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武器(1)
從班主任辦公室出來的卡特琳娜·安泊爾趴在走廊欄杆上向操場上看過去,雖然太陽還沒有落山,但月亮已經急不可耐的顯示出了她皎白細瘦的模樣,在逐漸變暗的天幕中,倒顯得喧賓奪主了。
她呼出一口氣,將自己試卷上大片的空白與班主任的勸說都拋之腦後,享受着所有班級都在進行無人自習,而她在教室外偷懶的休閑時光。隨着多年來異種能量與她身體的逐漸融合,身體的各個方面都有了突飛猛進的增長。在無人的教室里,她可以舉起沉重的自動化教學電腦,可以在任何有光照的時候控制光線進行各種各樣的“課餘活動”。在眾目睽睽之下,她也會控制着變化的光線自娛自樂,做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例如在她討厭的那個女生故意將自己同桌新買的電子鋼筆碰掉在地上時,用光線在對方的腳下拉出一條無形的繩子讓她摔倒在地上磕破額頭。從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題目,記不住的詩文現在對她來說易如反掌,所以在象徵性的拿了幾次年級第一之後,她便也無心學習,沉迷在自己無聊時的小遊戲和各種小說遊戲中無法自拔。不過因為突飛猛進的雙商認識了許多朋友,因為愈發精緻的容貌認識了更多的不純潔朋友,倒也不像從前那麼壓抑了。唯一還有些不痛快的,大概就是對此一無所知的父母了吧。
少女蓬鬆的紅棕色捲髮被她梳在腦後紮成了一個柔順光澤的馬尾辮,隨着她的動作一甩一甩的跳動着,不知牽動了多少少女的嫉妒和少年熾熱的目光。她站定在樓層女洗手間的門口,裏面的罵聲或許不入任何人的耳朵,可是在她聽來實在是太過於嘈雜。於是一縷縷月光遊動着,將洗手間中的少女們包圍起來,變成了360的攝像頭。
“就她?跟沐白學長寫情書的?”四個靚麗女孩的身後,這個高挑的、塗著漸變色指甲油的女孩好整以暇的掏出一支小巧的口紅在手中把玩,她靠在面對隔間的牆上,一條腿屈起來向後踩着牆面。即使是寒冬季節,她也只穿了一條過膝的半筒長襪,白皙的腿部暴露在空氣中,勻稱的線條很是迷人。卡特琳娜認識她這張故作成熟的臉,高三年級的風雲人物,父母雙雙移民澳大利亞只等她畢業后在大洋彼岸團聚的余鴦鴦。
兩個一模一樣的少女站在她前面一步遠,在隔間外頤指氣使,一個舉着手機錄視頻,一個扭臉過來朝余鴦鴦笑着說“鴦鴦,魏學長說周五請你吃飯,到時候記得拍照發動態呀。”
高二年級的雙胞胎姐妹,錄像的江嵐,說話的江虹。有着土地局工作的父親和一位高校教授母親,但顯然沒有繼承到父母的低調與謙和。
隔間裏面還有兩個動作着的少女,一個留着暗紅色的中長捲髮,一個梳着茶色的麻花辮。卡特琳娜不認識她們,但想想也知道,應該也是低年級里令人頭痛的女孩,余鴦鴦的身邊從來不缺乏這些圍着她轉的叛逆少女們。
馬桶邊瑟縮着一位只穿着純棉內衣的女孩,紅腫的小臉上指痕猶在,白皙的身體上帶着些許的青紫,臟污破損的校服揉在她腳下,身份卡模糊不清。卡特琳娜也不認識她,但她認識她們嘴裏那個自帶柔光特效和粉紅濾鏡的名字。
魏沐白,高三年級理科班獨一無二的神仙學生,學業全能,體育全能,溫和謙虛,成熟雋永。已經收到了國內外幾所頂尖大學的預錄取,依然留在學校里散發著迷人又清俊的味道與光芒。老師的心頭肉,女孩們的白月光,家長嘴裏別人家的“完美孩子”。如果說他身上有什麼污點的話,如果一定要雞蛋裏面挑骨頭的話,那麼他的父母和余鴦鴦的父母是初中舊友所以他不可避免的和後者扯上關係強加以“青梅竹馬”的親密這一點,可以勉強上榜。這樣名動市一中的優秀學生,如果不知道他,就顯的卡特琳娜有些孤陋寡聞了。何況她也是曾從人家手裏搶過年級第一的人,為此還付出了被現在成績一落千丈后班主任無數次在耳邊滔滔不絕的對比這樣魔音穿耳的代價,她怎麼會忘記。
“怎麼不說話啦?馬桶水喝飽啦?”見瑟縮的少女一言不發,茶色麻花辮踹了一腳她赤裸的前胸,看着她痛苦卻又隱忍的捂住了稱得上豐滿的胸部嘻嘻哈哈的笑“讓你說的話,接着往下說呀,鴦鴦姐聽着吶!”
