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隨
少司命有些納悶為何三年來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關的星魂會突然傍晚來到她的竹屋,還帶着一壺好酒。
“有話就問吧,盯着我做什麼?”星魂悠然斟滿一盞酒推到她面前。
這太不對勁了,星魂竟然讓她喝酒?少司命直覺星魂又有什麼瞞她,但無論她怎麼盯,星魂臉上還是沒有一絲破綻。
“很好奇?”星魂勾起嘴角,“之所以帶酒,是要跟你說個好消息。”
少司命默不作聲,垂眸盯着酒盞,直到聽見星魂下一句話猛然抬頭看他。
“胡亥死了。”星魂自嘲般笑了一聲,“真是諷刺啊。我的仇人,幫我殺了我仇人最喜歡的兒子。”
少司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下意識伸手覆上星魂緊握的拳頭。
“我年少立志效忠匡扶的地方,現在已經變的千瘡百孔風雨飄搖。”星魂眼眸中看不清情緒,對少司命舉了舉酒盞,“今夜陪我不醉不歸吧。”
看着面前少年眉宇間隱忍的痛苦,少司命不由得端起了面前的酒盞。雖然她不會喝酒也沒喝過,但如果這樣能讓他減輕些痛苦,現在她只想陪着他一醉方休。
星魂神色複雜的注視着少司命將那盞酒一飲而盡,久久未言。
少司命見星魂只是對她舉杯讓她飲下那盞酒自己卻沒有喝,頓覺不對勁。想要問他什麼卻覺得腦袋越來越昏沉,在趴在桌子上的那一刻少司命猛然猜到了星魂今晚的用意,卻已經沒有力氣抬頭質問。在被星魂抱回榻上徹底昏睡過去的前一刻,她依稀聽到星魂對她說了一句什麼。
“等我回來,娶你為妻。”
星魂幫少司命蓋好被子,在她榻邊站了很久,直到十三太保已經來到了門外等候才轉動了身子。
“少主,該出發了。”為首的風流影低聲提醒。
星魂從竹屋中邁步出來,眼睛卻看向了後面的風玄醫:“你在酒里下了多少迷藥?”
風玄醫一怔:“少主放心,一天過後長老自會醒來。”
一天的量,難怪少司命會比上次那個欽差倒的快得多。星魂放了心,負手向谷口走去:“走吧。”
………………………
咸陽城東的山林中,風子乾悄然掠至落地:“空大人,子嬰已經掌控住了宮中禁軍,只需要我們對付趙高的羅網。”
“這樣便簡單了很多。”玄陽點頭。
“這次不論成敗,在下先謝過凌公子肯冒死替我家公子出手了。”風子空鄭重躬身一禮。
“不必言謝,我這條命早就是大哥的。”玄陽搖頭,復又看着他問,“大哥的傷……”
“公子始終不肯。”風子空嘆息一聲。
玄陽苦笑:“果然。伯母過世后,再也沒人能讓他改變主意了。”
“公子,也有他的堅持吧。”風子空現在反而釋然了很多,“公子肯想通是最好,但無論如何在下都會支持他的決定。”
“堅持……我願意替他出手,是希望為甘家報仇后他能放下心結從此為自己而活。”玄陽眸色深深,“二十多年來,只有七歲之前的臨安大哥才是真正的他。”
風子空沒有應聲,論起和夜流華相識的時間,他並不比玄陽短,自然也明白玄陽的意思。
美滿家庭一朝破碎,喪母喪妹后又和父親決裂,看似在咸陽逍遙的那個流華公子怎麼可能真的開心?那群殺手殺死的不止是公子的母親和妹妹,還有那個原本生性溫和的夜臨安和夜啟父子啊。
說話間,陣陣馬蹄聲漸近,星魂和十三太保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
“甘公子。”玄陽這次直接叫出了星魂的本姓,“在下等候多時,請吧。”
星魂目光掃過玄陽身後的無影、風子空和風子乾,一扯韁繩:“帶路。”
“請跟屬下來。”風子乾翻身上馬當先帶路。
………………………
風玄醫到底還是低估了少司命如今的實力。三年過去,實力大漲的不只是星魂,少司命的陰陽術也突飛猛進。
不過一夜的功夫,少司命便已經醒來。晃了晃依然有些昏沉的腦袋,少司命猛然想起星魂昨夜的反常舉動,想起他在耳邊對她許下的承諾——等他回來,娶她為妻。
狠狠的捏了捏拳,星魂竟然又想把她留在安全的地方獨自一人去赴險!如果上次陰陽家圍剿星魂的時候她沒有跟隨替他擋下那一劍,現在他們是不是永遠天人兩隔?那麼這一次,風子空和風子乾都在閉關,星魂面對的卻是比陰陽家更加強大的羅網,會不會……
少司命不敢再想,起身衝出門就要找夜流華問個清楚。
夜流華果然在湖邊的石亭,對面還坐着那位晨曦或者現在該叫雲舒的公主,言笑晏晏。
少司命不想細究為何晨曦會有雲舒這個名字,不想細究夜流華和雲舒有什麼過往。現在她的眼睛已經死死盯住了侍立在夜流華背後不遠處的風子剎,心頭一沉。
輕功掠至石亭,少司命看也沒看一邊的晨曦,抬手極速寫下幾個大字:“我要找他。”
“看來風玄醫低估了這三年來長老增長的實力。”夜流華抬眼波瀾不驚,“長老安靜等候便是,或許去了才是給少主添麻煩。”
“他在哪?”並不知星魂身上有情蠱的少司命沒有聽懂夜流華的話,只當他不屑於她的實力,壓着火氣再寫。
“少主等來了一個最好的機會,所以已經去報仇。”夜流華看了看逐風谷上空的太陽,“現在這個時間,差不多該到咸陽了。”
少司命還是聽到了她不願意聽到的答案,星魂果然……可是這三年來風子空和十三太保幾乎都在閉關,風子乾和風子剎也是輪流進入閉關狀態。現在風子剎和五曜站在這裏,難道星魂是一個人去的?!
