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李旭
寇洋與茉莉踏上旅途后,旅館逐漸浮現出人手不足的問題。
為應付度假旺季的大批人潮,羅利決定僱用在白雲事件中認識的女子——莫瑞斯。
而她其實和莉莉薇一樣,是狼的化身。
身兼老闆娘與狼之化身的莉莉薇,雖想在新員工莫瑞斯面前維持威嚴,卻顯得心事重重。
天天掃的房間角落都會積灰塵了,一擱就好幾年的倉庫沒有不髒的道理。
羅利進倉庫是為了找村裡活動臨時急需的石磨,但怎麼翻也找不着。
“奇怪了……我不可能丟掉,宋金水少主也沒拿去用,應該是在這裏才對啊。”
羅利挺直腰搔搔頭,暫時離開灰塵瀰漫的倉庫換口氣。
“找不到嗎?”
莉莉薇坐在倉庫門前的殘株上,披着格子圖案的大披肩,染了金黃色的頭髮編了條寬鬆的辮子。
再穿條長裙靜靜坐着,活像個稚氣未脫的新娘。
不過莉莉薇可沒有外表那麼年輕,毛線裙底下還藏了條同樣顏色的狼尾巴。
那不是禦寒用的皮草,而是莉莉薇的真尾巴。
而她的真實身份,是高齡數百歲的狼之化身。
她在十多年前,邂逅行腳商人羅利。
最終,兩人在北方地區的溫泉鄉玉龍府——結為了夫妻。
“聞石頭的味道找……也不可能吧?”
莉莉薇不愧是狼的化身,頭上有對三角形的狼耳朵,嗅覺也和狗一樣靈,在山裏掉了東西也找得出來。
可在找石磨的方面就難了。
“假如,你這個傢伙每晚都抱着石磨睡,或許找得到。”
“要是我碰別的女人,可能就真的得那樣了。”
實在不難想像,莉莉薇喝酒欣賞羅利受罪的模樣。
“大笨驢!要是你這個傢伙敢偷吃,本大人早就把你這個傢伙大卸八塊了。”莉莉薇蜷着背拖腮,笑出一口白牙。
話雖這麼說,但羅利覺得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她一定是悲傷大過憤怒。
而羅利看到她掉淚,應遠比被她大卸八塊更難受。
“我會永遠銘記於心。”
“你這個傢伙那顆小小的心,記得住就好嘍!”莉莉薇起身,一蹦就到倉庫門口,向內探頭:“堆得還真多。”
“我們的旅館都開十年了嘛,能堆的當然多。”
“嗯,的確。看着這些東西,會勾起好多回憶吶。”
除了斧頭、鋸子、鐵鎚等日常工具外,還有些客人的失物或寄放品。
甚至,破桌椅的零件。
每項都替這十年增添了些許意義。
“這張網子,是茉莉小時候給她當搖籃用的嘛?”
莉莉薇以指尖輕觸牆上佈滿塵埃的網子,莞爾一笑。
其實也不算搖籃,只是因為茉莉太好動,一放着不管就不知會幹出什麼好事,才實在無暇照顧時就把她掛在裏面。
女兒茉莉不枉是莉莉薇的骨肉,也有狼耳朵和狼尾巴。
當時,她那條毛茸茸的尾巴和身體一樣大,吊在那裏面就像中了陷阱的狼崽子。
實在是流年似水啊。
“以前還能整個裝進這麼小的網子裏吶!”
“能健健康康長大真是太好了。”
“嗯,對了。說不定是這樣哎!”
“嗯?”
“茉莉那丫頭不是沒事就來倉庫里逛嗎,說不定石磨就是被她拿出去玩了。”
莉莉薇表情一愣,對着羅利傻笑了一下。
“很有可能。她有一陣子很喜歡做藥膏,說不定就是被她拿着玩了。”
到處找青草野菇用石頭磨碎捏成丸子,就夠她玩上一整天。
當時,也不知道村裡颳了什麼風,小孩全都在瘋那個。
“搞不好玩膩了嫌整理麻煩,就在山裏挖個坑埋了。”
“我去找人問問看好了。”這次羅利嘆了一口清晰的氣,手扶上門對莉莉薇說道:“好了,鎖門嘍。”
回味無窮地在倉庫里打轉的莉莉薇,聽見這話才回過頭來。
並在毫不留戀地準備離開時,眼睛不自禁地停在某個角落。
“怎麼啦?”
“好像忽然想起了些什麼……”
莉莉薇說完之後,手就伸向了擺放小型雜物的木架。
幾乎每樣都滿是灰塵或霉斑,保存的模樣甚至糟到看不出外觀。
她拿起其中一個撥了撥,用衣角擦乾淨。
原來,是個小玻璃瓶。
“啊,對哦!”莉莉薇一見到這瓶子就輕笑起來:“本大人看啊……要找到石磨可是難如登天嘍。”
“咦?為啥嘞?”
羅利原想問那是什麼意思,但也隨後便注意到了,且嘴角不自禁地上揚。
當然,那是苦笑。
“我想起來了。”
“這小瓶子,是我們以前行商途中弄來的。茉莉之前不是在這裏發現它,然後好奇心又發作,纏着本大人問了半天嗎?”
說著,莉莉薇扭動瓶栓,記憶的封蓋就此開啟。
這個小瓶子,是來自羅利與莉莉薇所共度的第二年春天。
行腳商人好比候鳥,每年都要北達雪國,南至海藍的溫暖世界,東西南北到處跑。
不受城鎮商人那樣的地盤或人際關係的束縛,說愜意是很愜意。
唯一的難處,就是很難有個可以長期照應的好夥伴,且去哪都會被當做外地人。
喪命時不是在正好經過村子,就是在路邊不為人知的地方腐爛了。
雖然,載着滿車貨物進村莊,總會受當地老百姓歡迎,但他們絕不會當行腳商人是自己人。
自由與孤獨,總是難分的一對。
只要能找到一個填滿馬車的空位,排解夜間寂寞,犧牲一些自由也是天經地義。
“你這個傢伙啊,怎麼向東走吶?”問聲是來自背後的莉莉薇。
三天前,她還都笑嘻嘻地坐在羅利身旁,最近卻不怎麼高興。
而原因,羅利不是不知道。
“我不是解釋過了嗎?”羅利手握韁繩,頭也不回地說。
在這個風裏仍有寒意,日照一天比一天強的初春之際,兩人在長滿長草的草原路上前進。
從氣氛就感覺得出來,後邊馬車上的莉莉薇正在生悶氣,尾巴多半也被怒氣吹脹了。
嘆息不是因為莉莉薇的脾氣。
“我也很想往西走啊。都已經流浪三周了,如果有個地方能砸錢睡塞滿羊毛的床,葡萄酒喝個夠,然後睡到自然醒,一邊吃午餐一邊從窗口欣賞底下的熱鬧大街,那該有多好哇!”
可在丁字路上,羅利的馬車卻向東轉了。
因為羅利是個行腳商人,而顧客在東邊。
“你這個傢伙就只想着賺錢,那些重要的東西,都要被你這個傢伙丟光啦!”
“是啊是啊,我最愛的就是金幣。噢,鳳凰金幣真他媽的好看哎!”羅利刻意扯開喉嚨回話,背後隨後便傳來莉莉薇的低吼。
她應該也明白,羅利這是迫於無奈,但問題就出在讓莉莉薇起了能找個城鎮的旅館歇腳的期待。
“不過,這次是關照了我好多年的寺廟住持特地求我,我怎麼能不去呢?說是有個可憐的‘羔羊’從小因家境問題被送進寺廟,又突然被叫回去接領主寶座,求我行行好幫點兒忙照顧他耶。這個新手領主,對俗世之事應該是一竅不通,正為分不清天南地北而直發愁,這可是接近權勢立下大功的好時機啊!只要是商人都該去,不去的……不配做商人!”
