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回

第一七六回

皎然想着崔子衡的臉,又看着眼前氣定神閑的凌昱,有些受傷地覺得凌昱這個閻王就是來毀她的姻緣的。

如果凌昱不放手,只怕往後再燦爛的桃花也開不成。一時皎然便想到去歲崔子衡初回京城,兩家人在渠水上泛舟,崔子衡說了,不論她怎麼樣他都喜歡,想到崔子衡結結巴巴說還喜歡她時的狼狽模樣,嘴角忍不住就浮起笑意,這種少年郎才會有的失態,在凌昱身上就從未見過。

相比之下,那時的自己可真是驕矜又頤氣指使啊。若非她故意為難,崔子衡何須趕集似的一溜煙跑去買豆花,大冬日裏,一來一回並不近的路,回來時豆花還是熱乎乎的,少年郎腦袋上冒着汗,就為了給她吃她喜歡的豆花。

那時的自己可真壞,皎然馬後炮地批評了自己一番。

可崔子衡二話不說,悶頭就往前沖,想起他真摯而熱忱的眼神,皎然突然覺得或許是自己配不上他。

且不說凌昱會不會因此刁難他,如此真誠的感情,就不該讓她這樣滿是雜念的人褻瀆了去。

皎然垂下眼眸,將視線掩蓋在眼皮底下,崔子衡真是哪兒哪兒都好,一千個字裏都挑不出個不字來。

熱情上進,家世清白,不驕不躁,家世好教養也好,重點是家境頗佳,還願意做低來捧她哄她開心,若是嫁與他,陪着他從無到有,那必然是一段佳話,也很適合皎然這樣說出身說不出個所以然,不說出身又什麼都說不上的人。

只可惜大約同他鑄就佳話的人不會是自己了,以後也再沒人能會像他這般笨拙地在她面前出糗,卻壓根不在乎那點面子,依然願意捧着熱乎乎的心來見她。

皎然想仰頭不讓眼淚掉出來,又不想被凌昱看到,只使勁眨了眨眼睛,金豆子卻就這樣被擠出來了。

凌昱拿手指去替皎然揩去掛在臉頰的淚珠,心軟之人總是容易感情用事,託付終身的郎君哪能只看少年郎時期,又怎能只看見對方的好。單靠長處相處,只堪為友,只是眼下凌昱斷不會多嘴去說崔子衡的不是,不然這姑娘又要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真是一葉障目。

皎然拍開眼前這位要破壞她姻緣的人的手,然後側過身,抱腿屈膝將下巴枕在手臂上,委委屈屈地任由自己流眼淚,也不去擦不去掩飾了,反正她什麼醜樣凌昱沒見過。

但強勢而久居高位的人,是看不得人逃避問題的。

凌昱良久沒說話,最後扯着皎然的蒲墊將她掰正面對自己,皎然覺得自己現在定然丑如東施,動了動腦袋,想將臉埋在手臂里,來個眼不見為凈。

凌昱卻一隻手握住她的臉蛋,騰出另一隻手替她理了理被淚水打濕的鬢髮,然後從皎然腰間取下手帕子,一點點替她拭乾淚花。

下巴收緊想往後退,那雙大掌溫熱的觸感就更加明顯,皎然的睫毛顫了顫,感受着他落在臉上輕而細緻的動作,卻仍舊執拗而倔強地看着凌昱。

“如果我說。”凌昱頓了頓,停下手中擦拭的動作,看着皎然道,“我明日去你家提親,你心裏會不會好受一點?”如果說皎然委屈的是跟着他名不正言不順,或是怨他壞了她的桃花,那這怕也是凌昱最明顯的暗示了。

皎然的表情明顯僵了僵,極不自然地吞了吞口水,然後像火燒了屁股般,“噔”地從地上彈起來。

“兒女親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次你又想作甚麼?是想叫世人笑話我攀龍附鳳,還是想讓人嗤笑我私相授受,亦或是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腦中一片混沌,皎然這顯然是病急亂投醫,有點口不擇言了。

他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皎然還在迴避甚至可以說是逃避他們的關係,這讓凌昱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原本想和皎然說個明明白白,但她這避之如猛虎的抗拒和撇清,實在讓凌昱繞在嘴邊的話硬是給吞了回去。

凌昱站起身來,捋了捋衣袍上不存在的褶皺,而後微微彎腰,在皎然耳邊道:“怕別人街坊鄰居笑你家攀高門?難道是因為覺得和我家門不當戶不對,你才勉強自己委身嫁給崔家嗎?”

