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冰帝VS立海5
如果問這個世界最理解真田弦一郎的人是誰的話,真田的答案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自己。
太陽高懸天際,幾近垂直落下的光芒照射在低着頭的真田身上,背對陽光的他的臉被陰影覆蓋,一滴汗珠凝結在他的眉心,順着鼻樑劃過鼻尖墜落在地炸裂開來。
短暫的休息時間足夠讓真田喚回一絲理智,他知道自己現在情緒不對,前面兩局一心撲在和跡部的較勁上反而讓自己陷入被動,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太鬆懈了——被擊落球拍太鬆懈了,被情緒支配太鬆懈了,現在才發覺的自己太鬆懈了。
祖父曾經評價過他性格至剛至烈,每日打坐靜心的鍛煉不可懈怠;父親曾擔憂過他行事會過剛易折,讓他謹記時刻自省;母親曾煩惱過他不知變通的思維,讓他多關注周遭不要只被眼前的事物蒙蔽雙眼。但無論是誰都沒有說過讓真田改變自己性格的話語,他也同樣不認為自己性格有何問題,哪怕背地裏有人說自己什麼死腦筋、老古板還有教導主任2號什麼的。
他不在意這些人怎麼看待自己,他行事自有一套準則,厭惡他的人多是違反規則的慣犯,用祖父的話來說就是「不存在不被罪犯厭惡的警察」。
但真田耿直的同時也能虛心接受他人的建議,在祖父等人的教導下他一旦明了自己處在「過火」的情況下便會運用打坐靜心時的心得去讓自己腦袋‘冷卻"下來,一如現在閉上雙眼暫時陷入黑暗的他。
或許這短暫的時間不足以讓他完全平息情緒,可一旦將自己從局裏拉脫出來,許多此前被自己忽略的現實就會再次清晰起來,零碎的畫面在他腦海中閃現,最終一次撿起球拍的瞬間被他抓住標記。
——原來如此,這就是跡部的‘詭計"嗎?
真田猛地睜開雙眼,雙眼不再是純黑的渾濁,他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平放在膝蓋上的球拍,對於每天都會認真保養球拍的他來說,拍網上即使微小也依然存在的磨損痕迹逃不過他的雙眼,那上面只有劇烈的旋轉才能造成的細小划痕直接印證了真田的想法:
——跡部封印其疾如風的方法是旋轉,一種他看不見卻覺得違和的旋轉!
霎時間籠罩在他心上的焦躁消散幾分,恰逢此時裁判宣佈休息時間結束,於是他攥緊了拍柄從座位上起身,在返回自己區域前,他轉頭看向坐在教練椅方向,對上幸村那張依然帶笑的平靜面龐,真田想說些什麼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即使幸村注意到他的視線后彎起雙眸,嘴角上挑幾分,可對上他那好似看穿自己的視線真田只能能抿起唇角將帽子向下一拉以逃避自己的窘迫,匆匆點頭后才轉身回去。
他情緒上頭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雙眼一直避開了幸村的位置,或許是是羞恥於自己這副鬆懈的模樣被映入對方眼帘,也或許懼怕自己追逐目標眼中流露出來的失望,可剛才對視的那瞬間他發現自己全然是庸人自擾。
幸村那雙眼什麼情緒都沒有,自己的迷失也好,暴走也好,就連醒悟也好,都早已被他洞察。
「這是你給我的考驗嗎?」真田用只有自己的聲音低喃道,他知道這十有八九是自作多情,可他仍舊閉上雙眼在心裏回答道:「那就繼續看下去吧,看我是如何將這局斬破。」
睜開雙眼的他直視跡部,拋去那些惱人的浮誇,真田在跡部身上看到的是被汗水浸濕的隊服,看到的是有些許泛紅的雙眼,以及由內至外流露出的永不言敗的自信。
「能將我逼到這個地步,跡部,我承認你是值得敬佩的好對手。」真田的語氣不再似之前那般感情澎湃,「但是你的把戲已經不管用了。」
發出宣言的真田一臉平靜,沒有怒火也沒有羞惱,可跡部卻覺得此時從真田身上散發出的氣勢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毛骨悚然,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炸彈爆炸前的倒數。黝黑的瞳孔里流露出來的情緒好似張開大口的猛獸,只在等待咬死獵物的最佳時機。