雖然,經過多次冒險,羅利已承諾莉莉薇不再接高風險的大生意。
但這可是低風險,又有大甜頭的難得機會。
如果,只用付出犧牲休息與路途遙遠的代價,就能獲得一個領主好友,絕對是有利無弊。
莉莉薇道理上應該可以接受,只是表情不太情願,但羅利卻興奮得忘了適時收口。
“你這個傢伙啊……”莉莉薇低聲說話,表示她真的發火了。
要是不顧她的感受繼續趕路,恐怕會氣得睡覺時不把溫暖的尾巴放進被子裏給羅利抱。
儘管已經入春,在野外打地鋪還是冷。
“好啦,我知道。我會好好補償你啦。”
莉莉薇只是冷哼一聲,沒有回答他。
由於羅利沒聽見答覆,便嘆了口氣,補充道:“領主的府邸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小歸小,但至少能……”
忽然間,脖子上的熱氣讓他說不下去,莉莉薇的狼耳朵能夠分辨人類的謊言,要聽出羅利話里有幾分虛實,更是輕而易舉。
於是,羅利死了心,在後頸被咬之前轉頭說:“好好好。我答應你,要是到領主家卻吃了閉門羹,我們就到附近村子去花錢享受一晚。”
就算沒有羊毛床絲綢被,好歹也有可以遮風避雨,床堆滿麥草稈的房間。
然後,吃點兒現宰的豬肉或雞肉。
要是沒有,在這季節至少會有各類蔬菜蘑菇燉成的濃湯。
現在位置也偏南到差不多種得出葡萄了,想喝個幾瓶葡萄酒應該不成問題。
“可以跟冷颼颼的麥粥以及酸掉的啤酒說再見了。”
莉莉薇仍垮着眼瞪了羅利一會兒。
最後總算是嘆一口長長的氣,哼一聲說:“在那之前,你這個傢伙先去好好洗個澡!”
“咦?!”
羅利驚訝得不禁抓衣服起來聞,不過感覺沒什麼味道。
緊接着,他想到說不定莉莉薇這麼想找村子休息的原因,就在這裏。
“如果想在寒夜裏抱本大人的尾巴取暖,好歹把身體洗乾淨再抱。害本大人染上跳蚤虱子可就慘了。”
莉莉薇對她毛茸茸的尾巴是呵護有加,無微不至。
如同傭兵會以自己天天磨利的劍或千錘百鍊的肉體為傲,尾巴就是莉莉薇的驕傲!
這些日子,她都死命耐着性子忍受身上隨時會長蟲的旅途,但總算是忍到了極限。
“我哪有那麼臭……”羅利姑且為自己辯解一聲。
獨自行商時壓根不在乎的他,其實在有莉莉薇相伴后,頗為注重個人的衛生。
然而,臭不臭還是莉莉薇說了算。
“是本大人時不時地散發花香般的芬芳,你這個傢伙才沒發現你身上都不衛生了耶。”莉莉薇捂着鼻子這樣說道。
她身上的確總是有種清香,不過羅利知道那是從何而來。
“那是你保養尾巴用的油的味道吧。那可不便宜耶。”
莉莉薇兇巴巴地瞪過來:“大笨驢,本大人本來就是這麼香!”
“好好好。”
羅利知道自己再咋爭辯都沒用,便轉回前方抓好韁繩。
雖然,那是油的香味,但那隨風而來的輕柔芬芳,薰得鼻子很舒服,感覺還不壞。
不過,味道是不是變啦?
這麼想的時候,莉莉薇也到處嗅一嗅,左右張望起來。
“嗯,突然有種甜味兒。有人在烤蛋糕嗎?”
“不,這應該是……”
說到一半,草原中間的路拐了個大彎。
隨後,見到的景象替他們解答了。
“哦哦~”
也難怪莉莉薇大聲讚歎:“你這個傢伙看,好壯觀呀!”
前方植被截然不同,一望無際的紫色地毯鋪滿了整個視野。
“可是……凡事真的都是過猶不及呢……”
羅利倒還好,馬車在花田間的路上走沒多久,鼻子靈的莉莉薇就鼻塞了。
濃郁的花香,也引來了大批蜜蜂。
兩人戰戰兢兢地穿越紫色花田,在發黑的破舊水車吱吱嘎嘎的轉動聲中渡過小溪后,終於到了要找的村莊。
記得事先打聽到的村名是“無憂村”。
聯絡各戶的道路並不寬,能輕易看出這是個小村莊。
據說,村裡人過世時會有多少人來抬棺,路就會有多寬,不知是真是假。
在人不需要站在路旁送最後一程的地方,車還會比路寬。
但最引人注意的,是房子的間距。
“村裡人感情不好嗎?”
邂逅羅利之前,莉莉薇曾棲身於鄭家村的麥田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時光,對村莊的大小事自然是熟知得很。
無憂村的每一戶人家,距離都遠到看不清門口鄰居的臉。
“不過路上倒是挺乾淨的。草除得很勤,土踏得很硬,雞也很多。”
如果村民之間不和睦,很容易因為,走失家畜家禽而引發糾紛,不會放養。
望着有薰風吹撫過的村子,心裏找不到安靜以外的詞。
“有他們的苦衷吧?那片草原那麼大,卻沒什麼開墾也很奇怪耶!”
有城牆的都市,每每人口過剩,要是知道哪裏有肥沃土地無人開墾,肯定有不少人馬上扛着鋤頭衝過去。
“該不會這土地的主子是個壞人,逼得大家都逃走了嘛?我們是不是也該趕快跑呀?”
來都來了,還開這種玩笑。
“雖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是聽寺廟住持說,新繼位的領主是個信仰十分虔誠的人,應該不會欺負人。”
“哦!”
然而,聽見信仰虔誠,莉莉薇卻拉長了臉。
“那樣的人吃飯不都是只有炒豆配水嗎?在餐桌上每個都不說話,一臉家裏死人的樣子,怪陰森的……”
如果能謹奉粗食,靜默的戒律,就是令人尊敬的和尚。
當然,那與莉莉薇喜好享樂的墮落生活是水火不容滴!
這也是她這幾天鬧脾氣的原因之一。
“與其去那種地方,不如就……你這個傢伙看!那間怎麼樣?屋檐吊著洋蔥和鱒魚乾的那間。庭院裏有雞有豬,菜園裏都是黑土。”
莉莉薇所指的屋子,有座鋪上大量麥稈,形似卧犬的屋頂,彷彿千年後也能維持現狀。
的確,儘管多半只有刺刺的麥稈床能睡,餐點倒是可以期待。
食材應該都是從田裏現采,酒也不怕不夠喝。
“不過寺廟的和尚,不一定都是那麼不近人情,況且那是有領主血統的人待的寺廟。就算是在偏僻小村,也不會只拿炒豆和洋蔥招待客人吧?”
再一個,在領主府邸過夜也有其意義。
能住一晚,就表示會有下一次。信用就是這樣累積起來的。
聽羅利如此說明后,莉莉薇一副嚼了苦根似的臉。
“聽說這個年輕領主,還是莫名其妙就被迫還俗。如果能交到這個朋友,有朝一日,開店時一定能提供很多幫助。”
羅利自知這樣計算得失的說法很市儈,但他當然沒有揩油的想法。
反而是想幫這個不知商品行情的新領主,挑挑臭蟲。
把試圖接近他以海削一筆的可疑商人,一個不剩地全部趕跑!。
“你這個傢伙別說了!”莉莉薇丟下這句話,在馬車縮成一團。
還以為她心情好多了。
或許是連日寄旅讓她真的累,容易動怒。
可在轉向寺廟之前,一點兒也感覺不出她哪裏疲倦。
她就這麼想去西方的城鎮嗎?