這般鈍刀子割肉實在是難受,皎然心裏一橫,“你情我願才是姻緣,這就無須凌公子替我操心了,只求高抬貴手,不要叫人以為我勾搭貴人私相授受才好。”

“若要說私相授受,只怕你和崔子衡更勝一籌吧。幼時相識,如今出雙入對,動不動就以‘我們’相稱。”凌昱看着皎然的眼睛道,“這不更有傷風化?我倆的事兒,可沒有旁人知曉。”

皎然被他的話氣得頭都大了,卻又聽凌昱道,“相識一場,別怨我沒提醒你,崔子衡文官之家,將來又是朝中之臣,左右都是攀高枝,你因何要捨本逐末,倒不如索性攀了我家,不要去禍害別人。”

虧她剛剛還以為凌昱是真心要求親,給嚇個半死,眼下這口氣,可哪裏是想要提親之人,來驅邪還差不多。皎然氣得兩手握拳,不想再跟凌昱鬥嘴,以免自己待會氣得直接一命嗚呼。

“你想都別想。”皎然想了想又覺得不過癮,留下一句“你做夢!”后,提着鞋履就“蹬蹬蹬”跑出了月來相照軒,凌昱大約也是十分不悅,並沒有出來找,皎然一路走到小溪邊樹下,才停下來坐在石凳子上穿鞋。

白襪子早就不能看了,皎然皺着鼻子將腳塞進去,再不穿走過小橋遇見酒客,光腳可就丟人了。皎然心中懊惱,早應該出來避之大吉的,跟凌昱逞什麼口舌之快,真是浪費了她的大好秋夜。

打這夜之後,皎然一連好幾天都沒有靠近月來相照軒過,大概是怕凌昱又給她擦眼淚吧。

反正皎然已經很沒種地認輸了,她是說不贏凌昱的,倒不如遠遠躲着好,碰不到面,就啥事兒也沒有。

至於夏班那邊,皎然也沒有再去當傳聲筒,而是給夏班添了月例銀子,“麻煩”他多干點活兒,下了工還要再去月來相照軒等凌昱,弄得夏班那銀袋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後只捧着荷包放在漆盤裏,然後呈到凌昱眼前,凌昱一個眼風掃來,夏班腿都軟了,也不知兩位主子鬥法,為何受傷的卻是他呢,他可一點好處都沒有吞的。

自留地沒法去,自然只能傾注心力在酒店裏,在四面八方而來的食客酒客中穿梭久了,便能提取出不少京中動態。

聽聞欽天監選了個吉日,九月初二皇帝又要南下秋獵了。皎然心想,這皇帝也真是勝在年青不怕操勞,年年去秋獵,今年去得比去年早,今朝去的還是地形複雜的南苑,到時舉城車馬盈動,又是好一番盛景。

不過皎然的第一反應還是,皇帝要去秋獵,凌昱必然要隨扈,那豈非說明凌昱會有好長一段時日不會出現在十二間樓甚至是京城裏了,真是聖上英明啊,皎然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朝皇城的方向拜了拜。

因着秋獵一事歡天喜地心情大好的,絕不止皎然一人,還有京中盡數要隨扈南下的達官貴人,比如興沖沖跑來十二間樓找皎然的凌涵。

“皎然姐姐,總算找到你的人了。”凌涵喘着氣道,“這園子大了,景緻多了,什麼都好,人卻不好尋了呢。”

彼時皎然正閑來無事,在園中的四季花園裏澆花,這四季花園取名如此,確實是為了紀念四季園,卻並非四季園的模樣,而是園如其名,園裏栽有百來種花卉,四季繽紛,好不美哉。

見凌涵這活脫脫像趕着去掘金的模樣,皎然忙替她斟了杯溫茶,這才知曉凌涵所來何意。

“這次皇帝表哥讓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全都去,家眷也可同行,四五品也欽點了好些呢。”其實凌涵完全沒有去不去、有沒有名額的煩惱,每年秋獵,只要不是不帶女眷的急行,都少不了她這個大長公主么女放風的位置,能讓她這麼興奮的,是另一件事兒。

“今年在南苑,文武家女眷也要切磋一番,若是贏了,可求聖恩賞賜一件東西。不過我還沒想好要什麼。”凌涵遺憾地嘆口氣,似乎這彩頭已經拿到了手。

“什麼都行嗎?”皎然問道。

凌涵鄭重地點頭,“正是呢!並無限制是實物還是口頭旨意。”

難怪了。皎然心道,誘惑這麼大,若她是貴女,也要好好拔拔頭籌,這若是贏了,就跟得了張免死金牌一樣。

但既然競爭這麼大,這免死金牌自然也沒那麼容易到手,凌涵正為此事急得這幾日個子都快沒長了。其實凌涵也知道自己要贏很難,但眼前掛着這麼大一塊餅,是誰都想拼一把。

是以幾位相好的小姊妹就約好了,趁着離鑾駕開拔還有幾日,趕緊到城外的山莊臨時抱抱佛腳,只求能臨陣磨槍,不亮也光,若是佛爺肯賞臉開開光,那就再好不過了。

而凌涵想抱的佛腳,就是皎然。“皎然姐姐,上回馬球賽,我見過你在馬背上左邊鑽來右邊鑽去的,好生厲害,比我的師傅還厲害。”凌涵這顯然是有點誇張了,“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山莊住幾日,也好教教我呀。”

這馬術哪能是臨陣就能磨成槍的啊,皎然有些猶豫。

凌涵是個小機靈鬼,見狀立刻替皎然解決後顧之憂,“自從上回馬球賽被我三哥哥念了一通后,回來我就使勁地學啊學,師傅都說已經沒什麼好教給我的了。”凌涵拍拍胸脯,這話說得半點不心虛。

皎然忍住想笑的衝動,只覺得終於找到凌昱和他這妹妹的相似點了,那便是臉皮一樣的厚,不過同人不同皮,凌涵這是厚得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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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小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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