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風起
“查,四王爺趙德芳,營私舞弊,蓄意謀反,即刻交由三司審理,欽此。”
馬蹄疾馳過街道,行人紛紛讓路,馬背上的人玄色素袍,眉宇間更是凌厲有餘,英姿颯爽,束起的髮髻分明是男兒裝扮,然而她卻是在雁門關與遼軍對陣,一戰成名的銀蛇戰將,正五品游騎將軍,衛姝。
她如此行色急切,無非就是那身在皇宮裏的皇帝,憑着幾句空穴來風的胡言亂語,便一道聖旨拿了四王爺入獄,四王爺一心為民,從未有過越矩行為,二王爺被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逼死,如今就連先帝唯一的子嗣也想趕盡殺絕。
她又如何能忍,況且自己這條命還是四王爺給的,若是當初沒有四王爺捨命相救,如今又哪來的這一身榮耀。
宮門前守衛手持兵刃攔下那一匹快馬,馬匹翻蹄長嘶,衛姝手持銀蛇涯角槍,直指向攔住自己的護衛,厲聲喝道:“讓開!”
“持械闖宮罪同謀反,當誅!”為首之人也亮出兵刃,想要喝退眼前膽大之人。
衛姝手中銀槍緊握,神色肅殺,手起刀落便將那為首之人斬殺於面前:“今日即便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他一闖!我看誰人敢攔!”
*
五年前。
丙子年十月,先帝匡胤崩殂,其弟光義繼位,十二月二十二日下旨改年號太平興國,稱為太平興國元年。
雨幕下刀光劍影,雨水沖刷過後的血跡蕩然無存,新皇帝立於福寧宮的迴廊上,回想着當夜的一幕。
他神色淡然,喜怒權謀皆藏於胸中,他悉心謀劃一切,終於這天下盡握在他的手中了。皇帝手捻着腰間的龍佩,緩緩道:“衛氏一門可有遺漏?”
身後不遠處站着的內侍聽后,微微向前,道:“啟稟聖上,早上來報,罪臣衛氏一門已全部伏法,無一生還。”
皇帝應了一聲,目光悠遠,瞧着漫天如絮般飄灑的雪花,唇角這才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笑意:“德昭與德芳處,你可都安排妥當了?”
內侍再次行禮:“回聖上的話,已安排妥當,若兩位王爺圖謀不軌,聖上必定很快知曉,做出決斷。”
皇帝收回視線,回身瞧着這身材嬌小的內侍:“朕登基為帝你出力不少,也不會虧了你,放心吧,這杯酒算是朕謝你的通風報信之恩。”
皇帝微微抬首,便有宮娥托着酒杯緩步上前,那名內侍略微有些驚慌,剛要開口便看到皇帝那副冷靜淡漠的模樣,他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顫巍巍道:“聖上,饒命啊。”
皇帝勾唇一笑,端起了酒杯奉到了內侍的面前,內侍渾身發抖,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褲襠處已是濕濡一片,曾經他給出的承諾猶在耳邊迴響。
皇帝微啟唇道:“朕念你是功臣,留你個全屍,若你不識趣,衛氏滿門便是你的下場。”