在羅利納悶時,莉莉薇所指的人家,正好走出了幾個人。
最前頭是個矮小的禿頭老翁,然後是幾個看似村民的男性,全都表情凝重地湊在一起說話。
有的誇張地仰天驚嘆,也有人重重搖頭。
最後,他們全往屋裏面看。
“莉莉薇。”羅利稍微轉頭喊她。
雖然,她縮在馬車上生悶氣,那對耳朵仍在注意他們的對話。
莉莉薇應該也知道,到了新地方卻發現當地老百姓遇上麻煩,得先弄清楚才行。
“哼~”
然而,莉莉薇的回答就只是這麼一聲。
當羅利擔心她真的氣壞了而回頭時,聚在屋門前的村民也正好注意到他。
羅利感到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時而轉回去,果然見到所有人都看着他。
“大家好。”於是,羅利取了一個適度的距離停下馬車,先向他們打了聲招呼,並用一無所知的笑容和聲音,這麼問:“這麼多人聚在一起,是談春季慶典的事嗎?”
村民們不知所措地互相使眼色,最後,全往矮小老翁看。
老翁而後便伴着爽朗笑容答話:“你是行腳商人吧?我們這兒的慶典在夏天!”
看來他就是村長!
羅利下馬後,幾個村民仔細端詳起馱馬的長相,並念念有詞地說:“真是匹好馬。”
莉莉薇縮在馬車上,似乎沒人發現她。
“是啊。往年我都是走比較北邊的商路,今年是接到邀請才來的。”
“邀請?”
“據說這裏有新的領主大人繼位,我一個老朋友要我替他打聲招呼。”
一聽見領主二字,村長背後的人們露出頗具深意的眼色。
可想而知,農忙時期卻有那麼多人大白天地聚在這裏,原因就出在領主上。
“哦哦,這樣說來,是領主大人待過的那間寺廟找你來的?”
“對,是寺廟住持的邀請。”
羅利雖不知村民為何與領主對立,總之先裝做不知情,用傻笑強調自己只是辦完事兒就走。
“那什麼,我想順便請教一下,領主府上往哪裏走?”
田園領主和住在城牆內的都市貴族不同,外地人不易看出其宅邸的位置。
羅利本來就想問路,才就趁機問了。
話音剛落,就看到村長稍微往背後那群人撇了一下頭。
“那真是太巧了。”
隨着這句話,聚在屋門前的村民們迅速讓出了路。
“領主大人正好有事蒞臨寒舍,我去替你通報一聲。”村長說完,就穿過村民們之間進屋去了。
不久回來,後面跟了一個人。
“這就是那位商人。”
伸出一隻手,介紹我的村長背後是個人高馬大,肩寬胸厚的壯漢。
直至胸前的膨大鬍鬚,給人野生猛虎般強而有力的感覺,上臂像腿那麼粗。
服裝上有顯示權威的毛皮鑲邊,但怎麼看都是土匪頭。
當然,身材壯碩的和尚並不少,長相蒼老的也大有人在。
可他怎麼看都已經年逾五十,手指粗細和指甲形狀也透露出他是歷經長年辛勞的人。
這樣的人,哪裏是寺廟住持口中突然被召回老家,繼任領主職位的迷途羔羊啊?
彷彿連轉動都有聲音的眼珠,從頭頂上澆注目光。
瞪得羅利說不出話只能發愣時,壯漢忽然向後轉,退到一旁。
“咦?”
因此,從他背後現身的是個紅髮全往後梳並紮成辮子,露出漂亮臉蛋兒的少女。
“您就是少林寺派來的人嗎?”
她的黑色長袍幾乎沒有任何刺繡裝飾,樸素但織得很細緻。
脖子上還懸着淚滴狀的琥珀墜鏈。
更決定性的是,她身旁的壯漢,快撐破衣服似的屈身行禮。
這麼一來,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不過,事情來得太意外,讓羅利的腦袋一時轉不過來。
“怎麼了?”被她一問,羅利才終於回神,確定她就是領主。
一般而言,一家之主都是由長子繼任,沒有男性繼承人時,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緊接着,羅利這才發現自己和寺廟交情太長,以致完全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由於寺廟不準俗人入內,他都是在門外交易。
才不會注意到,寺廟中的真相。
藍天白雲下的少林寺。
所謂因家中變故而送入寺廟,在貴族間是為了預防遺產繼承權擴散,或無法支付嫁妝時,擺脫女兒的常用手段。
也難怪寺廟住持會那麼擔心她突然回家,會在什麼都不懂的情況下遭人陷害。
同時,羅利也明白莉莉薇,為何在經過寺廟后心情就變了。
“啊,沒事。不好意思。”羅利挺直背桿,從懷中取出寺廟住持的信,遞給這位少女領主:“這是寺廟住持給您的信。”
伸手取信的少女,從準備取信的動作來看,就已經說明她還是一位不懂領主禮儀的幼稚少女。
那隻說不定剝個豆莢就會發紅的柔弱小手,遭到彷彿能捏碎石頭的粗獷大手從旁制止。
少女嚇了一跳,羅利卻不為所動。
他很清楚身份高貴者,是不會直接拿取陌生人的東西的。
“謝……謝謝。”
從比起隨從更像家臣的壯漢的手中接過信后,少女道了個分不清對象是羅利還是壯漢的謝。
不過,幸虧她在少林寺待過,開封時毫不猶豫,信也讀得很快。
或許,是寺廟住持的話里充滿暖意,她讀得笑顏逐開。
具有很適合在陽光遍灑的庭院中,翻閱佛經的稚氣。
也難怪,即使像寺廟住持這樣會對價格再三討價還價,成為城鎮商人拒絕往來戶。
最後,只好向利潤再薄也願意賺的行腳商人尋求幫助的人,會這麼擔心她。
羅利看着年幼領主美麗的臉蛋兒和褐色眼珠,心中暗吃一驚。
原來,莉莉薇在氣這個。
因為,那裏是寺廟,不用想也知道,臨時召回老家的是個年輕少女。
而羅利還屁顛兒屁顛兒地趕來,莉莉薇不生氣才怪呢!
就相當於自己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坐到了莉莉薇的尾巴,腳還踩在上頭。
羅利偷偷往馬車上裝成貨物的莉莉薇,瞥了一眼。
想到之後會被莉莉薇怎麼修理,心情就開始鬱悶了。
“您是羅利先生?”
這時,羅利聽見領主喚他的名字而回神。
“是的。”
年輕女領主似乎是從信中得知他的名字。
“我名叫羅利,職業是行腳商人。受少林寺住持的照顧已經很多年了。”
“這樣說來,寺廟的麵包那麼好吃,就是因為有羅利先生您的緣故嘍?”
親切的口吻,溫柔的笑容。
也難怪壯漢會在一旁示威般,眼也不眨地瞪人了。
她就是這麼一個剛離開寺廟的純真少女!
“麵包好吃,是因為麵包師傅的手藝和神的祝福。”羅利謙虛的回答,使年輕領主嗤嗤輕笑。
“這倒是。信上說到您有個同行的夥伴,她人呢?”
看見領主的眼中略帶不安地望向馬匹,讓羅利有點想笑。
“請領主恕她失禮。長途行商讓她有點兒不太舒服,才在馬車上歇着。”
“哎呀,她還好吧?”領主驚訝地睜大眼睛,匆忙折信對羅利說道:“那我們就先回府里去吧?”
她表情認真得讓撒謊圓場的羅利都內疚了起來。
“可是,您不是有事正在談嗎?”
聽羅利這樣說,紅髮少女連忙看看周圍,笑容隨後便染上哀戚。
“沒有,那暫時告一段落了。”
羅利從眼角余光中,看到幾位村民因此鬆一口氣似的放鬆肩膀。
少女將折起的信交給壯漢,說了聲“抱歉”並來到旁觀的村長面前。
“關於這件事,請容我改日再談。”
“悉聽尊便。”村長恭敬地鞠躬,顯得很疏遠。
年輕領主不知有無察覺,請羅利同行后邁開雙腳,看似要徒步回家,或許是不喜歡騎馬。
羅利也跳上馬車,抓起韁繩。
跟着領主與緊跟在她斜後方的壯漢。
轉頭一看,村民們個個唏噓地返回村長家,而村長目送他們一會兒后,也進了門。
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呢?
