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戀愛日記
B市的水一汪混過一汪,數股暗涌角力,看不清水面,天氣卻難得放晴。
軍總醫院。
許晴清幫陸奶奶做完復健額頭上則薄薄出了一層汗,老太太精神頭還算不錯,運動過後臉上飄着一層薄光,她接過福寶遞來的溫水,喝了一口后,微喘的呼吸才平靜下來。
“又麻煩你了,許醫生。”老太太感激道,能年紀輕輕在軍總醫院坐上主治醫生的位子,可見許晴清本事不小,她在醫院久了也多少了解到,幫助病人復健的事一般只會讓下面的小護士過來,能請動一位主治醫生每天幫忙復健,這不是單單送禮就能辦到的事。
尤其老太太親身體會過,為了防止肌肉萎縮,每天許晴清都會幫她全身按摩促進血液循環,這姑娘人漂亮,按摩的力度卻也不小,手法也專業,持續按摩一小時也不見疲憊。
許晴清收拾好復健的用具搖搖頭,“您謝過我太多次了,其實不用這麼客氣。”
姑娘清冷着一張臉上不見笑意,老太太對她也熟悉了,也不在意,依舊笑道,“應該的。”
許晴清輕點下巴不再多說,護士收好東西離開,她還站在病房沒有離開的意思,眼睛一直看着窗外。
福寶突然間福至心靈,“……你在等蠻蠻嗎?”
“嗯。”許晴清問道,“你姐姐呢?剛剛還在這,一會功夫沒看見又跑哪去了?”
這話……聽着怪怪的……
老太太沒咂摸出許晴清的意思,正要開口,門口傳來腳步聲,人還沒到,懶洋洋的聲音就過來了,“這兒呢,你這麼想我啊,才幾分鐘看不到就開始找。”
許晴清眉尖一挑,就見謝蠻提着一個食盒施施然走了進來,睨着她似笑非笑。
“哪去了?”
“嘖。”謝蠻哼唧一聲,手裏的東西遞過去,“你管那麼多。”
“聽說你今天生日,這個給你,生日快樂。”謝蠻笑眯眯的道。
許晴清愣了愣,她一轉頭,老太太對她笑了笑,“我也是昨天聽人說的,也沒個準備,許醫生你別介意。”
福寶也露出個大大的笑臉,“許姐姐生日快樂。”
許晴清抿着唇。
那食盒裏是一份長壽麵,麵條粗細不均,上面握了個荷包蛋,飄了些碧綠的蔥花,許晴清揭開蓋子時才覺得動作有些不合適,一抬頭就發現謝蠻眉眼彎彎地看着她,修長的脖頸上還沾着一抹白。
許晴清抬手碰了碰,是麵粉。
“……你做的?”
“嗯……”謝蠻吐槽,“要不是我做的你以為哪個大廚能把面拉的這麼難看,不過味道還不錯,待會你嘗嘗就知道了。”
“……謝謝你們。”捧着盒子,許晴清難得局促的道了聲謝。
這話說出口后她如釋重負,拉着謝蠻的胳膊,“陸老夫人,我有點事和謝蠻單獨談談,就不打擾了。”
陸奶奶點點頭。
把人拉進辦公室,許晴清才算是鬆了口氣,她是個冷清性子,於她而言醫患關係向來冷淡,偏偏到陸奶奶這,少言的她有些招架不住陸奶奶的熱情。
倒是經常和她針鋒相對的謝蠻,雙方雖然互相嫌棄了點,相處起來倒是挺舒服。
“這雞蛋還行,面差了點。”面吃完,許晴清點評了一句。
要平時謝蠻就懟回去了,今天她當作沒聽見,熟門熟路的窩在躺椅上曬太陽,懶得搭理她。
許晴清也不在意,從柜子裏拿了份文件遞過去。
“什麼東西啊?”謝蠻抓着那張薄薄的紙,上面的內容是醫學檢測的血型結果,但被檢測者的名字很陌生,她不認識。
許晴清看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長,“這是前幾天林家那位大小姐買通別人來做的血液檢測。”
也就是說,這份檢測報告其實是林雅琴的,盯着上面的血型,謝蠻心頭一緊,“是嗎,你怎麼知道的?”
許晴清道,“給她做檢測的那家醫院我有熟人。”
謝蠻眉頭一皺,“你跟蹤她?你對她很有興趣?”