捏成拳的手指已經因為用力泛了白,少司命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去陪他,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長老所想,我清楚的很。我會不會答應,長老也清楚的很不是么。”夜流華勾了勾嘴角。
少司命死死盯着夜流華,夜流華竟從她那雙似乎永遠淡漠的眸子讀出了滿腔怒火。
“別誤會,你和星魂不同。他要孤身去殺趙高,可我卻答應了他若他能夠回來,見到的必然是安然無恙的你。”夜流華淡定的舉了舉手中的茶盞,“要一起嗎?”
孤身,少司命滿腦子都是這個詞,猛然轉身企圖運起輕功離開。
“攔住她。”身後是夜流華平靜的聲音下達了命令。
一直在等候命令的五曜幾乎是瞬間包圍了少司命,少司命也早有預料般的抬手發動萬葉飛花流。
可惜她終究是剛剛從醫堂的迷藥中醒來,又怎麼會是五曜聯手的對手?還是頭一次見識到影翊五曜的五位一體,少司命不過幾個回合間便被制服,反剪雙手踉蹌着落回地面。
五曜終究顧忌她的身份,並沒有讓她跪在地上,手上押住她手臂的力道也並不大,但這依然不是她一個女子可以掙脫開的。
夜流華起身來到她面前,想說什麼卻驚見一滴眼淚從少司命的眼角滑落。
“鬆手。”夜流華擺手示意五曜。
五曜立刻鬆手退回剛才站的位置。
夜流華頓了頓,轉身回到矮桌邊重新坐下:“其實,我一直好奇一件事。如果長老能為我解惑,我便放你出谷,如何?”
少司命努力將眼淚憋了回去,抬頭直視他。
“聽聞你哥哥潛入陰陽家找你卻被識破,最終死在你面前。”夜流華並不清楚事實的具體經過,“這件事,左護法應當也參與了吧?”
少司命瞳孔微縮,夜流華怎麼會知道?
“別那麼吃驚,信堂搜集一切諸子百家江湖各派的情報,陰陽家長老的晉陞也算是大事。只是我本以為,你會很痛恨少主。”夜流華看着她,“現在,你還要堅持和他一起赴死么?”
少司命垂眸。恨嗎?或許曾經有過吧。可她很明白,從晉陞長老那一夜和星魂的獨處開始,她就已經恨不起來了。
他若敢死,她便敢陪。
夜流華看着她的眸子,輕笑一聲:“你去吧。”
少司命一怔,她剛才有說什麼為他解惑么?
“子剎,帶五曜護送長老去咸陽宮。”夜流華吩咐,扭頭看看少司命,“只是這一次,沒有人能帶長□□乘一騎了。”
夜流華態度轉變之快讓少司命猛然意識到,恐怕他這次根本也沒想阻攔她,相反一直在等她醒來讓風子剎送她回到星魂身邊。
少司命心頭狂喜,她雖騎術不佳,但星魂確確實實是教過她的。
“子空子乾和十三太保已經陪少主出發,玄陽和無影早在咸陽等候,長老放心。”夜流華神情一肅,“不過少主曾被趙高下過情蠱,儘管子乾從南疆尋來了緩解的藥方,但終究不是根除之計。戰鬥時,長老還是盡量遠離少主為好。”
三年來的疑惑全部有了答案,原來那年風子乾赴南疆是為了這個,原來這就是星魂一直在隱瞞的真相。
少司命忽然有些躊躇,她想起了自己身上的蠱。三年來這蠱從未表現出一點跡象,也讓她瞞住了所有人。可既然是趙高下的蠱,如果面對趙高,會不會被他引發?
“現在後悔,也還來得及。”夜流華不明所以,只當是少司命怕靠近后拖累星魂。
少司命看了看夜流華對面欲言又止的晨曦,突然又想到了一個問題——他們帶走了獄網所有的核心力量,現在誰來保護重傷不愈的夜流華?
夜流華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長老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少司命咬咬牙終究下定了決心,抬手鄭重寫下“多謝”二字,欠身一禮。
“走吧。”夜流華舉了舉茶盞淡笑,“我在谷中靜候佳音。”
“公子保重。”風子剎和五曜半跪一禮。
“嗯。”夜流華頓了頓,“活着回來。”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