羅利納悶地轉向前方,見到前行的少女正回頭看他。
“您很在意嗎?”領主帶着尷尬笑容這樣說道。
幾番遲疑后,羅利鼓起勇氣問:“寺廟住持要我多幫領主您一點忙。”
信上也有寫到才對,受人稱做領主的少女,露出尷尬的笑容停下了腳步。
“不要叫我領主啦。”
“那請問,該怎麼稱呼您呢?”
聽到這話,少女“啊”地一聲掩嘴:“真不好意思,我還沒自我介紹吧。”
清咳之後,少女按胸這樣說道:“我是李旭,是無憂村的第七任領主。”
她還害臊地小聲補上一句:“我到現在還不太敢相信。”
李旭當初會被送進寺廟,就表示前任領主有過嫡子。
如今,前任領主與嫡子同時亡故,是遇上了某些不幸的意外嗎?
李旭顯得不怎麼難過,應該不是因為她生性堅強。
實情多半是才剛懂事就進了寺廟,對他們沒有感情吧?
“那麼,稱您旭大人如何?”
“在少林寺,大家都叫我李旭。”
看來,她不喜歡被人這麼稱呼的如此親密,但直呼領主名諱也是不妥。
於是,羅利先看了看壯漢的臉色,結果見到他沒轍的目光。
看來,這寡言的家臣和李旭之間,也為這問題有過爭執。
“那麼,李旭大人。”
“加大人好拘謹哦……”
“李旭大人。”壯漢終於開口了。
可能是兩人之間已有過妥協,李旭看看壯漢后不太情願地點了頭。
“那好吧,以後就請您那樣稱呼我了。”
“遵命。”羅利恭敬行禮:“言歸正傳,少林寺的住持要我成為您在俗世的筆,有任何我能為您效勞的地方嗎?”
而劍的部分,已經有那個壯漢了。
李旭重返歸途,不遮不掩地大聲嘆息:“唉……說來真的很無奈。”
在這個開頭之後,於抵達領主府邸的這段路上。
李旭以拐彎抹角又雜亂的方式,解釋了這個其實很單純的問題,全部都講給了羅利聽。
李旭家的府邸,比起所謂的豪宅,更接近大戶農家。
既然管的是小村子,可就不能因為一個領主的頭銜,而去偷懶了,李旭自己也得勤於農活才行。
李旭家除了馬廄還有羊舍,蓄水池裏似乎養了魚,中間大廳里有雞和豬到處吃草。
打理這一切的都是那位壯漢。
府邸本身雖然樸素,但整理得很整齊,住起來應該很舒適。
如果是建於小丘上的要塞或小城堡,反而領主的家人和家臣全都擠在一個小空間裏住,很不自在。
生活愉快的領主,在整體中其實是少得可憐。
到了府邸,名叫李智全的壯漢家臣,而後就為羅利他倆準備了客房。
李旭他們都還沒用過午餐,才請羅利和莉莉薇在準備期間,進房稍做休息。
房間是個十足的田園小屋,直接建在土地上,樑柱裸露在外。
不過,同樣掃得很乾凈,床是以新麥稈鋪成。
對於習慣堅硬馬車的身體而言,可以說是十二分的享受。
“呼,可以稍微躺一下了。”
莉莉薇到了府邸才終於現身,而那修女裝扮讓李旭相當驚喜。
但知道,她單純是為旅途方便才那樣穿之後,顯得很落寞。
她的心,大概還在少林寺里。
另一方面,李旭在少林寺培養的倫理觀,也使她對兩人共居一室不太放心。
於是,羅利向她解釋,兩人等這段時間結束后,就要開店結婚。
明明是實話卻有說謊的感覺。
是因為不太現實,也可能是來自期待莉莉薇聽了這番話,心情能稍微好轉的緣故。
莉莉薇一放下行李就撲向床上,緊接著說:“大笨驢。”
羅利將行李塞進房中的木箱,轉向莉莉薇。
“只要有雌性遇到麻煩,你這個傢伙不管多遠都要去幫嗎?”
語氣不像損他濫好人,比較像罵他花心。
“呃,關於這個嘛……”
羅利剛想解釋,莉莉薇就把臉埋進枕頭嘆一口長長的氣,側眼往他一瞪。
“你這個傢伙住口!”
既然未來的老婆都命令了,就羅利就只能閉嘴了。
見羅利乖乖地住口,莉莉薇哀嘆得更大聲,搖動了一下長袍下的尾巴。
表情不像生氣,比較接近疲憊。
“唉……原本只是氣你這個傢伙是個不懂體貼的傻瓜,結果居然是連這地方的王是雌性都沒發現的大笨驢。”
看來,莉莉薇早已看穿羅利在李旭走出村長家時,才驚覺領主是女性。
“你這個傢伙真是蠢得沒藥醫吶!”
“我真的一直以為領主是男人啊。”
一聽,莉莉薇就往另一邊轉,不過那不是拒絕接受,而是另一種情緒的表現。
羅利拿她沒辦法,嘆口氣坐到莉莉薇那張床的角落。
“我也完全沒發現你是在氣這件事兒啊。”
“呃……”
莉莉薇眼睛沒看他,不過摘下兜帽的頭上,狼耳朵仍對着羅利。
萬狼公主的三角大耳朵,能分辨人話的真假。
耳朵晃了一會兒后,她才慢慢轉頭過來。
“哼,本大人有什麼好生氣的?你這個傢伙的膽子,又沒大到敢背着本大人偷吃。更別說,你這個傢伙的能耐壓根沒大到,會吸引其他雌性了。”
雖然,那字面上是刻薄的話,羅利卻聽得只能拚命憋笑。
看來,莉莉薇果真以為羅利急着趕來無憂村,是為了幫助從少林寺被召回家中的懵懂少女,才打翻了醋罈子。
明明什麼也不會發生,居然在這種地方瞎操心。
結果,羅利連領主是女性都沒想到,莉莉薇白氣一場之後,還這樣說。
讓羅利怎能不疼愛她呢?
羅利的手,伸向了莉莉薇的頭,梳過她染了金黃色的柔軟髮絲。
“就是說啊。”
願意陪伴他的,只有心胸寬大的萬狼公主大人一個。
即使再怎麼明顯,再怎麼故意,維持這樣的角色關係還是很重要。
“不過,看我帥氣拯救有困難的少女,其實也不錯吧?”
頭被摸得耳朵動來動去的莉莉薇,閉着眼睛笑了幾聲。
“大笨驢。”
儘管對繞遠路頗有微詞卻沒有強硬反對,原因就出在這裏。
濫好人的部分,羅利認為莉莉薇其實也半斤八兩。
他覺得只要自己幫了人,莉莉薇也會為他驕傲。
換個放肆的說法,就是他相信莉莉薇特別愛這樣的他。
感覺上,如果真的說出來,莉莉薇一定會先不屑地哼笑一聲,把羅利說得一無是處。
可最後,還是對他寄予期待的眼光。
如果最後大功告成,也一定會稱讚兩句。
莉莉薇刻意搖出聲音的尾巴,漸漸靜了下來,緊接着是一段沉默。
羅利彎下腰,想吻莉莉薇的臉頰。
結果臉卻被她用雙手夾住了,“洗完澡以後再說!”然後,羅利的頭就被她用力推開了。
“有那麼臭嗎?”
羅利聞聞衣服,仍聞不出來。
但既然自己的公主都下令了,那羅利也只有服從的份兒。
“再一個,你這個傢伙不是還有工作嗎?聽起來好像很麻煩,真的行嗎?可別在本大人的面前丟臉哦!”
可想而知,即使氣得在馬車上睡覺,話還是全進了她耳里。
然而想歸想,羅利並不能真的說出來。
不然,她一生氣,晚上就沒尾巴能抱啦!