許晴清搖搖頭,有些抬杠的意思,“都不是,我有興趣的是你,跟蹤的也是你,她只是碰巧罷了。”
她話音剛落,就見謝蠻猛的從搖椅上坐了起來,眼神不善的盯着她。
“你急什麼,你應該早就發現了你身邊一直有人在吧,否則你哪有現在的舒服日子。”許晴清不客氣道。
張家一直就沒有放棄過帶走謝蠻母女,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張建業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白天黑夜好幾波人在那條巷子蹲守,如果不是陸裕的人和軍部那邊死死盯着,謝蠻母女早就被帶走了。
這點謝蠻早就有所察覺,陸裕並沒有隱瞞她,那個小院被人守的鐵桶一般,也是因為在這種保障下,謝蠻才敢放心將那些致命證據交給祁朝生。
“可這跟你跟蹤我又什麼關係?怎麼,你也要來保護我?”謝蠻冷眼睇去。
“我是怕你把自己作死。”許晴清淡道,“如果你出事,陸裕答應我的一切都會作廢。”
“這個理由我聽膩了。”謝蠻站起身,一步步的走向她,“你沒有新鮮的理由今天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讓你也試試被跟蹤的感覺!”
人在許晴清身前一根手指的距離站定,這距離,許晴清能清楚的看見笑意盈盈的臉瞬間冷下來,不復嬌美散漫,面頰噙霜,那雙清凌凌的眼睛也失了風情,下巴微抬,帶着迫人的氣勢。
就是這個模樣讓許晴清看的失神,下意識地退了退。
再開口時,她神色憋屈,語氣裏帶上了些自己都莫名的委屈,“那天我有個同事看見你了,說你在醫院欺負顧明穎還不算,在外頭還把林雅琴也給弄哭了,我怕你真把人得罪,就跟過去看了看。”
沒想到林雅琴來了軍總醫院后並沒有去住院部,反而自己偷偷繞道去了另一家醫院,她覺得有些奇怪,林雅琴買通了人去做完檢測后,她用了點手段把檢測結果也弄了一份出來。
沒想到居然是一份血液檢測報告,聯想到上午同事說的話,這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
說到最後,許晴清又恢復了那副清冷的模樣,冷笑一聲,“現在看起來倒是我瞎摻和了!你看我以後管你死活!”
謝蠻:“……”
論無理取鬧還得是你。
她偏頭上下嫌棄的掃了許晴清一眼,覺得一言難盡,“……誰讓你騙我的!”
許晴清同樣嫌棄,“誰知道你蠢的當真了!”
“我一天忙的什麼樣你不清楚嗎?誰有功夫監視你啊,以為自己多大排面呢?”
謝蠻:“……”
被懟不想理她。
她重新又躺回躺椅上,那一紙報告遮住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偏偏許晴清陰魂不散,雙手環胸姿態睥睨,“你到底想做什麼?”
“想殺你滅口啊。”謝蠻瓮聲道,“你都知道了?”
許晴清反問,“這難道還不好猜?”
謝蠻更鬱悶了。
林雅琴去查血型這點謝蠻倒是不意外,如果連最基本的查證都不知道就一股腦信了謝蠻,這樣的蠢材,謝蠻也不會找她來合作。
只是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巧,偏偏讓許晴清發現了。
林家大小姐需要買通別人去查自己的血型,任誰都能從中嗅到什麼,更何況是許晴清。
謝蠻此時只覺得倒霉。
她沉沉嘆了口氣。
許晴清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想做什麼?”
謝蠻把那份報告扒拉下來一點,清澈的眼睛眸光沉靜。
“以牙還牙。顧明穎對我做的那些,我要全部還回去!”