這就是君臨關東十三年的王者立海大的副部長,真田弦一郎。
跡部喉結不由一動,他身上的汗毛早已被這種要命的戰意刺激得根根豎立,腦子裏開始飛速盤算。
——哦,真田這是清醒過來了?不,他的肌肉依然是緊繃的狀態,所以是暫時性的冷靜?再繼續挑撥應該還是有效果,但也不能忽視起反效果的可能性。
——把戲不管用?也就是說他發現旋轉的秘密了……罷了,也沒有指望這個臨時辦法能夠隱瞞太久。兩局的休息眼睛疲憊感已經減少許多,保守估計還能看破兩三次,不,在那之前得看真田打算如何處理旋轉。
——最值得警惕的還是沒用出的三個絕招,他什麼時候使用、會使用哪個、和一年前的差異都必須要注意。
縱然分析出來的結論似乎都在預兆勝利天平的反向傾斜,可跡部卻揚起了嘴角,在他胸膛里的心臟,「撲通」「撲通」的鼓動聲是那樣浩大,血液里流淌的是緊張,是激動,是興奮。
——好,很好,非常好,比賽就是要這樣才對啊!
跡部用左手將劉海向後一梳,發梢凝結的汗珠隨着他的動作拋入空中折射出點點星光,他舉起球拍正對真田說:「原話奉還,能將我逼到這個地步的你也很不錯。但是我的把戲還有沒有用可不是你說的算。」
「哼,那就來試試吧!」真田也不再多說,直接從口袋裏拿出網球以其疾如風開場——即使因為不能藉助對手的力道而使得威力略有下降,卻也因為球沒有經過跡部手而被他完美掌控。
裹挾着旋風的黃色小球飛速來到對面球場,跡部眼睛微眯很快做下決定,他深藍色的眼睛猶如盯准獵物的獵豹般,幾個跨步上前以看上去十分從容的姿態將其擊回,他再次用自己的行動表明風已對他無效,「這就是你的反擊嗎真田!太弱、太弱了!」
「虛張聲勢!」真田將球擊回,在心中篤定跡部狀態的他已不再會為跡部的言語所挑撥,說到底他根本就不是擅長口舌的人,他的行動、他的揮拍才是最好的反駁。
跡部眼中眸光迴轉,腳下步伐一變迅速上網,轉變攻勢將球再次瞄準真田的拍柄,巨大的力道再次讓真田右手感受到劇烈的震動,眼看球拍就要和之前一樣脫手而去,卻只聽真田悶哼一聲,右手手臂青筋爆出,於千鈞一髮之際強行將拍柄固定在手掌之中,終於取得的成功讓真田氣勢高攀,他回頭朝跡部怒吼道:「不要小看我這八年來的劍道訓練啊!這點震動還撼動不了我!」
「是嗎?」跡部挑起一邊眉毛,在真田保住球拍的同時網球早已彈回對面,他也已經滯空等待,一個揮拍便再次奏響曲目,筆直的黃色閃電毫無阻攔地來到真田左後側,在地上炸出轟然巨響。
但是球拍在手的真田豈會重蹈覆轍?他怒吼一聲向後跑去,驟然爆發的速度讓他得以在球剛離地后的短短數秒追上,然後以左腳為軸心帶動身體旋轉,腰部的力量順着手臂傳達,雙手持拍直直撞上網球,趁跡部剛落地重心不穩的間隙侵入對方領地。
「15:0。」
「哼!」真田一甩持拍的右手,下巴微仰,反擊的順利如一點細小的火星落入暗潮洶湧的渾濁油田,霎那間便在他的眼神中爆起烈焰,「看見了嗎跡部?!你的招數已經不管用了!」
「誒——」跡部回頭望了一眼,意味深長地對真田說:「可是這一球你只是運氣好而已。」
真田一時噎住,說到底第二次回擊扣殺的確是過於倉促不能做到完美控球,只要落點再稍微偏離一點裁判估計就會宣佈出界,但真田的氣勢只停駐一瞬——若非熟人恐怕都不能看出他的表情變化——因為得分就是得分,有了第一次就必然有第二次,他既然都成功保住球拍了又何愁不能再破解第二次第三次?所以他姿態更為高傲地頂回去:「下一次就能證明是不是幸運了!」
跡部哼出輕微氣音,似乎是對真田的話語不置可否,可只有從他後頸沿着脊柱滑落的汗珠昭示出他的凝重。重新取回些許理智的真田動作間的凝滯感消失了,此前跡部洞悉到的大部分空隙都要作廢不說,而且因為氣勢影響每一球力道速度都有了小部分提升,賽場的主導權正在向真田一方傾斜,已經完全可以預見接下來的糟糕情況。
可跡部面上依舊輕鬆,他揮拍迎上真田的發球,雙眼仍舊不停歇地觀察着真田的動作,他從來不是輕言放棄的男人!既然真田的一個弱點作廢,那他就再找一個新的弱點,用他的眼睛!