“靠你的能力,馬上就能解決了吧。”
莉莉薇哼了一聲,抱起枕頭:“本大人又不是狗。”
羅利聳聳肩,下床站起。
“不過就是找個石磨,不會太難啦。”
李旭在路上解釋的問題,都來自於修理村中水車,也是錢的問題。
水車由於年久失修,找工匠來看過之後,要花上不少錢才修得好。
原本狀況就糟,結果又遇上領主繼位的紛紛擾擾,而遭到擱置。
最後,就完全壞了。
水車基本上是當地權貴的財產,但李旭家沒有資金能修,水車又本來就是租給村民使用,以賺取租金。
而後,李旭聽了李智全的建議后,想到一個當然至極的辦法——向村民徵收水車修理費。
想當然,並非所有村民都需要水車,這個辦法引來大多數村民的反對!
畢竟,造出一個新的水車,也只有田地廣大和牲口眾多的人家受惠。
再一個,就屬沒有壯丁的人家,可以藉由花錢使用水車來節省勞力。
李旭家自己更是因為會收取麥谷充當地租或稅金,水車不可或缺。
此外,水車的使用費如果在維修后仍有盈餘,並不會進入李旭家的金庫,而是用於修橋鋪路。
因此村裡規定村民磨麥時,一定要使用水車。
然而,現金對村民而言相當貴重。
與其去繳錢,還不如儘可能不用水車。
從前任領主的任期中,就開始有人偷藏石磨,以避免使用水車。
李旭就是為了糾正這項違規,才會直接到村長家談判。
“既然因為人們有了那個叫石磨的東西就不用水車,那麼沒收石磨感覺也挺合理。可是怎麼說吶,感覺有點……”
“太講規矩,不近人情吧?”
“和你這個傢伙差多了好不好?。”
羅利看了莉莉薇一眼,見到她正歪着頭傻笑。
“本大人是在誇你這個傢伙個性柔軟。”
輕咬自己的嘴唇,是莉莉薇恢復好心情的象徵,羅利聳聳肩虛心接受。
“那麼,你這個傢伙會幫那個小丫頭嘛?”
“當然啊,道理也在李旭那邊,只是……”
“只是啥?”
“你也聽見了吧,水車幾乎每年都會失火。”
這是造成他們不懂李旭解釋的最大原因,也是村民們堅決反對購置新水車的要點。
“一時間真是難以置信吶!”
水車蓋在河邊,河裏有水在流。
況且,夜間連蠟燭也不會點,幾乎沒有失火的危險。
但他們遠遠見到水車時,的確見到了怪異的發黑部位。
原來不是水霉,而是火熏出來的。
村中每棟屋舍都隔了一大段距離,原因或許就在這裏。
“想不到每到夏天,那片花田居然會被野火燒成整片火海。本大人在以前那村子,聽也沒聽過這種事。”
春天開花、夏天結果的花草,具有含油量高這種令人頭痛的特性,容易因烈日的照射而起火。
最後,在荒原中死芽。
當然,其他花草容易被這場火連根燒絕,一旦這種植物蔓延開了,沒幾年就會成為當地的霸主。
無憂村的不幸,就是這樣的花,偶然在附近某處生根蔓延而開始的。
據李旭說,祖父的年代,並沒有這樣的花,而且鄰近地區只限這一帶有。
“而河水雖然能阻絕火勢,接近的火舌還是會慢慢烘烤水車,加速劣化。以前房子被野火燒掉時,又需要砍大量木材來重建,附近的森林就這樣慢慢變成草原了。”
“每家都離這麼遠,就是為避免一次燒光而想出來的法子嘛。”
村民不多是因為,供給建屋材料的森林已經砍伐殆盡,土地面積又有一半被那些紫色的花佔據的緣故。
“要讓新水車長久維持,就必須在夏季來臨前傾全力鏟光那些花。可衝突到農忙時節,壓根沒人願意幫忙。”
“沒有水車就不用操那個心嘍。”
不過想吃麵包就得磨麥粉,手工磨又太耗力耗時。
綜合大局觀來說,少了水車將降低村民生產力和稅收,使經濟狀況逐年衰退。
水車可以節省大量時間,村民能耕種更多田地,買更多物資。
從制高點來看,水車的確對村莊有益。
這道理,是前任領主告訴李智全,李智全再傳給李旭的。
前任領主,似乎是個足以說得上是一位賢君的人。
然而,再怎麼苦口婆心地勸。
有時村民們就是不接受,最後,事情就變成現在這局面了。
“李智全是可以強行沒收那些石磨,可這樣會造成怨恨,他也想儘可能避免。於是,李旭直接出面,請求村民主動交出石磨。”
“嗯。如果,讓你這個傢伙去找出那些石磨交上去,結果還不是一樣嗎?”
莉莉薇像是沒有多想就問了。
羅利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回答道:“不一樣。李智全和李旭還要住在這裏很多年,而我卻是個行腳商人。村裏的災難,都是行腳商人帶來的。我會假裝是我給李旭出的主意,擔起全村的怨恨。等我離開這村子,村民怨恨的對象也就消失了。李旭應該沒想到可以這麼做,而李智全可能已經想到可以這樣利用我,才給我們用這麼好的房間。”
漂泊不定的行腳商人,有漂泊不定的優點,能為村子帶來必要的物品,並帶走不需要的東西。
受人崇敬為麥穗之神的莉莉薇,應會對這樣的遭遇有所共鳴。
神永遠不會成為村子的一份子,豐收時受人崇敬,歉收就遭人怨恨,其他無可奈何的災禍,也會全怪到神的頭上。
無處發泄的憤怒,難以宣洩於鄰人,但只要怪罪給外人就沒事了。
怨到最後,也就沒人需要這樣的神,就連拜也不拜了。
因此,莉莉薇才會溜進羅利的貨車。
羅利不禁想自己與莉莉薇的邂逅,或許就像是兩種遭遇的工具。
因為,沒其他地方能放,而被收在了一塊兒。
不過,羅利並不認為自己走上這一行,是一種不幸。
因多虧於此,他才能認識莉莉薇。
“別那樣看我嘛。”
羅利見到莉莉薇心裏不好受的臉,苦笑着捏捏她的小鼻子。
“現在馬車上有人能替我分擔這個重擔了,我還要奢求什麼呢?”
“大笨驢。”莉莉薇撥開羅利的手,生悶氣似的這樣說道。
只有尾巴不安分地晃動。
“可你這個傢伙真的找得出石磨嗎?如果有需要,本大人變狼以後,或許是聞得出石磨里麥粉的氣味啦。”
這樣說的莉莉薇,對羅利展露的是勢在必得的笑臉。
“要比耍心機,我可是不會輸人哦。”
見羅利挺胸的樣子,莉莉薇先是一愣,然後嗤嗤笑起來。
“不是小聰明嗎。”
“別這麼嚴嘛。”
羅利聳了聳肩,莉莉薇隨後便用食指勾起手裏羅利的食指。
她原來,還有這麼少女的一面。
因此,自認紳士的羅利,姑且這樣說:“總之,這工作應該不輕鬆,不想看我跟人討石磨,不跟來也沒關係。”
莉莉薇笑嘻嘻地將羅利的手,拉到嘴邊,咧出尖牙說:“本大人可是很喜歡看你哭哭啼啼的樣子吶!”
“哦,那我們是臭味相投嘍。”
莉莉薇的耳朵和尾巴“啪噠啪噠”地拍起來。
“大笨驢。”縮着脖子笑了幾聲之後,莉莉薇輕吻了羅利的手。
緊接着放開,繼續說道:“那麼,就讓本大人瞧瞧你這個傢伙的本事嘛。”
不久之後,有人來敲門。
李智全來喊他倆,開飯了,讓他倆準備上桌吃飯。
端上桌的麵包,雖離現烤有一大段距離,但仍是以小麥製作的白麵包。
湯也不是只靠鹽和醋調味,還是以麵包粉芡濃並爽快地下了大塊的羊肉。
桌上的酒瓶,更是令人略感驚艷!
經過李旭承自少林寺的漫長誦經,午餐才終於開始。
羅利先以這句話,起了一個話題:“好漂亮的酒瓶,真美啊!”
