頭卻長不好了。
趙音音不懂這東西到底有多珍貴,她嘆口氣。
“人才是最重要的……”
“不!”許雲海還是很激動,“那是唯一一台數控機床啊!幾百萬美金,這幾百萬的外匯,國家要出口多少資源才能堆出來!”
國家……
趙音音聽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詞彙。
這個一聽就懂的詞彙,卻偏偏前世沒聽過幾次,只聽過“愛新覺羅”和“朝廷”、“皇上”。
她也沒見過有人被砸碎了腿,還不後悔的。或許義和團的那些大師兄是,可她沒見過。
她只是親眼見過那些個官老爺只在乎權勢利益的樣子、見過妃子們在宮裏頭嬌滴滴地說:“打進來大不了就議和……橫豎天下還得有皇上的,怕什麼呢?”
許雲海見她沉默,頓了一下,生硬地拐回到之前的問題:“你想問什麼?”
趙音音頓了頓,覺得先前的話又不好說出口了,可是還得說。
“我尋思着,你也算是這廠子裏的功臣了。能不能找廠子裏給發點肉呢?這點油養三個孩子,你也是有傷在身的,總得補一補。”
就算弄不到肉,弄點大骨頭熬湯,也算是那麼回事。
坦白說,許雲海是開不了這個口的。
他也算是少時優裕,哪怕受了生活這麼多折辱,骨子裏頭仍然是帶點清高的。
“廠子裏也困難……”
這句話,趙音音倒是不信的。御膳房規矩那麼嚴的地方,下面擇菜的小太監們也能吃個肚滿腸肥呢。
“廠子裏也是想照顧你的,”趙音音勸他,“可你瞧瞧這幾個孩子呢。那天因為一片肉廝打成那樣,雖說是因為小寶不對,可不還是咱們做大人的不中用,叫孩子看見一片肉眼睛都綠了么?”
也不知道是哪句話戳中了許雲海,他嘆口氣:“你說得對,我自己清高無所謂,不能叫我哥的孩子跟着我遭罪。”
“廠子裏頭還是挺照顧我的……我當初住院的時候,還叫食堂天天給我送飯,頓頓都有肉。”
只要廠子裏肯照顧就好辦,趙音音細細地問了,決定自己去找人說這事。
“你打算找誰?找書記?還是直接找食堂的人?”
趙音音細細地問了半天,差不多把整個廠子的大小頭頭都打聽明白了,許雲海有點好奇。
“找後勤那個科長。”
食堂的人肯定是不能找的,不光是因為那個莫名其妙給她添堵的小徐。這種事情上,歷來是閻王好見、小鬼難搪。
書記那邊更不能找,許雲海這麼大個功勞,怎麼能拿這麼點小事兒去消耗情分?
這件事,拿來問個科長正好。
周四要去看電影,周三這天,趙音音打聽清楚後勤辦公室在哪,收拾乾淨就去了。
後勤科長姓鄭,是個斷了三根手指頭的老革·命。
“鄭科長,您好,我是許雲海家的媳婦。”
“哦,我知道,趙老狐狸的大閨女么,”鄭科長看了看她,把手裏頭的旱煙在煙灰缸里按滅,“看着確實不傻了,挺好。”
他當面說這話,趙音音倒不覺得冒犯。更何況,這老頭一見她進來就把煙按熄了,怕不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
對着這樣的老頭,她心裏頭有數。千萬別搞那亂七八糟的,有什麼說什麼就是了,哪怕對方不答應、也不會暗地裏搞動作。
“是這樣的,”趙音音把家裏頭的情況說了,“我知道現在家家都困難,可是我們家這個情況,家裏離不得人照顧,四張嘴都要喂,昨天晚上我們家老大半夜腿抽抽得哭了好幾次……哪怕能給弄點骨頭湯喝呢。”
鄭科長一開始不說話,是因為對趙音音的親爹印象不好。
“牆頭草,隨風倒,吹不倒的趙大佬”,他當年和趙淮是戰友,看那個老狐狸就不舒服!
可是,聽着這麼一席話,還真是下水道裏頭滾出個衛生球……這老東西居然還教出來個好閨女!
“行,”這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鄭科長下意識抽煙,這才反應過來已經按熄了,“你們家還有仨孩子?”
趙音音點點頭:“大侄女明年八歲,小侄子才四歲多。”
“那我回頭叫食堂的人給你送過去,小徐是不是跟你們一個院子的?”
趙音音皺了皺眉,這才說道:“我怕不足數……”
她是有更委婉的方式給小徐上眼藥,但是在鄭科長面前,倒是有什麼說什麼更好。
而且,最好是能藉機定個數量下來!
“喲,”鄭科長樂了,“你這閨女,你是不知道我跟你爹不對付?還挺不拿自己當外人啊。”
子不言父過,趙音音沒多說什麼,只是誠懇道:“我剛嫁過來,小徐就把我們家那檔子事兒嚷嚷得滿院子都知道了。這我不在乎,但是鄭科長你幫忙批的肉,這是我們家許雲海一雙腿換來的,總不能便宜了外人去。”
“嗯……最好還直接定下來個數是不是?”鄭科長又認真看了一眼趙音音,“這樣吧,以後一周給你們家分一斤大骨頭,半斤肉,十個雞蛋。別嫌少,再多了也沒有。”
趙音音謝過鄭科長,這才走了。
廠子裏的下班鈴也響了起來,鄭科長在窗邊看了一會兒才回家。
“回來了?”
他嗯了一聲,指着一邊的小閨女道:“你明天也別去打工了,給我好好看書,考大學!考不上就繼續考!”
趙淮那個老狐狸,稀爛的人品還能養出來這麼個好閨女,不就是因為有文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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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害大家等了,明天還是早上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