反手,沒有。
移動,沒有。
起跳,沒有。
截擊——找到了!
跡部瞳孔一縮,手腕微轉將球瞄準真田舉起的左臂腋下,在真田身形未恢復的一瞬僵直中取下這一分。
「15:15。」
跡部沒有說話,只是挑高一邊眉毛看着真田,眼神中的挑釁不用分辨真田也能明白。
「跡部……」真田嘴裏咀嚼着名字,他眯起雙眸看着跡部,就是這雙眼,就是這雙眼——就是這雙好似要將人衣物除去、皮膚削去、肌肉剃去的宛如解剖一般的冰冷雙眼!這就是初見當天讓他真正心生不滿的原因,當時的跡部不僅說著想要踩着幸村前進的妄言,更是在用那雙眼、那雙像是想要探查神明隱秘的屬於無知人類的肉眼去觀察幸村、解剖幸村、挖掘幸村!
真田注視着跡部,注視着他那雙意氣風發的雙眼,注視着他那雙從未變過的似要看透一切的深藍色雙眼。
如果說幸村宛若洞悉一切的雙眼是是屬於神明全知的權能讓人只能心生敬畏的話,如果說蓮二那計算一切的雙眼是屬於科學的絕對精準讓人只能望而生嘆的話。那麼你,跡部景吾,你就是那企圖憑藉區區人類之軀建造通天的巴別塔的愚蠢之人!你的那雙眼是不敬、是冒犯、是企圖登上天梯窺探世間隱秘的狂妄自大、是只能讓人不虞警惕的鋒芒畢露!..
真田討厭跡部的那雙眼,那雙眼實在太過銳利,明明實力還無法觸及那階梯卻已經在妄想抓住那之上的人的雙腳,將他、將他們拉下天堂墜入凡間,明明只是個凡人卻在做着與神明平起平坐的白日夢。
真田閉上雙眼,然後睜開,從口袋中再拿出一球,然後向天空中拋去。抬起頭,看着那顆球逐漸升高、變小,然後與太陽重疊。
——跡部,你的確很強,是目前為止除了幸村與手冢以外我見過最強的同齡選手了。可是,你還不夠強,你還遠遠不夠強!