余鴦鴦對她的狐假虎威不以為意,她走到了另一邊洗手台前,一隻手撐着乾淨的檯面,另一隻手塗起了口紅。櫻桃酒一般的顏色暈染開來,和她眼角的淡淡緋紅相得映彰,是一種銳意凜然的鋒利。她明天還要和魏沐白吃飯,雖然對方只是禮貌性的感謝自己在跨年晚會之後幫忙找到了他的圍巾,但也足夠她沾沾自喜。至於圍巾本來就是江嵐偷走帶給她這種小事情,余鴦鴦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她哼着當下流行的歌,描畫著自己美麗的嘴唇。隔間裏響起了水聲、毆打聲,少女壓抑的哭泣聲幽怨的盤旋在充滿了消毒水氣味的空氣中,彷彿什麼特別的伴奏。
洗手間的門被推開了,對方推門的力氣不大,並在門開後轉身仔細的關嚴上鎖。紅棕的長捲髮甩動出一條完美的弧,乾淨整潔的校服裙隨着她的動作撐開又落下,皮鞋跟的聲音響了起來。
少女們面面相覷,一時之間都停手了。從來沒有人敢在她們和某個女生友好交流的時候闖進這個封閉的囚牢,這突如其來的入侵讓她們相對茫然,不知所措。市一中給不同年級的學生定製了不同領結顏色的校服,來人的墨綠色領結顯示着她高三年級的身份。這別具一格出場方式和氣定神閑目中無人的高傲姿態倒先發制人的把幾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震住了,在她們還未反應過來時,她已經上完廁所,出來洗手了。
一打照面,幾個女孩顯然都認得她了。眉眼深邃的樣貌特徵不是亞洲人常有的樣子,紅棕色的捲髮也是她獨一無二的標誌,橄欖綠的眼睛僅僅是在鏡子的反射中看到,都帶着別具一格的美艷和清透。雖然用美艷來形容一個學生未免太過風塵了些,但是高加索人種天生的性感在她還未完全長成的身體上,表現出的就是這樣一種童稚和風情混合在一起的別樣誘惑。
卡特琳娜·安泊爾,高三年級理科班的學生,以無人質疑的姣好容貌取勝,成為男孩們眼中帶刺的紅玫瑰。父母高就,家庭合睦,暗地裏不知道多少女孩嫉妒的紅了眼,多少男孩為她爭破了腦袋。她也許和這個男生打招呼調笑,也和那個男生同路回家互相請吃雪糕,居然也和不少女孩關係親密,或者說,很少有人能夠拒絕她身上不斷散發出來的名為親和的魅力。
余鴦鴦看着她行雲流水的的動作,洗手塗洗手液沖乾淨再烘乾回到鏡子面前整理領結的的舉動,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就先開口了。
“口紅顏色真漂亮,借我試下色?”
不等余鴦鴦同意,她已經拿起了洗手台上的口紅拔開旋轉出了膏體在鏡子上留下了長長的一道。她畫的用力又迅速,沒用過幾次的口紅在這一畫上耗費了一大半,零星的膏體佔在鏡子上,留下慘不忍睹的屍體。
“手滑,介意嗎?”她草草扣上蓋子把口紅放回原位“色號方便告訴我嗎?”
對方是高年級學姐,又是學校里半個有頭臉的人,一時之間面對這挑釁四個趾高氣昂的女孩都沒說話。余鴦鴦冷冷的甩下一句“喜歡這顏色?記得多買一隻賠給我。”
少女在她鋒利的眼神下笑了,橄欖綠的瞳孔被遮住了三分之一,上翹的眼尾看起來彷彿一隻狡猾的狐狸“生氣啦?”