“先父好像很喜歡玻璃製品,宅子地下室放了好多好多,真的是非常多!說不定,賣掉一部分就有錢修水車了呢,哈哈哈。”
聽李旭無奈地這樣說,縮身坐在餐桌角落的李智全瞥了她一眼。
縮得難受不只是因為他的身材高大,也是因為在他的常識里,家臣與主人不該同桌吃飯。
既然,兩人想法有這麼大的歧異,對於玻璃收集品興許也是如此。
李旭懷有公正無私的精神,當然會先考慮變賣玻璃收集品。
但在李智全的眼中,前任領主的收集品等於家寶!
肯定是萬萬不能變賣的。
“不過,禁止大家繼續用石磨后,就能暫時解決水車的問題了吧?”
羅利撕塊麵包沾湯,並說道:“我以前在其他地方,也見過類似的事,應該幫得上忙。”
這話使李智全挺直了背桿,彷彿在稱讚,羅利是個上道的人。
“真的嗎?”
“真的。其實很多像這樣的大農村,能藏東西的地方並不會太多。”
羅利說到“藏”字時,李旭臉上乍現的光采,又逐漸失色。
她應該是希望村民能自願提供協助。
喝口葡萄酒後,羅利像眼中只有錢一般,冷酷地說:“沒必要替他們難過,錯在不繳稅的人身上。”
隨後,羅利補了一個微笑,彷彿那是理所當然。
李旭的表情苦悶糾結。
她並沒有看李智全,是因為知道他的立場和自己完全不同。
“況且設置水車,本來就是為了村子好。啊!當然,這件事不必煩勞李旭大人您出面,我會自己和村民談,請他們交出石磨。”
“咦,可是那樣……”
“我知道自己扛不動那些石磨,到時候,還請李智全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李旭是個聰明的少女,立刻就知道那是為了不弄髒她的手。
同時,她也有副會因此猶疑與歉疚的好心腸。
但李智全無視於她,堅聲回答:“隨時候命。”
李旭皺着眉頭,看了看羅利和李智全,低下頭去。
權力的寶座並沒有旁人想得那麼舒服,也不是任何人都坐得起。
羅利看着她,心裏想的是:無論結果是好是壞,人總會習慣這種事。
曾有詩人稱之為——心靈的消磨。
不知為何,這世界從來就不是個讓人好過的地方。
“況且,對行腳商人來說,能協助領主大人的機會可是求之不得呢。”
羅利這話說得,是一副期待油水的樣子。
這時,寡言的李智全也開口了:“李家必會犒賞勞苦之人。”
兩人自相勾結般,將罪惡歸結給為錢而來的外地行腳商人和腦袋頑固的家臣。
這讓莉莉薇以憐惜目光看向李旭,但當然是沒有插嘴。
這裏最懂世間殘酷的不是別人,就是莉莉薇。
“那麼午餐過後,我們就立刻出發吧?”
“這麼快?那真是太好了!”
李智全的答覆使李旭抬起頭來,似乎有話想說,但還是低了回去。
肩膀的顫抖,是因為她的手正緊握着平整置於腿上的黑色絲襪。
“那就拜託兩位了!”
羅利緩緩一笑,並不是因為事情按照計劃走,而是見到李旭不只善良,也有面對命運的勇氣。
接下來,該做的就只是全力協助她而已。
石磨決定用羅利的馬車來搬運。
從車上卸下貨物的途中,李智全說:“真抱歉。”
羅利的手並沒有因此而停歇。
他和莉莉薇對上眼后,朝她一笑。
“用馬車可是要收錢的哦。”
不用說,羅利明白,李智全的道歉並不是針對馬車。
“再一個,我是接受少林寺住持的請求而來的。這個少林寺的住持很小氣,心裏只有自己的寺廟,不管我怎麼辛苦送物資過來,他連一分錢都不會多給我。而寺廟住持卻說李旭一定很苦惱,要我來幫她。”
這是商人式的比喻,表示李旭是個值得寺廟住持費心照顧的人物。
肌肉壯如猛牛肩頭的李智全,抬起貨物,輕輕置於地面。
外表雖近似山賊,但為人絕不粗野。
“李旭大人應該會是個好領主吧?”
羅利笑着將最後一件貨物搬下了馬車。
“能替她效勞,是我的榮幸!”
緊接着,兩人又回去找了村長。
莉莉薇很遲疑,是否該留下來安慰李旭,但被羅利阻止了。
他們很快就要離開這座村莊,這工作應該交給李智全來辦。
而李智全將會在李旭之前辭世。
學教訓這件事兒,永遠不嫌早。
拖着空蕩蕩的馬車,到村長家后,發現村長和幾位村民他們幾個,似乎完全放下了戒心,正在飲酒做樂。
他們將傢具擺到一邊,在夯實的地上鋪設乾草,村民們全盤腿坐在上面。
村長家的中央,還擺了個銅製的釀酒鍋。
裏面應該是村長以獨門技法製成的啤酒。
“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啊?”就連村裡最滑頭的村長,也難以掩飾心中的驚惶。
“啊,各位請別拘束,繼續喝!領主大人剛委任我,代為行使徵稅權,所以,我來先來向各位打聲招呼。”
“徵稅權?這……這……”
“在前任領主的時代,就已經公告,禁止村裡使用石磨了吧?很抱歉,我今天要根據這條規矩,沒收各位的石磨!”
村民們瞬間就緊張得甚至能聽見他們寒毛倒豎的聲音。
但村長對他們使了一個眼色,微微地點了點頭。
可能是要他們別自亂陣腳。
“您的意思我懂了,可您也看見了,我們中間放的不是石磨。更別說,這房子又破又小,壓根沒地方藏石磨啊。”
人還坐得住,就表示他們的石磨也都藏好了。
羅利不改微笑,點了點頭:“就是啊。農村和城鎮不同,房子裏都直接看得見撐住屋頂的樑柱,沒有閣樓能藏;地面也沒有鋪木板,就只是夯實的土。挖洞藏很容易看穿,要挖出來也不容易。”
羅利突然替他們說話,使村民們面面相覷。
“那麼田裏呢?要找很簡單,拿根木棒戳戳土地就行了。再一個,在這個季節,田裏都種滿了農作物,應該不會亂挖洞才對。”
有幾個人咕嚕一聲,咽下了大把口水。
這些人,將由李智全代為記下。
“後院和通往田地的路上,或許有很多地方能藏。可是,挖過洞的地方,遠遠就能看出雜草長得和周圍不一樣。要藏在河對岸的草原也可以,但按道理說來,不太可能把石磨這種常用的東西藏得那麼遠。那麼,會在哪裏呢?”
羅利環視屋內,探頭窺視是在鄰房,沒有設門的廚房。
“爐灶里藏石磨,是稍嫌小了點,況且,還會燒壞軸木。”
那還有哪裏能藏?
行腳商人的優勢在於去過各種地方,學到不論東西南北,人們的想法都大同小異。
“答案就是,會藏在蓋房子時一定會有,而且翻過也看不出來,又壓根不會去翻的地方。”
羅利向後一轉,站到在門口看情況的莉莉薇面前,並對愣住的莉莉薇恭敬地以手勢請她讓開。
因而,現出的是她腳下的石板。
“人頻繁出入的地方,土地磨得特別凶。”
因此容易出現凹洞,故擺放石板。
而且,當稅吏來家中搜查時,老百姓大多都是緊張地站在門口觀望,這裏便成為家中最大的盲點。
當李智全抓起做槓桿用的鐵棒,村長也咬牙低下了頭。
“造了新水車,也只會被野火燒掉啊……”
為避免火災,就只能鏟光那惱人的紫花或至少清空水車的周圍。
也就是在農忙時節,花時間割除賣不了錢的花草。
“我以商人身份向各位保證。”羅利斷然這樣說道:“儘管如此,水車對全村還是有幫助。”
李智全一橇開鋪石,果真就見到石磨藏在底下。
沒搜出石磨的那幾間人家,應該是真的沒有石磨。
羅利不時自然地看看莉莉薇,如果她看出村民說謊,一定會有所表示。
最後,總共沒收了十七座石磨。
變得沉重非常的馬車,使馱馬發了脾氣般,拉得鼻子猛噴氣。
“真的不靠武力就解決了呢。”李智全忽然以不知是自囈還是道謝的語氣,這樣對羅利說道。
“耍心機是商人的強項嘛。”羅利重握韁繩這樣說道:“現在問題是李旭大人那邊吧?”