那內侍抬頭望着高高在上的新皇帝,雙手顫顫巍巍的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皇帝舒心一笑,道:“王公公感念先帝之恩,特請旨殉葬,以便繼續侍奉先帝。”
廊上內侍宮娥紛紛垂首,氣氛被陰暗的天氣映襯的更加陰冷,雪落如絮,不過片刻間便落滿屋宇,天地之間蒼茫一片白。
太平興國二年三月春,汴梁城外瑤台寺,十里桃花開的正盛,花間蝴蝶飛舞,春風和煦,遊玩踏春正好。
棲芳亭臨水而建,從瑤台寺過來只有一條路,兩側的桃樹落花飛舞,落滿小路。
身着玄色長袍的趙德芳煮着茶,熱氣裊裊。他氣宇非凡,舉手投足間更顯文雅風範。
不遠處的妙齡少女與翩翩少年郎相繼而來,在亭中坐下。
趙德芳眼眸未抬,兀自煮着茶,輕言:“來了。”
妙齡女子長發如墨,挽着髮髻,點綴着些許珠釵,一身碧色衣裙將她的身姿襯托的越發嬌俏,聽了趙德芳的話,不由含笑答道:“今日是踏春的好時候,我自然是要來的,是吧六郎。”
楊六郎微微頷首,淺淺施笑,復望着趙德芳時,才緩緩道:“王爺正月里出京,如今為了陳州知府迴轉京城,不知王爺是打算繼續留在京城,還是……”
趙德芳面色從容,為面前的二人斟上熱茶,放下手中茶壺后才道:“陳州知府貪贓枉法,民不聊生,雖說將他拿到了京城,卻也擔心這刑部的人礙於丞相的面子,將他輕判,本王好歹也算原告,刑部的人即便是礙於丞相,可有本王在,他們也不敢造次。”
柴郡主輕嗅着早春的新茶,一臉滿足:“這倒也是,刑部的人再怎麼懼怕潘丞相,有四王爺坐鎮,他們也不敢糊判。”
楊六郎淺笑:“那四王爺便能多在京中留一段日子,這樣七郎也就不會覺得整日待在府里悶了。”
可趙德芳卻依舊面不改色,輕抿着茶水。早春的新茶雖說清香,卻還帶着一絲苦澀,這一點,倒不如陳茶香了。
自瑤台寺一別後,趙德芳便一心用在了陳州知府貪污一案上,從開審至結案歷經半月有餘,鐵證如山,皇帝判下斬立決。
雖說清空朗日,可刑場上卻依舊肅殺之氣四起。
菜市口聚集着城中的百姓,高台之上,身着囚服的陳州知府蓬頭垢面,身後站着滿臉橫肉的劊子手,神情漠然,懷中抱着大刀,靜等着午時三刻的來臨。
圍觀的人皆是竊竊私語,對着刑台上的囚犯指指點點,滿臉厭惡。
然而與圍觀百姓反應不一的俊秀的男子緊握雙拳,生生的剋制住內心的怒火,身後的隨侍拽着他的手臂,低聲道:“公子,台上監斬的可是四王爺,千萬莫要做什麼傻事,給丞相惹來無謂的麻煩啊。”
潘豹冷哼了一聲,只聽得有人喊道午時三刻已到,潘豹恨不得立刻衝上前去將陳州知府救下來,奈何隨侍將自己緊緊地拽着,絲毫動彈不得,只能拂袖而去,將那手起刀落的聲音拋諸腦後,不再去想去聽。
清淺池塘,幾尾鯉魚聚集在一起,擺尾遊動,討着主人歡心,等着潘仁美扔下的魚食。
他一身居家常服,面色如常,與匆匆而來的潘豹有着天差地別的意思。
潘豹在潘仁美身邊駐足,心不甘情不願的行禮,隨即道:“明明父親可以在聖上面前替姨父開脫罪責,為何父親不肯,眼睜睜的看着四王爺將姨父送上斷頭台,害的姨母守寡。”
潘豹的語氣大有不滿,然而潘仁美只是睨了他一眼,才緩緩道:“我兒還是太過年輕,不是我不救你姨父,是我不能救。”
潘豹不解:“為何?”