“你怎麼和鴦鴦姐說話?隔間裏的茶色麻花辮快步過來伸手就要去扯卡特琳娜的衣領,被她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手腕反扭過去,麻花辮還沒來得及叫痛就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將自己扭轉的胳膊朝地面猛的一拽,她跌倒在地。抬頭去看,對方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自己。
余鴦鴦皺着好看的眉毛問道“我們之間應該沒有什麼誤會吧?”她不曾聽說過卡特琳娜和魏沐白有什麼牽扯,難道是自己手下的人有什麼地方惹到了她?
卡特琳娜的指尖嗒嗒嗒的點着大理石的洗手台,她倚靠在上面漫不經心的說“沒有,只是我不喜歡別人和我用一樣顏色的口紅而已,委屈你啦。”
對方的回答激起了她衝天的怒火,余鴦鴦幾乎控制不住的喊了一聲“喂!你什麼意思?!”
質問的回應也不過是少女心不在焉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依然毫不在意的重複了一句“色號還沒告訴我哦~”
余鴦鴦在這句話還未結束時便伸出了右手鉚足了勁兒扇向了卡特琳娜的左臉,但對方的動作比自己還快,瞬間就抓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和左肩,接着就是鑽心的劇痛。
無法掙脫的力量壓制讓余鴦鴦在卡特琳娜雙手的控制下轉了個身左右手都被反扭在背後,後者一隻手就制住了前者張牙舞爪的動作,再狠狠往前一推,余鴦鴦痛叫一聲摔倒在地。江嵐連忙扶起自己的小頭目,江虹衝過來伸手去抓卡特琳娜的胳膊,地上的茶色麻花辮也重新站起來一起欺身到了她的另一邊。余鴦鴦氣急敗壞推開江嵐再次靠過去等着二人將這枚眼中釘控制住,方便自己好好收拾這個得寸進尺的少女。卻看到對方借用位置關係半側身體躲過了江虹,另一邊當胸一腳踹在了麻花辮的身上,這一腳踢的快且狠,皮鞋堅硬的鞋底讓麻花辮被踹的撞在牆上跌落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江虹看見心裏立刻打起了退堂鼓,稍一猶豫,對方已經抓住了自己的頭髮往身後一扯,她順着人家的力道直直撞在了洗手間上鎖的門把手上,頓時磕得眼冒金星,暈在了一邊。江嵐看見妹妹被打,連安慰都顧不上,喊了一句髒話就往前撲。卡特琳娜心裏覺得這毫無技巧的鬥毆簡直是對她的侮辱,因此只想快點結束戰鬥,左手格擋了江嵐毫無力量的揮拳,右手的拳鋒已經撞上了她的腹部。劇痛令江嵐蜷縮腹部彎下了腰,然而對方卻不打算放過自己,右手上抬一個肘擊狠狠敲在了她脆弱的脊梁骨上,感覺自己的脊樑瞬間斷成了兩截,瞬間被這力道十足的一記釘死在了堅硬的地面上。
隔間裏的紅髮少女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余鴦鴦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腿,可是卻不爭氣的一步一步後退,嘴巴倒是很有骨氣的說些危言聳聽的大話。
“你…你不要過來!魏沐白是我發小,他是練散打的!”對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我爸爸是誰!我警告你,你敢碰我,我讓你在一中呆不下去!”對方皮鞋的聲音聽起來毛骨悚然。
余鴦鴦已經退到了最裏面退無可退的地方,她的後背抵着冰涼的玻璃窗,低頭看一眼心裏埋怨為什麼不找一個一樓的洗手間而要在五樓。她看着面前站定的少女,綠色的瞳孔就像一個吃人的妖怪,偏偏她臉上的表情那麼雲淡風輕,誰能看得出她把三個女學生打的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
卡特琳娜揪着紅頭髮的衣領把她從廁所隔間拎出來“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我我,我叫…”紅頭髮已經顧不上看余鴦鴦黑雲密佈的臉色,她只是個高一年級的文科班學生,只有作惡的慾望卻沒有與之匹配的膽量。被卡特琳娜一提,四肢軟綿綿的一絲力氣都使不上。
但對方並不在意她的回應,只是隨手將她丟在一邊,脫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蓋在狼狽的少女身上“你是哪個班的,叫什麼名字?你的班主任是誰?”