許晴清急道,“你不要衝動,太危險了,等他們回來……”
“不需要!”謝蠻猛然打斷,這個他們指的是誰太過明顯,她認真的看着一字一句道,“這是我的事,我自己解決。”
她耽於享樂,可她並不是只會享樂。
許晴清無言,她想起前幾天顧明穎古怪的動作,和突然被繳清的醫藥費,樁樁件件都和那天謝蠻說的差不多少,她的神色就像現在一樣自信篤定,許晴清本來以為她對謝蠻已經了解的足夠多,可看着她,忽然有點記不太清第一次見她時的模樣。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縮在陸裕懷裏,走路要人抱,吃條魚要他給你挑魚刺,就連陸裕給你換藥都要吹着哄着,一不如意就掉眼淚。”
謝蠻臉一熱,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許晴清繼續道,“我覺得你過分漂亮,卻空有一張臉,小心眼,亂吃飛醋,不過是個花瓶美人。”
可後來,她看着這個花瓶美人在陸裕走後似乎變了一個模樣,她會耐心的開導病中情緒抑鬱的老太太,對心智不全的妹妹慢慢引導,也會在時常親手做些好吃的甜點過來,嘴上雖然利地像把刀子,實際上卻很容易心軟,許晴清幾乎快要認定她這個溫柔的模樣。
可她卻在下一刻又換了一個靈魂,陰暗的水房,簌簌的流水,那層飄蕩的霧氣里像是沾染了血腥,謝蠻單膝跪壓在顧明穎的脊背上,手掐住了女人的脖子,手術刀穩穩的劃破顧明穎的腿窩裏利索地挑斷了筋骨。
她抬起眼,因為帶了血,眸中含煞。
和偶爾流露出逼人的矜傲又不相同。
這讓她意想不到的許多面都是在陸裕離開以後。
“其實陸裕在不在,你大抵都能過的很好。”許晴清嘆道,大抵是謝家的教養太好,謝蠻矜傲卻不倨傲,嬌美但不柔弱,有一技之長,立身之本,有美貌,卻不是空有美貌。
只要她願意,到哪裏,她都能過的驕傲肆恣。
謝蠻並不知道許晴清在想什麼,她懶洋洋的躺在搖椅上,漫不經心道,“那怎麼能一樣,能躺贏為什麼要帶飛?”
許晴清一愣,“……你說什麼?”
“我說……”謝蠻輕笑一聲,“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那才是我最開心最輕鬆地時候。”
因為身前有人牽着她,她不用踽踽前行,也不用獨自一人披荊斬棘。
儘管她渾身是刺,無懼風霜。
許晴清頓了好久,她腦海中閃過謝蠻傻白甜的模樣,繼而盯着那張芙蓉面,笑,“確實,你還是繼續做你的花瓶美人比較好。”
謝蠻剜她一眼,“你說誰沒腦子呢?”
許晴清哼笑着伸手輕刮她淡粉色的耳垂,答非所問,“陸裕什麼時候回來?”
謝蠻一怔。
晚上躺在被子裏她還在想這句話,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隔幾分鐘就去空間看看擺在石頭上的小本子有沒有新的字跡,月亮從柳梢爬上中天,謝蠻徹底沒了睡意。
腦袋很清醒,可身體沒絲毫睡意。
她覺得自己現在時不時進空間看一眼小本子的行為很迷惑,像極了現代等渣男回微信的小姑娘,謝蠻秒回,陸裕輪迴。
又遺憾空間沒有拍一拍的功能。
夜裏的B市急劇降溫,寒流入境。
謝蠻本身體寒,是個縮在被子裏死活暖不起被窩的,她在被窩裏鑽疼的這幾個小時,睡前李皖給她灌的熱水瓶子已經變得溫涼,被子裏徹底沒了熱氣,謝蠻一雙腳涼的發痛,偏偏腳心還有冷汗,再躺下去就像受刑。
謝蠻向來不會委屈自己,大半夜跑去廚房打了都盆熱水回來,披着一床厚毯子邊泡腳邊等男朋友回微信。
熱談話的水不到半小時就涼透,而廚房煤爐子上新倒進去的水還溫着,用不了。謝蠻只好把毯子掖了掖,盤着腿把身體全裹在裏面。
她把這些事也寫進了小本子裏。不止這些,小到陸年年故意用抓着把碗推到桌沿打翻,挨了頓揍,大到帶福寶去治病,突然興起跟林雅琴合作,想到什麼寫什麼,思維脫掉。
寫一會就吧小本子放進空間,坐在椅子上燭火的燈芯玩,或者抽出一想宣紙,裁成大大小小的正方形,疊兔子,疊青蛙,疊紙船,疊玫瑰。
不想疊了就托着下巴發獃,嘀嘀咕咕的抱怨陸裕。
而此時,深夜三點。
叢林漆黑,偶爾能聽見夜梟尖銳的鳴叫。