還以為李智全要揮拳打過來,結果只是“唔……”地低吟一聲而已。
“以領主來說,她心腸似乎有點太軟了。”
“沒人會樂意繳稅,就算稅金都是用在照顧人民也一樣。”
“真是汗顏啊。”
即使明知稅金會用來擴充城鎮設備、改善治安,進而吸引更多老百姓,促進商業發展。
行腳商人仍會想盡辦法壓低關稅,閃躲城鎮徵收的種種稅金。
“再一個,未來有沒有錢維修水車還不知道呢!到時候,就得用更狠心的方法了。”
下次可沒有石磨可以沒收。
“您可以想個法子嗎?”李智全的問題,讓莉莉薇看向羅利,用眼神要他別太深入。
羅利隨後便摸摸她的頭,請她放心。
“我在很多城鎮做過生意,見過各式各樣的稅目,隨便都能舉出幾個。”
“還是只能走這條路嗎。”
“但接下來的重點,就是替村民找條賺錢之道了。”
如果不開源,他們也沒錢賦稅。
“我們不是商人啊。”
“是啊。”
羅利話雖如此,他也知道每次收取新稅,都會消磨李旭心中柔軟的部分。
“我也會傾盡我行腳商人的知識,提供……”
話說到一半,李旭來了?
“李旭大人?”
身為領主的李旭,從另一頭小跑步奔向宅邸。
雙手抱着一大把東西,腳步略感踉蹌。
最後,她消失在後院裏。
應該是趁羅利幾個出門沒收石磨時,出去做了些什麼。
“領主大人怎麼了?”
“嗯……”
李智全似乎也沒頭緒。
羅利覺得莉莉薇可能知道,而看向了她。
而莉莉薇的表情先是有點訝異,然後轉為安慰的微笑。
原因,一進宅邸就知道了。
“大人……少主?”
在午餐時的桌邊,見到李旭時,李智全以錯愕口吻稱呼她“少主”。
“我們不是約好不要叫我少主了嗎?”
並被李旭當面糾正,而李旭則是捲起了袖子,整理她鋪了滿桌的東西。
那全是為這村莊帶來災害的紫色花朵。
“說來說去,都是這些花不好。”李旭這樣說道:“要是能找到這些花的用處,或許村民就願意積極採收,這樣就能保護水車了吧?”
她並不是只會哭哭啼啼,任憑命運擺佈的少女。
“而且,羅利先生是行腳商人,只要有地方出好價想買這些花,再遠都願意送吧?”
莉莉薇以彷彿在說“是嗎?”的戲謔眼神,瞄了羅利一眼。
不過,他也沒有別的回答。
“是啊,有賺頭的話。”
這是不能退讓的原則!
“那就先從入菜來試試看怎麼樣?我在寺廟也學過香草的用法,這種花有很棒的香氣,有機會做成香料。”
能輕易想到的做法,前人應該都想過了。
要潑這種冷水是很簡單,可重點是,她願意麵對問題的心。
“煎大塊牛肩肉的時候,加上一枝,或許會很香。”
“其他還能怎麼做?”
“拿來泡劣質葡萄酒之類的。”
李旭點點頭,手掂下巴說:“這種花可以直接吃嗎?”
李智全隨後便咳了兩聲。
“請饒了我,我不想再試了。不管燉湯還是煎炒都不行。”
看來前任領主之前也試過許多做法,而結論是無法直接食用。
“另外,可能是因為香味太重,牛羊都不肯吃,連豬也不碰。”
如果能當家畜飼料,村民早就笑呵呵地丟進花海中放養了。
沒那麼做,自然有其原因。
“如果只需要一點點就能調味,實際上也賣不了多少呢。”
而花長得一望無際,一點也不誇張。
“那麼,直接做成香包怎麼樣?在寺廟也常用香草做香包。”
少林寺中的青春少女和年長女士聚在一起,一針一線縫製香草布包的情境,一定是十分地祥和又溫馨。
“香包有它的市場,而且這種花的氣味也確實很強。然而就算再能賣,量也不會多到能夠影響到那麼大的花海吧?”
同樣是香味撲鼻,人會把錢拿來買香包還是麵包呢?
況且香味能持續很久,不會長賣。
“如果一個城鎮賣得不夠多,那多走幾個城鎮有機會嗎?”
“路上總會有下雨的日子,而乾燥花這種東西雖然很輕,但是空洞多很占空間,我的馬車又不大。如果送去另一個城鎮只能賺到一杯啤酒的錢,壓根就做不成生意,也減少不了花海的面積。”
李旭不甘地啃起指甲,但她並未就此放棄。
“對了!既然能燒,砍來當日常柴火怎麼樣?”
“村民沒這麼做,應該有他們的理由吧?”
羅利這樣說了之後,李智全接了下去:“村民害怕把花帶過河,會讓花在這裏生根。而且那些花等於是火災的象徵,堆放在家裏,總是讓人睡不安穩。”
這種急促的方法,治不了本。
村民們又不是傻瓜,前任領主又是個賢君,不會沒想過。
可李旭仍未氣餒。
從不久之前,就能感到她有不諳世事的自知之明,準備竭盡所能力戰到底。
“我會繼續想。”她堅定地說:“至少我在寺廟天天都在思考。”
“少主……”
高大的李智全,頻頻眨着眼低語。
“不是說過別叫我少主了嗎?”李旭苦笑道:“我現在是領主。”
羅利戳了戳莉莉薇的背,拿起一枝花:“那麼,我們就一起絞盡腦汁吧!”
話雖說得好聽,但現實並不像花香那麼美。
四人就此在餐廳想到深夜,即使想方設法也無計可施,只是任憑蠟炬成灰而已。
最後,只好宣告解散。
李智全替羅利點了新的獸脂蠟燭,還送上安眠藥跟啤酒,可能是當今天的謝禮。
羅利便感激地收下了。
回到房間,先一步回房的莉莉薇,開了木窗,正借月光保養尾毛。
“好夢幻的畫面。”羅利說著關上門。
莉莉薇用牙齒咬開打結的毛,表情不怎麼高興。
“你這個傢伙誇本大人的時候,大多沒好事。”
“什麼都瞞不過你呢!”
羅利將李智全給的啤酒,注入木啤酒杯,交給莉莉薇。
莉莉薇接下酒杯就往嘴送,手卻忽然止住。
“可能是她抱花進來時拿了一部分去燒,或是早已和這村子的空氣融為一體了。”
在餐廳聞了一整晚,令嗅覺都快失靈的花香也混入了酒中。
如果在平常,莉莉薇也許會樂於品嘗不同風味的啤酒。
不過今天,實在令人卻步。
“唔……管他的!不是小麥的錯。”莉莉薇大口大口地喝,痛快打了個酒嗝:“話說回來,實在是太沒用了嘛。”
“你說紫花嗎?”羅利一邊問,一邊為轉眼見底的酒杯添酒。
莉莉薇懷疑地看來,刻意膨起毛茸茸的尾巴。
“不然,還有什麼東西沒用呀?”
“這個嘛……行腳商人的小聰明之類的。”
羅利笑了笑,莉莉薇又昂首灌酒並往床一躺,但酒一滴也沒灑。
“喂,遲早會灑出來啦。”
“本大人早就想試試泡在酒里睡覺的滋味吶。”
“別說傻話了,來。”
羅利往擺在肚皮上的酒杯伸手,莉莉薇毫不抵抗地交出去。
閉上的眼皮底下,思緒似乎仍在打轉。
“人稱雪龍城萬狼公主的本大人,居然會為小小的花這麼費神……”
“要是你兩、三下就能想到賺錢的點子,我早就是大商行老闆啦。”
“大笨驢。錢是靠本大人的點子賺的!老闆是本大人才對嘛!。”
莉莉薇翻身趴下,下巴枕在手臂上搖尾巴,也許她是在想像,坐擁金山銀山、酒池肉林的生活。
“話說這花……”羅利低吟似的呢喃,在莉莉薇身邊坐下,她那搖擺的尾巴,隨之拍上他的背:“如果是玫瑰就好辦多了。”
“哦?”
