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難臨頭各自飛(六)
羅帶會意,去把房門打開,又規規矩矩的站好,假裝與我閑談。
“啊……”浣青嚶嚀了一聲,悠悠轉醒,剛醒過來的那一瞬,眼睛裏還沒有神采,尚未回過神來,但即便她還未回過神來,就忍不住探向後頸,輕輕地摸了摸,目露茫然,顯然是想不通。
我有些不滿地嗔視了羅帶一眼,怪他下手重了些。羅帶低着頭,只佯裝看不見。
浣青站起來,一邊揉着後頸一邊問:“娘娘,奴婢這是怎麼了呀?怎麼脖子有點痛呢?而且剛才竟然躺在地上……”
我還在絞盡腦汁的想理由糊弄過去的時候,忽然有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噔噔噔,噔噔噔。
人未到,聲先至:“浣青姐姐!浣青姐姐!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過了一會兒,才有一個眼生的小丫頭滿頭大汗的跑進來,見着浣青就拉着她,想把她拉走,搞得包括浣青在內的我們三人一臉茫然。
浣青站的穩穩的,小心翼翼的瞥了我一眼,我雖並未動怒,因着深思,卻也沒什麼好臉色,反倒是叫浣青大驚失色,拉着小丫頭就跪了下來。
咚!咚!咚!
連續磕了三個響亮的響頭,然後連連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浣紫她不是有意的!娘娘恕罪!”
話音才落就又扭頭看向那名叫浣紫的小丫頭,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怎麼就不好了?!今天娘娘才醒過來!好着呢!不會說話就少說幾句!”
浣紫明顯還年輕,被自己親近的浣青姐姐一訓斥,眼眶登時就紅了,眼淚要掉不掉的,還緊緊的咬着下唇,叫人心疼的緊。
看她跑的滿頭大汗,應是卻有急事。
“無礙,起來回話。”我盡量放柔了聲音,看着她們倆。浣青倒了解我,只是浣紫顯然被嚇得不輕,竟不敢起來,得虧浣青拉了她一把,又在一旁幫襯着,才讓浣紫不至於在我面前直接崩潰。
“本宮問,你答。”我道。
浣紫瞥了我一眼,又立馬低下了頭,整個身子顫顫巍巍的,好一會,才有輕輕地似蒼蠅叫的一聲“嗯”傳過來。
“你叫浣紫?”
“回娘娘的話,奴婢確實名為浣紫。”
“來找浣青,何故慌張?”
浣紫抬頭,試探着的看了我一眼,又小心翼翼的去看浣青,浣青眼觀鼻鼻觀心,並不看她。
這小丫頭,狠狠一咬牙,終於說了出來:“回娘娘的話,剛宮外頭有人給浣青姐姐遞了信兒,說……說是……浣青姐姐家裏出了事兒!”
聽到此話,我立馬去看浣青,浣青臉色巨變,如遭雷擊!
畢竟看浣紫這模樣,任誰也能猜出,定是出了大事兒,這人才會在宮裏頭橫衝直撞,如此慌張。
可,細細論起來,生死關頭,不就是家裏的大事兒嗎?
回想起來,前幾日浣青還在和我說道集中長短,今兒個就……
“浣紫,仔細說。”浣青的聲音藏着哭腔,有些沙啞,但她沒哭,只是堅定的看着浣紫。
浣紫到這時候反倒是猶豫不決了,盯着浣青,眸子裏流露出些許不忍來。結果浣青狠狠一瞪她,還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浣紫,你若瞞着我,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浣紫被她這句狠話嚇得身子一個顫抖,眼淚一下子盈滿圓圓的眼眶,她嘟噥了一句:“是。”
然後才細細與我們說。
事情還要從那日宋浪大鬧金鑾殿說起。
容情鬆開我之後,便欲擒拿住宋浪,可不知為何,賊人能耐突兀的到了我身前,將我逼至梅婉兒身前,教梅婉兒刺傷於我。
這些事我都知。
後面的是浣紫說的。
容情見他放在心尖兒上的寵妃上次受傷后堪堪保住了性命,結果又被同一人所傷,頓時龍顏大怒,不顧一切與宋浪搏鬥。
宋浪當年有“試拳惡人”之名,又能屠城,整個織羅國無人能阻,若不是梅婉兒與他有情,也斷然不能與他相當,且前幾日我也見着了,宋浪雖不及善思方丈,卻也能與其周旋,本領自不是差的,只是,比起容情這等我放在心頭日日品着的人,不知如何。
在與宋浪戰了許久,好幾百回合之後,容情才漸漸現了頹勢,力不從心了,宋浪眼力亦有高手風範,登時眼睛一厲,抓住容情的破綻便一頓猛攻,容情不敵,被宋浪重傷。
所幸還有許多禁衛,宋浪終究有所顧忌,只是摟着梅婉兒飛身離去
可即便宋浪就此作罷,隨着容情這一國之主的倒下,織羅國終究還是亂了起來。
幾國使臣心思各異,興許都存了在這織羅國等等看契機的念頭,便不約而同的留在了境內,不曾離去。
這倒也罷,畢竟近幾日來,這些使臣都是安安分分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有妄動。
先亂的,反倒是民間。
最初是織羅城內一家醫館,有一日收治了一名病人,起初風平浪靜,可連續好幾日都未曾再開門,引起了眾人疑心,終於有人推開那家醫館的門一探究竟——這麼一推,驚了一地眼珠子。
只見原本救病治人的醫館竟然瀰漫著屍體的腐臭味!好幾具面目全非的屍體倒在醫館之中,幾人壯着膽子湊近了瞥一眼,這麼一看,差點嚇得丟了魂兒!