紅頭髮這才意識到剛剛的問句竟然不是對自己發問,而是對這個剛剛在自己手上哭喊求饒的人,頓時惡向膽邊生,就要伸手猛推一把彎着腰的卡特琳娜。可她卻忘記了自己還跪坐在地面上,而對方彷彿已經預料到這個笨拙的襲擊動作一般,轉身一腳踢在了她的下巴上。看起來就好像是輕輕帶過,但是看着挨了一腳的人甩出頭部的樣子,在場的每個人都噤若寒蟬。余鴦鴦咽了口口水,已經掏出口袋的手機卻又遲遲不敢撥號。
洗手間白色的感應燈因為無人動作逐漸變暗,隔間裏蜷縮的少女抽了抽鼻子開始緩緩動作,於是燈光再一次明亮了。她把臟污的衣服重新穿好,將卡特琳娜的校服披在身上,扶着隔間的牆板站起來。
梁璐低垂的眼眸看不見卡特琳娜的臉,只看得到她光潔漆黑的皮鞋,一塵不染的樣子是自己難以企及的整潔,就算經過了一番混亂的,也可以說是單方面壓制的毆打,她的外表依然精緻美好的一絲不苟,就連整齊的馬尾辮也沒有哪怕一縷的凌亂。梁璐記得卡特琳娜的臉,西方人的深邃在東方人的平淡之中格外突出,比起余鴦鴦描畫出的眼角鋒利,她則本身就像是一把凜冽的刀,光芒耀眼的切入了每個人的心臟。只是有人會記得這痛快淋漓的感覺從而想要掌握她,擁有她,可也有人會本能地躲避畏懼她,因為她活成了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成為的樣子。或許多年之後梁璐還會記得這個場面,自己在最狼狽最丟人的時候遇到了刺眼的如同盛夏正午太陽一樣的女孩,胸口裏呼之欲出的感謝來不及被表達,就通通轉化成了不可告人的嫉妒和痛苦。這場面將會在時間的發酵中如同潰爛的傷口一樣,生長出密密麻麻的惡意和摧毀的慾望。
“……衣服…我會還你的…”
梁璐從卡特琳娜身邊擦肩而過,低着頭,飛快的跑出了洗手間。後者沒想到自己連一句道謝都沒有,不由得心情煩躁。看了余鴦鴦一眼,對方立刻渾身都緊張着,說出的話也聲音發抖。
“她都已經走了,你…你還想幹嘛……”
卡特琳娜陰鬱的表情只出現了半分鐘就收了起來,她又展現出了那個招牌的壞笑“要我提醒你嗎?”
“是……我真的記不得了!”余鴦鴦的聲音已經夾帶了哭腔。“我送給你,我重新買來送給你。”
卡特琳娜點了點頭,腳步一轉輕快的轉身離開,正好擋在門前的江虹前一秒還死死盯着繞開她的梁璐的背影,后一秒就手腳並用的後退給走到她身前的卡特琳娜讓路。對方看也不看地上的她,徑直開門走了。而她和另外幾個才敢從地上爬起來的小姐妹,看着氣的喘着粗氣的余鴦鴦,都感受到了某件即將發生的大事的徵兆,眼前的少女仇視的目光凝聚在鏡子當中的口紅印上,就好像要將那位目中無人的尋釁滋事者凌遲。
冬日裏難得的好天氣,鄰近春節,各大化妝品專櫃都在預熱新春活動。燈光剔透的專櫃間穿梭着妝容精緻的女人和她們的男伴,也有三三兩兩的閨蜜團互相適用心儀的產品。
“自主招生的工作準備好了嗎?這是第一年,麻煩事會一件接着一件的。”陳末夏看着興緻沖沖的穆曦微,知道自己說了也白說,這個還沒長大的姑娘,一心撲在了琳琅滿目的春季新品上,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您好,兩位今天想了解一點什麼產品呢?”穿着套裙的導購員很快發現了這對衣着考究的女子,她們的年齡不好猜測,但親密的關係卻一目了然。
“你怎麼這麼啰嗦,真是跟Lilith不相上下。”穆曦微查看着一盤一盤的單色眼影“來看看新品呀,最近有什麼活動嗎。”
打量着對方毫無瑕疵不施粉黛的臉,導購小姐自動忽略了底妝產品“我們專櫃最近山茶花系列優惠力度很大,還贈送口紅小樣,小妹妹要不要過來試一下呢?”