真田將來球打回去,他看着跡部擺動着雙腿離開原位,右手持拍后引,身體重心降低,他緩緩擺出其疾如風的姿勢,好似蓄勢待發的黑豹一般,安靜卻危險。
——跡部,你從不曾掩蓋妄圖登天的痴想,可忘記自己根底的你終究會像無知的巴比倫人一樣迎來神明的懲罰。雖然幸村不曾計較過甚至還評價你的眼神很有趣,但這並不能抹除你們之間的天塹,妄圖比肩神明的你遲早會見識到那絕望的邊界然後跌落得粉身碎骨。
跡部發現了真田的意圖,他剛想和之前一樣用雙眼抓住風,可眼角卻突然抽搐一瞬——之前的看破終究還是過於勉強,所以他腳步一變,身體一側,再次給網球附上那看不見的旋轉。
可是已經知道其中隱秘的真田早已有了對策,為了能夠從幸村手上奪得分數他從不曾懈怠自己對絕招的連續運用,所以無需發號施令身形便已經自發改變,右腳向旁劃去,右臂橫拍向前對着來球削去,行雲流水,舉重若輕。
——既然遲早會明了自己的弱小,那就先由我來粉碎你的愚昧狂妄。
縱橫交錯的筆挺拍線此刻卻像是構成了一層粘稠柔軟的巨大蛛網,再劇烈的旋轉也被黏上的蛛絲消泯,再強悍的力道也被包裹的蛛網緩衝,只是一瞬也只需一瞬,這顆球便被剝奪所有武裝還原成最初的模樣,沒有速度,沒有旋轉,然後順着球拍給予的微小的慣性越過球網墜落在地。
「其徐,」真田輕輕吐出一口氣,低沉的嗓音道出其名,「如林。」
「30:15。」
「用出來了,風林火山的林!」丸井此時才發現他的心神全部被精彩的對局吸引,已經不知道干舉着零食多久了,他迅速左右回顧趁沒人發現趕緊吞下。
坐在丸井身邊的桑原也同樣全神貫注在比賽上並沒有注意搭檔的舉動,他低喃道:「其徐如林,能夠化解一切旋轉的強力削球,也就是說——」
「冰帝部長之前就是用旋轉封印了小真田的風。」毛利補上桑原後續的話語,他摸索着下巴,勾起嘴角說:「誒——原來如此,我感覺到的違和感是旋轉啊,果然不是錯覺。」
「piyo。」直接在正選挑戰賽上選中真田的仁王不置可否,右手托腮話題一轉:「林嗎,我都還沒讓真田使出過啊。」
「彆氣餒嘛仁王,」丸井笑嘻嘻地拍拍仁王地肩膀,「網球部里能夠讓真田使出全部絕招的也就只有幸村了,就連柳和毛利前輩也還沒突破林呢。」
誰曾想這一番話直接引起兩個人的劇烈反彈。
「真田身上哪點值得我浪費感情?」
「喂喂,我可還在這裏呢!真是不可愛的後輩。」
「別激動別激動。」丸井攤開雙手表示無辜,「咱們還是關注比賽吧,接下來可是最後的高///潮啊。」
真田並不知道自家隊友是如何議論自己的,他現在滿腦子只有眼前的跡部和腳下的球場,原本因為恢復的理智而稍微壓下的情緒隨着這宛如審判一般的招數而重新浪潮迭起,他手握球拍對上跡部的視線,彷彿想要說服對方一般用低沉卻清晰的聲音說:「看見了嗎?這就是你我的差距,你的花招對我不起任何作用,認清現實吧。」
然後去明了自己的弱小,去放棄自己的愚念吧,這樣才是對的,這樣才是好的。
「花招?是誰剛才還因為我的小招數而丟失了兩局?」跡部沒有理會真田的「好心」,他撩起粘在眼角的發梢,眼中完全沒有真田預想中的喪氣與絕望,有的只是依舊滿溢而出的自信,「我記得你不是有‘風林火山"四個絕招的嗎?又不是松鼠過冬將它們全部用出來如何?」
「跡部,你是個很強的選手,但是卻還沒有強到讓我使出全部。」真田下巴微微揚起,帽沿落下的陰影讓他的眸色晦暗不明,「現在的你別說堂堂正正破解風,就連使出花招的體力都沒有了吧?」
八局下來,真田自認對跡部的成長潛力已經有所了解,他相信如果再給跡部一段時間,那麼對方一定能只用那雙眼就破解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通過耗費大量精力體力的旋轉操作去減輕眼球的負擔,即使跡部現在看起來容光煥發,但眼底的血絲、浸濕的隊服、肌肉的抽搐無一不再暴露跡部的內里。