到達這次的目的地,離陸裕預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離晨光出現只剩下近四個小時,在陸裕下令修整后,全員只留在兩人負責守夜,剩下的顧不得滿是露水的草叢,背包墊在身下,不到一分鐘就陷入沉睡。
他們急行軍的時間太久了,長時間費心力的長途跋涉,躲避追擊,除了身體,更累的是精神。
一放鬆下來,甚至能聽到輕微的鼾聲。
陸裕沒睡,他在臨時休息地的外圍轉了一圈,雨林氣候讓這個地區豐沛多雨,又因為原始森林植被茂密,早上一場暴雨過後,哪怕經過一整天的炙烤,叢林的土地依舊濕潤。
林間的地面上有許多動物留下的痕迹,小型動物陸裕並不在意,來了還能加餐,直到他看到一枚新鮮的足跡。
足部的形狀圓圓的,爪子被收起來了所以看不到趾尖,腳掌的模樣比森林裏尋常的豹貓更大,看起來像是一隻大型貓科動物。
是只豹子。
確定了附近潛存的威脅,陸裕提醒守夜的兩人注意后翻身上樹。
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放心拿出空間裏的小本子。
小本子上的內容意外比以前多了很多,零零碎碎的,陸裕的表情也跟着變化,有時候嘴角揚起,有時候又擰着眉。
他平常看這些都會看的很慢,但今天看見難得急了起來。
小本子上是他熟悉的簪花小楷,但今天的字下筆力氣像是不足,到後面他才知道原因,謝蠻在小本子上說——
……
「北方好冷呀,屋子裏沒有暖氣,我寫字餓都要把手裹在袖子裏……」
「許晴清說你回來我就可以當個花瓶美人了,你知不知花瓶什麼意思……」
「福寶最近長高了一些,我比了一下,她好像快到你肩膀了……」
「阿婆說我好吃懶做,嫁出去當別人家兒媳婦肯定不好過……」
「我把顧明穎的事情告訴林雅琴了,就是我們第一次在商場看到的那個女孩子……」
「陸小裕我等你好久了,你會不會睡著了啊?」
「阿裕我都折了五個兔子,八個青蛙,十一朵玫瑰了,你怎麼還不理我……」
「我想你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到最後一句,陸裕眼眶一熱。
他滑下樹,讓你守夜的老五和老七去睡覺。
只剩下三個小時,有什麼他一個人也足夠應付了。
陸裕坐在篝火前往裏添了點乾柴,又折了跟拇指粗細的枝丫串了塊饅頭,斜插在地面上慢慢烤。
他也沒有睡意,從離開后,雖然每天都會有消息,但他的時間和謝蠻的作息差太多,溝通跨越的時間太長,經常是謝蠻睡醒后才能看到他深夜留下的隻言片語。
小本子攤在腿上慢慢回消息———
……
「下次不許等到這麼晚,容易生病。」
「你不是花瓶,許晴清才是,不用理她。」
「你不要太慣着福寶,一周只能讓她吃一次糖葫蘆,還有你,告訴福寶哥哥讓她盯着你吃飯,不準挑三揀四。」
「那就不當別人家的,只當我家的。」
「告訴她是個好辦法,不過為了你的安全着想,解決顧明穎后你必須讓許晴清將這個秘密散佈在整個B市……」
「我沒有睡。」
「我沒有不理你,太冷了,不要折了。」
「我也很想你,蠻蠻。」
寫到最後,他把篝火里燒的通紅的炭火撥出來,用匕首劃下來的一塊新鮮樹皮裝着,又將饅頭也取了下來,用空間裏撕下來的一片布包着。
「饅頭用來暖手,碳火把身體烤熱了就去睡覺。」
發現放進空間的小本子消失不見,謝蠻興奮得折起來了第十二朵玫瑰,她折到第十四朵的停下時,空間的大石頭上,白白的饅頭和通紅的炭火比小本子更加吸引人的目光。
她沒有聽話的去睡覺,腳下烤着炭火,手上抱着饅頭,外部條件好起來后,寫字的速度反而快了不少,一雙眼亮晶晶的。
小本子通過空間的媒介在同一個時空的不同空間傳遞。
沒有一個人想睡,哪怕到最後謝蠻已經不再說很多話。
小本子的最後一頁的字跡很少,但很長。
「阿裕。」
「嗯?」
「阿裕。」
「嗯。」
「阿裕。」
「嗯。」
……
就像他還在身邊一樣,她習慣隔一會而就叫叫他,什麼也不說,只是想聽到他的回答。
就心有歡喜。
我在,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