“慶典之類的儀式常會用到玫瑰,能夠一車一車地賣。像王公貴族到城鎮參訪的時候,人們還會在路上鋪滿玫瑰花瓣呢。更南方的地方,就連高級菜式和甜點都常會用上,香氣好得很。”
“哦?”
莉莉薇往羅利這邊擠了擠,想多聽一些。
羅利也用“我也只是聽來的”做前提,這樣說:“貴族的晚餐,少不了杏仁牛奶、玫瑰水和砂糖。尤其這三樣混在一起做成的湯,是甜得令人心醉神迷,還有玫瑰的香氣。他們還會用這種湯做燉飯,餐后喝點木莓酒。或是加生薑讓它味道清爽一點,燉鵪鶉或鴨肉吃。據說,虛弱的病人吃了很快就沒事了。”
莉莉薇聽得都忘了眨眼,咕嚕一聲吞口水。
在餐廳傷腦筋時吃了那麼多東西,現在還想再吃啊?
唏噓之餘,食慾被挑起的莉莉薇,表情有點滑稽,使羅利忍不住繼續說下去:“在擁有藍藍大海,夏天長達半年的地區,貴族吃的甜點更是厲害。”
莉莉薇的尾巴也晃得更用力,手揪起羅利腰際的衣服。
“即使是採得到堅果和椰子的炎熱土地,只要爬到高上天的山上,山頂一樣是終年冰封。才在悶熱的夏天,貴族會派人上山鑿一大塊冰回去,用刀削成鬆鬆軟軟的雪,淋上摻了砂糖的玫瑰水,再用很酸很酸名叫檸檬的皮,跟蜂蜜燉煮以後,跟蜂蜜一起加上去。”
羅利用手裝做器皿,並做出淋上蜂蜜的動作,看得莉莉薇眼睛入迷地一起轉。
“最後,用銀湯匙挖一口這種冰涼涼的甜點起來,送進嘴裏,喀滋喀滋地嚼一嚼,又冰又酸的蜜汁流過喉嚨。啊!會痛啦!莉莉薇!”
莉莉薇用指甲揪起羅利的大腿肉,用力一擰。
“你這個傢伙啊,不如我們明天就往南方……”
“不行,不能這樣就走。”
羅利開始後悔自己的得意忘形。
“再一個,那應該比蜜漬桃還貴,壓根就買不起。”
“嗚嗚嗚嗚……”
莉莉薇立刻換成哭喪的臉,要羅利嘗嘗她的痛苦般,啃起了他的腳。
“很痛!會痛啦!”
啃到一半,莉莉薇忽然抬起頭。
“真是的,咬破褲子怎麼辦……”
“話說你這個傢伙啊。”
“唉……又怎麼啦?”
“冰往北走就有了,我們這也有蜂蜜。至於那個叫檸檬的東東,就只能用其他水果替代了。砂糖的話,每個港都都買得到吧?”
在行商之旅上,莉莉薇也學了不少多餘的小知識。
“就算有,誰要來付這個錢啊?”羅利背上被尾巴用力拍了一下。
“那玫瑰水吶?買得到嗎?還是說很貴呀?”
“什麼?”羅利反問時,見到莉莉薇眼神恍惚地念念有詞,大概是正在動用至今所有知識,想做出這種冰甜點。
但忽然,莉莉薇的眼恢復了意識,還晃着怒火看過來。
“你這個傢伙,是覺得那個叫玫瑰水的東西,沒有寒夜抱着本大人的尾巴取暖來得貴重嗎?”
即使是最高級的狼皮,價格也遜於鹿皮,而鹿皮遜於兔皮,兔皮遜於狐狸皮,狐狸皮還遠遠比不上貂皮。
這樣的貂皮,一張就要價一枚銀幣了,可玫瑰水還得用等重的黃金來買。
這樣的事實,肯定會傷害到莉莉薇狼的自尊。
不過,羅利直說也不擔心被莉莉薇咬死。
是因為,莉莉薇沒注意到一件事。
“市場上賣的狼皮,連一滴玫瑰水都買不起吧。”
莉莉薇張大眼睛,說不出話。
不久之後,她的手開始顫抖。
等她咧起嘴,露出底下兩顆尖銳獠牙,羅利才說:“但是,你知道你用來擦尾巴的東西是什麼貨色嗎?”
“啥?”
莉莉薇不厭其煩地照三餐一樣,又梳又摸的尾巴,稍微一動怒,就會滑稽地膨起,尖端如玻璃般閃閃發亮。
那樣的光澤與撩人鼻頭的甜香,是從何而來呢?
莉莉薇看看尾巴,又看看羅利。
“要用你的尾巴取暖,價格可是比玫瑰水貴了好幾倍,想到就頭昏呢。”
羅利垂頭嘆息,繼續說:“你用的油,在油鋪是買不到的,得找藥材行才行。因為,不會有哪個傻瓜會用那麼貴的油去燒菜。你完全不看價錢,只靠氣味就相中了它,就表示你的鼻子是真的分得出東西好壞吧?想不到,你竟然想也不想就選了整間藥材行里最貴的東西。”
當時讓莉莉薇買那麼昂貴的油,正是因為羅利闖了那麼大的禍,才不敢多說些什麼。
只能乖乖解開荷包,而莉莉薇也毫不客氣地收下了。
一般而言,那是只有貴族家的千金才會用的保養品!
絕不是行腳商人會買來,送給意中人的東西。
而那正是傻愣的莉莉薇,天天用來抹尾巴的東西。
“那是製作玫瑰水的時候,收集最上層薄薄一層的浮油,再用別種油兌出來的。當然,比不上傳說里某個古代大帝國的暴君送給公主那種沒有稀釋,只用花瓣製作的精油。據說,那是用了和十匹肥馬一樣重的花瓣,才好不容易能裝滿小指尖那麼大的瓶子。不過,做你用的香油也要用掉一整車……”
羅利說到這裏,忽然說不下去。
“一整車……”
“你這個傢伙咋啦?”
莉莉薇不安地從下方窺視羅利的臉。
這時,羅利猛然轉頭,不是朝向擔憂的莉莉薇,而是搖來搖去的毛茸茸尾巴。
“一整車?”
“唔啊!”
莉莉薇怪叫着坐起來,而那沒有引起羅利的絲毫注意,他只是抓着莉莉薇的尾巴盯着看。
“你這個傢伙……你這個傢伙啊,不要那麼粗魯的抓本大人的……尾巴!”
莉莉薇紅着臉想躲,尾巴像條魚似的扭來扭去,但羅利卻緊抓不放。
他只注視眼前的尾巴,以飛快的速度組合對這村子的所有記憶。
有燃料,有工具,有材料,一應俱全。
而且不用等做出成品,效果已經有保證。
更棒的是,這樣的商品不佔空間。
“就是它!這樣一定行!”
羅利總算浮出沉思之海,對莉莉薇大笑。
等到他發現莉莉薇面紅耳赤、眼角泛淚時,已經太遲了。
“你這個傢伙這個大笨驢!”
臉上狠狠吃了莉莉薇一巴掌。
不過即使滾下床鋪,羅利也不改笑顏。
“這東西一定會大賣特賣啊!”
羅利叫着跳起來,不顧莉莉薇哀怨地注視被他抓皺的尾巴,一把握起她的手。
見他這麼激動,莉莉薇有點害怕地縮縮身子。
“而且,以後你也不用怕,沒東西保養尾巴了!”
尾巴才剛受虐的莉莉薇,還來不及回嘴,就被羅利踉蹌地拖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