潘仁美冷靜從容:“你姨父所犯之罪證據確鑿辯白不得,且,由四王爺監審,四王爺一向嫉惡如仇,恨不得天下的貪官惡吏都繩之以法,若我在朝堂之上為你姨父脫罪,只怕下一個遭殃的,就是我們潘家了。”
他伸手將魚食放進隨侍的托盤之中,側眸睨着自己的兒子。
“可是父親……”
潘仁美望着一臉焦灼的潘豹,眼神狠戾:“豹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四王爺是先帝之子,聖上初登大寶,為顯仁愛,自然是要厚待他們一些,可這日後的事誰也說不好,他如今置你姨父於死地,這筆賬,咱們日後慢慢算。”
潘豹看着父親眼神不由的背脊發寒,那陰鷙狠戾的目光甚是少見,想必父親這回是真的動了怒,隨即抱拳道:“孩兒知道了。”
潘仁美神色狠絕:“以後行事莫要衝動,萬事以大局為先,你姨父至死都護着你父親,自然也不會讓他白死的。”
他誓於與趙德芳勢不兩立,他害得自己失去左膀右臂,害得姨妹中年喪夫,這個仇,他永遠不會忘。
四月丁酉,遼國遣使臣前來汴梁,乙卯,葬先帝匡胤於永昌陵。
東京汴梁繁華昇平,一條汴河蜿蜒着穿城而過,商市人聲鼎沸,聚集着各地商人遊客,熱鬧非凡。
隨着遼國使臣前來汴梁的銀鏡公主一身男裝,與耶律斜穿梭於人群之間,俏麗的模樣分外惹人憐愛,遊玩的累了,便拖拽了耶律斜到了茶樓上坐着,一盞清茶,一盤乾果,聽着說書人的故事,愜意無比。
這說書人說的便是四王爺趙德芳在陳州如何查案,不畏懼其中的盤根錯節,不畏懼陳州知府背後的勢力,為民請命,懲治了這害人不淺的貪官惡吏,贏得滿堂喝彩。
耶律斜修長的手指輕撫着茶杯的杯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銀鏡公主瞧不懂耶律斜的笑意,不由的問道:“斜哥哥笑什麼?可是那說書人說的不好么?”
耶律斜含笑瞧着銀鏡公主道:“說書人的故事的確精彩,只是不免有摻假的地方,比起這位四王爺如何忠義,如何不畏強權主持公道,我倒是對他如何與皇位失之交臂更感興趣。”耶律斜嘴角的笑意愈發的令人猜不透了,眼中閃過一抹耐人尋味的情緒,起身結賬,與銀鏡公主一道走出了茶樓。
從茶樓出來,耶律斜的護衛榮格便迎了上來,朝着二人行禮道:“啟稟大將軍,事情都打聽清楚了。”
耶律斜四下看了看,微微頷首,隨即朝着銀鏡公主說道:“你可認識回去驛站的路?我與榮格還有事情要辦,你能自己回去么?”
銀鏡公主隨即點頭應下:“斜哥哥放心吧,我能回去驛站的。”她俏麗的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耶律斜寵溺的揉了揉她的頭,隨即與榮格融入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銀鏡公主瞧着耶律斜與榮格漸漸被淹沒的身影,不由的調皮一笑,朝着先前瞧中的女子飾品攤位走去。
青磚黛瓦,院牆高聳,門楣上結着蛛網,似乎真的是了無人跡。
耶律斜站在台階前,若有所思的瞧着所看到的景緻,榮格進前行禮后緩緩道:“卑職也是經過多方打聽,才曉得這裏是被滅門的左千牛衛將軍的府邸,自他全家被滅門之後,此處便再沒人來過了。”
“被滅門?”耶律斜眉頭微蹙,側眸睨着榮格:“近兩日在汴梁與朝臣接觸中,我也大致聽聞了,據說是這左千牛衛將軍反叛,縱容刺客闖入皇宮刺殺了皇帝,被新帝處死了。”
耶律斜的表情令人玩味,榮格疑惑的問道:“但是看將軍您的表情,似乎不是這樣。”
耶律斜挑眉笑了笑,也不急着作答,視線落在了門楣上的那個衛字上,凝視許久,才緩緩說道:“皇帝遇刺駕崩,新帝不徹查刺客從何而來,反而立即將刺客與衛將軍處死,不覺得可疑么?再則,皇帝膝下還有子嗣,並且已然成年,汴梁的百姓大都知曉這兩位皇子是德才兼備之人,雖不是太子,卻也是繼承大統的不二人選,為何皇帝死後卻是兄弟繼位,而非子嗣呢,你仔細想想皇帝遇刺當日所發生的事,覺得合情合理么?”
“將軍您的意思是……”
“噓……”榮格剛要說出自己的猜想,耶律斜便立即噓聲,示意榮格不必明言,心中清楚便好了。
耶律斜負手,回身望着這冷冷清清的街道,隨即走向了喧囂熱鬧的街市,心頭豁然一片。
中原地大物博,豈是遼國草原可比的,耶律斜四下瞧着,虛妄的野心也漸漸膨脹,若是有一天他大遼能夠入主中原,那時便不會像現在這般四分五裂,他一定會帶領大遼鐵騎統一中原,讓這塊富庶之地,成為他大遼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