很可惜但也很幸運,真田如此想道,如果再多給點時間成長跡部也許就能逼出他的火,但能夠在踏上不歸路之前及時回頭也是萬幸,現在的狼狽總好過將來的絕望。
「承認弱小並不是什麼羞恥的事,這是為你好。」
對,在發覺自己終究只是凡人之前……
跡部微微低頭,黏成束的劉海遮蓋住他的神情,就在真田以為跡部終於理解他的意圖時,只聽一聲極其輕微的笑音在空氣中一閃而逝。他不解地望去,發現跡部舉起左手覆蓋住面龐,身體微微顫抖,看上去好像是被現實打擊得逃避現實。
可真田覺得有哪裏出了錯。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跡部突然仰天大笑,左手蓋在臉上卻蓋不住從指縫裏溜出的笑聲,與之前那暢快淋漓意氣風發的大笑不同,構成此刻笑聲的是最純粹的笑意,就像是單純地因為聽到什麼荒誕至極、離譜至極、娛樂效果拉滿的笑話而哄堂大笑一般。
「你又在笑什麼?」真田覺得自己根本看不懂跡部這個男人,無論是使出風之後的狂笑還是現在的爆笑,無論是擊球時的淺笑還是扣殺時的大笑。
跡部一直都走在真田的預想之外。
「……為什麼笑?」跡部慢慢止住笑聲,他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淚珠,用他那雙依舊閃爍着光芒的深藍色眼瞳看向真田,用他那高昂到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那當然是因為你的話語好笑啊真田。」
「什麼?」
「真田,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吧。為我好?你真的這麼認為嗎?」跡部的左手改蓋為撫,長着薄繭的指尖劃過生着淚痣的眼角,露出的眼神銳利得驚人,說出的話語更是無端讓真田慌亂一瞬,「告訴我吧真田,在我與你的賽場上,你究竟是在對誰說這一番話?」
「莫名其妙!」真田眉頭緊皺,不知為何他覺得跡部的眼神好像透過他的衣服、透過他的□□窺探到了自己不為人知的角落,心中的無名之火再次焚上身軀,叫囂着,怒吼着什麼。他無意再與跡部浪費口舌,等他將跡部打敗對方自然會懂得他的幼稚,於是他用發球宣佈比賽的繼續。
可是他在口舌之爭上的放棄卻不意味着跡部的退讓,相反他得寸進尺,用他好似天生帶着嘲諷意味的磁性嗓音說:「怎麼,回答不上來惱羞成怒了嗎?立海大的副部長這麼窩囊嗎?!」
「冰帝的部長是靠嘴巴當上的嗎?!」
「這叫做口才過人!」跡部雙手持拍將來球狠狠打了回去,「順便告訴你,比體力本大爺可從來沒有輸過!」
兩人不僅口裏爭吵得厲害,手上網球也爭得厲害,自從解鎖了其徐如林后真田氣勢便一發不可收拾,林與風的交替使用一時讓跡部陷入下風,即使乍看之下林不如風那般具有攻擊性,但能夠消除旋轉的特性和相較於風更小的前搖讓其成為了真田的奇兵,無論是封印風的旋轉球還是瞄準弱點的技巧球都被消弭得一乾二淨,而破滅的圓舞曲也因為真田及時保住球拍而功虧一簣。
可即使如此跡部也仍舊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反攻的機會,他的雙眼直直地看着真田,看着他的神情流露、看着他的姿勢轉變、看着他的肌肉收縮,任何一個細節都無法從跡部眼眸逃逸。世界上不存在沒有弱點的人,跡部如此堅信也如此踐行,所以哪怕縫隙再微小持續得再短暫只要存在就畢定留有痕迹,只要他的雙眼能夠找出來!