那其中一個,可不正是這醫館的坐診大夫么!
率先發現這樁慘案的幾個人立馬去報了官,茲事體大,燕禹之親自率府兵前來這醫館查驗,經過仵作驗屍,裏頭的屍體,儘是這醫館中人,上至醫師下至小廝,乃至那日被接治的病人,盡數殞命!
死因瞧着像是病,又像是毒,終究沒有個定論。
消息一傳出,人心惶惶,一傳十,十傳百,這就成了瘟疫!
瘟疫,無疑能最大化百姓們心中的恐懼。
……
說到這兒的時候,我和浣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估摸着浣青的家人是都染上了這勞什子瘟疫,甚至於已然病逝,才叫浣紫如此大驚失色。
我和浣紫不約而同的去看浣青的神色。
浣青垂着頭,臉上晦暗不明,瞧不清表情,卻有幾滴亮晶晶的水珠子掉在地上,暈開一朵朵淚花。
唉。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
容情果然是個無情的,好歹是他的子民,為了引蛇出洞,他竟能如此狠心,對黎民百姓不管不顧。
“與本宮說說死狀或者染了病的人的病症罷。”我對浣紫招了招手,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如今,離那日容情“重傷”已經過去好幾日,再去說容情什麼,已經於事無補,不如好好摸清這病,最大限度的保住無辜的人。
我若冷眼旁觀,又何嘗不是施暴者?又何嘗有情?與容情又有何區別?
浣紫拭了拭眼角,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垂淚的浣青,才沖我點了點頭,娓娓道來:“初時犯病時與患了風寒並無區別,會咳嗽,受不得冷風,多痰且痰濁,喉間火辣辣的,頭疼,胸口悶,因此很多醫師都會與風寒弄混,按醫風寒的法子醫治這疫病,剛醫治那會兒確實有所好轉,只是過去約莫半個時辰,患者就會發熱,鼻塞、舌苔發紅,口腔內多處潰瘍,身上多處起熱疹,分明又是熱症!”
到這,浣紫就不再往下說了,眼神有些閃爍。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有不太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浣紫接下來的聲音一下子低了許多,她道:“因着患了這疫病的人還未曾出現過撐過這熱症的人,故而也不知還會不會有別的癥狀亦或是下一個階段……”
病死率很高。
按浣紫這麼個說法,八成的人患了這疫病,都是活不過去的。
可是,這真的只是普通的疫病么……?
想到那南疆聖帝以及那位對我抱有敵意道瑪雅公主,我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看向浣青,沉了聲音:“莫哭,去收拾收拾,待會隨本宮出宮瞧瞧。”
浣青一怔,淚水止住,並不因我的語氣不好而心生不滿,反倒是滿懷感激的看了我一眼,行禮道了一聲謝便急匆匆離去。
再屏退了浣紫,我才呼出一口氣,看向羅帶。
果然,這個“小心眼”的男人已經沉了臉色,眸子愈發深邃,明艷的桃紅衣裳都似乎是褪了顏色的血。
“我要去。”我執拗的看着他,並不退讓。羅帶是擔心我的傷,是擔心我,所以才置氣,可我不是他的金絲雀,他當明白這一點。
“小又兒,你何時如此深明大義了?”羅帶不滿,湊上前,捏着我的下巴,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我的唇,下了些力道,有些痛,說明眼前的男人確實氣的緊,“你若多在乎自己一點,我何至於此?”
羅帶的聲音里夾雜了些許痛苦,似乎是由此及彼,暗有所指。聽得我心抽痛了一瞬,恨不得立馬抱緊他,哄哄他,說我哪都不去,就待在他身邊。
可我有我的原則。
“我與容情不一樣,再者,我與他的交易便是要幫他對付織羅國暗藏的毒蛇,名遲哥哥,我不想做我最討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