只要他的雙眼能夠找出來——
「0:40。」
這是第十局的第三次報分,也是繼5-4的局數報分后屬於真田的又一次賽點。
「哈,跡部你看到了吧!你肯定看到了!」不知道是因為高強度的比賽還是因為內心不為人知的隱秘,真田氣息稍顯不穩,可他依舊氣勢十足地朝對面跡部怒吼着,似乎想要迴避什麼又似乎想要強調什麼:「這名為實力的牆壁!這名為現實的殘酷!這名為註定的命運!」
「承認吧!接受吧!」他的雙眼猶如滾燙的岩漿,彷彿多看一眼就要被融毀在這黝黑的熾熱中,「這就是我和你的差距啊跡部!」
窒息在球館裏蔓延,真田的話語仿若至高的旨意,訴說的既是事實也是現實。所有的觀眾都用他們的眼睛見證了跡部的努力和挑戰,卻更見證了名為真田弦一郎的碾壓——不同於之前的有來有往,此時散發出駭人氣勢的真田更像是解放了什麼體內封印的怪獸一般君臨戰場。
那是無法戰勝的強大,那是無可否認的強大。
身心疲憊的跡部低着頭,粗喘着調整呼吸,縱然閉上了雙眼休憩,可眼角還是時不時抽搐幾下。現在的跡部比起出場時的華麗簡直可以說是狼狽至極,他的嘗試都被真田化解,真田的攻擊他卻無法抵擋,若以戰事比之,此時的跡部已經被真田圍剿到獨守孤城。
有人不忍心地閉上眼睛,誰都能看出這場比賽離結束就剩一球也只剩一球,羽毛華麗的高傲鳥兒跌落天空的畫面,僅憑想像他們就不忍目睹,他們心想着,算了,就這樣吧,只是一場比賽何必這麼認真呢?只是一場輸贏而已為何要堅持到這種地步?已經足夠了放棄吧。
所有人都隱隱看到了結局也接受了結局,跡部不用張開眼睛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他好似聽到真田在對他說、無數人在對他說,屈服吧、屈服於這個已經被決定了的勝負。
「真是、太不華麗了。」
輕輕低喃后,跡部長長呼出一口氣,用手臂擦去凝結在下巴的汗水后,重新抬首對上真田的雙眼道:「真田,你好啰嗦啊。」
「什?!」真田被跡部的反應再次噎住,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你說什麼?!」
「所、以、說,」跡部微微傾斜着頭似乎真的不理解對方的疑惑,但勾起的嘴角和揚起的尾音卻是他知曉的證明,「你說的都是廢話啊。」
「哈?!你——」
「說到底,殘酷、命運什麼的,那種東西要怎麼看見?看不見的東西還要接受什麼的,立海的副部長是憑想像力當上的嗎?」
「不要找借口了。」真田強硬地頂回去,他判定此時的跡部只是逞強罷了,「站在球場上的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我和你之間的差距!這場比賽——」
「正因為我看得清清楚楚!」跡部再次打斷真田的話語,他左手按在淚痣上睜大雙眼,深藍色的眼瞳倒映出真田身影也只有他的身影,「我的眼睛所注視的,只有現在站在我對面的你,真田弦一郎一個人而已!」
真田在跡部眼中看見了自己,他的視線和倒影的自己對上,心中那股無名之火再次席捲而來,不應該是這樣,不應該是這樣的眼神!「既然如此那你就更應該明白勝負已定!」
「還沒到最後勝負就沒定!」跡部大聲反駁,他明亮的雙眼告訴所有人他的不放棄,他從口袋裏拿出網球向空中拋去,屈膝、瞄準、揮拍!「勝利的會是我——跡部景吾!」
縱然汗水模糊了他容貌卻意外凸顯出更為驚人的內里,那是流淌在血液、流淌在骨髓、更是流淌在他內心的只屬於跡部景吾的高傲,他凌厲的發球掀起了一陣大風,吹得真田都一時頓住了腳步,可他很快就恢復過來,緊縮的眉頭昭示着他的怒火,他毫不留情地將球打回,「別逞強了,你已經是強弩之末!」
「本大爺不需要你的判斷!」跡部左跨三步,反手將球打向底線,「唧唧歪歪的太不華麗了!」
「什?!」真田被跡部的形容爆出青筋,他中途攔截雙手回擊加大力道,「別掙扎了跡部!沒有用的!」
「有沒有用本大爺自己能看到!」跡部接住重球,巨大的力道讓他手臂一顫,然後咬牙附上劇烈的旋轉返還回去,「倒是你真田,你那雙眼到底在看着什麼!」
「我看到的是狼狽的你!」真田決定結束這毫無意義的最後一球,他右手持拍向前斜切,那暴躁的網球瞬間便重歸寧靜,然後以無比輕盈的姿態越過那球網,「一切都結束了,其徐如林。」
就在真田以為一切塵埃落定時,在小球即將觸地之時,一個藍色的球拍突兀地出現在下方隔開網球與地面——那是跡部的球拍。
「結束什麼的,本大爺可不承認!」跡部揚起嘴角,他俯身將手臂伸長,手上的球拍恰恰好接到那墜落的黃色流星,那是在樂譜終止符到來之前忽然出現的延時線。
真田眼睛緩緩睜大,他的視野里跡部的眼睛是那樣清晰,那是一雙除了真田以外什麼都沒有的眼睛,那是不屈的、不放棄的、不認命的堅毅眼神。恍惚間他好像看到另一雙眼,那是一雙他懷念的、留念的、卻遺忘了的眼。
——‘幸村,我一定會打敗你的!"
真田耳畔好似響起了一道稚嫩卻堅定的話語,那是幼童的戲言,毫無根據卻滿是傲氣,但是真田知道那終究只是幼童天真的、美好的、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你的林也不過如此嘛!」跡部的聲音把真田從恍惚中猛然拉出,視野中不再是重疊的雙眼而是跡部那意氣風發的面龐,只見他手臂向上狠狠一抬,網球頃刻間便被他如火箭一般送入高空。
真田不由仰頭望去,那顆網球筆直地、勇猛地、毫不猶豫地突入天空,好似穿破了一層又一層的□□,那個姿態彷彿根本不畏懼那天空之高誓要觸碰那耀眼的太陽一般。
——‘幸村,今天我們再比一場吧!這次我一定可以的!"
真田的耳畔再次響起了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那裏面飽含的感情是一往無前的勇氣和屢敗屢戰的堅毅,彷彿根本不知曉他要挑戰的究竟是什麼樣的選手。
那顆網球的速度逐漸降低,它的衝勁似乎被無形的壁壘拉扯削減,被剝去旋轉而成的偽裝露出白色條紋的它即使顏色再像也還是與太陽不是同一個事物,可是它還在向上沖,緩慢卻堅定地。
——‘不動如山還差最後一點就完成了,這次的Jr.大賽我一定能打敗幸村的。"
耳邊響起的聲音褪去了軟糯換上了屬於少年的青澀,真田閉上雙眼無聲地告知那個少年答案,不,你輸了,那是無可置喙的慘敗。
那顆網球終究被攔下了腳步,就在那離太陽只有毫釐之差的地方,可是它終究無法突破那看似觸手可及卻遙不可及的高度,從天空中調轉、倒退、墜落。
他知道那些幻聽是曾經自己的豪言壯志,也知道他們終究成了回憶中不知世事只憑一腔熱血的無謀戲言,也成了見證真田弦一郎無數失敗的戲謔開場。
不知不覺間,他放輕了握住球拍的力道,沉重的拍柄無聲地刮過他的手心。
真田弦一郎終於明白他內心的這股無名之火為何而起,也終於明白自己對跡部那雙眼的厭惡從何而來——因為實在是太像了啊,當時跡部看向幸村的那雙充滿躍躍欲試的雙眼和曾經提出要和幸村比賽的自己那雙閃耀着勃勃野心的雙眼實在太像了啊!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將跡部與自己重疊了,與那個還未經歷重重打擊明了神凡之差的自己,與那個已經不再是自己的自己。
從什麼時候起自己不再是平視幸村了?從什麼時候起自己開始仰望起幸村了?
真田已經想不起答案了,打敗幸村依然是他的目標,可他已不知曉那個閃耀在幼時的他眼裏的光芒是否還殘留在自己眼中。如果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他是否已經失去了那股向前挑戰的勇氣?在用絕招還未完成的借口麻痹自己的日子裏,自己是否已經默認了那道不可逾越的線?
在真田弦一郎人生道路上,在無數被撞破的瓦礫前方,有一道名為幸村精市的南牆他徒耗許多年依然撞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