一聲小妹妹叫的穆曦微心花怒放,顛顛的就跟導購小姐跑了,把對化妝品毫無興趣的陳末夏一個人丟在原地。後者顯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對待,就找了個位置坐下,看着不遠處心花怒放的穆曦微,拿出手機確認自己的待辦事項。正好周圍都是挑選產品的客人,也沒有閑着的導購來打擾她,這份來之不易的清凈倒讓她愜意的很。
“…買不起………耽誤時間…”幾個刺耳的字眼擠進她的耳朵,讓她皺着眉抬頭尋找着聲音的方向。
其實用不着尋找,發出聲音的人就在她一步遠的右前方,那是一位心有怨言的正彎腰在櫃枱下尋找試用口紅的導購小姐,嘴裏埋怨着一個貧窮而愛美的顧客。只見她回到櫃枱邊的終端前翻了兩頁試用裝列表就直起了身子,走向了更遠處一個少女面前說著話。因為距離和環境的關係,陳末夏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但那倨傲和不耐煩的表情一目了然。對比着漲紅了臉稍顯窘迫的少女,導購濃妝艷抹的臉越來越無法直視。
少女的側臉稜角分明,披散的紅棕色捲髮泛着柔亮的光澤,襯托的她白皙的臉更加的光滑細膩了。可是就是這樣一張略顯稚氣又素淡無妝的臉,才讓捧高踩低的導購小姐對她出言不遜。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容貌,她有一千一萬個理由成為一個蠻橫又無禮的人,面對同樣毫無教養的不斷諷刺她的人,完全可以抱以同樣的惡意,或者直接轉頭向這個無禮導購的上級投訴。可她卻只是點了點頭,輕輕的把那支已經被其他人用光的試用裝插回了原來的位置。
無數種難以言明的感覺一瞬間湧上了心頭,或許是少女心有不甘又隱忍着怒氣的表情,讓她想起了幾天前的臨時視頻會議中據理力爭的陳嘉冬,自己的兄長,在被一句句的質問后,佈滿了巨大的憤怒卻無濟於事的那張無奈的臉,為數不多的每一根皺紋,都在掙扎着反抗。不過只是一根口紅而已,少女小小的失落的臉,和陳嘉冬根本無法相比。但是陳末夏知道,自己的身體裏還有一部分未曾改變,她討厭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也不想看着少女就這樣離開,那頭海藻一般茂密的泛着波浪的長發,和剛剛萌芽的對青春的美好追求,不該因為一個導購的惡語相向,就被扼殺在初生的時候。
“小姑娘,你先等等。”她走過去拉住了少女稍微冒出了些汗水的手,把她拉住了,又面朝著那位疑惑的導購“你去叫你們主管過來。”
導購看着陳末夏頗有些威嚴的臉和她手上的暗紋小羊皮手包,心下一慌但反應卻快“您好,需要我幫您介紹點什麼產品呢?我們專櫃最近很多組合都有性價比很高的優惠活動…”
“我說了,想和你的主管談一談。”比起導購因緊張而拔高的聲音,陳末夏的聲音平靜的讓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卡特琳娜不是沒有想過這個昂貴的品牌她是否能夠負擔得起,在央求母親無果后,她便只是想來專櫃試塗一次,當然如果真的好看的話,她會以“畢業禮物”之類的借口再次懇求她有些心軟的母親。導購對她的態度雖然稱不上尊重,但是也不過與自己的父母別無二致罷了,對她來說沒有什麼可辯駁的。可是這個女人的出現把一切都打亂了,她不怒自威的臉讓自己第一次體會到了,身份的高低差別帶來的,所謂服務態度的轉變。
“阿…阿姨…這個姐姐說的對,我買不起,我媽媽也不讓我買口紅。”她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太久沒有人像這樣拉過她的手,她局促的另一隻手握拳又展開,都不知道怎麼擺了。
三個人的對話顯然吸引到了周圍的顧客,目睹剛剛鬧劇的大有人在,雖然手上還是挑選着自己心儀的貨物,但耳朵已經靠了過來。其他的導購誰也不願意趟這趟渾水,唯恐被扣上內部不團結,拉幫結派的惡名。
“我們…我們主管出差了……最近不在店裏…”導購支支吾吾的解釋着,她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怎麼比得過久經世事的陳末夏。
“如果我帶着她去這棟綜合體的客服中心投訴了你們這間商鋪,那我相信你的主管無論在哪裏出差都會馬不停蹄的趕回來,需要我這麼做嗎?”
導購小姐囁嚅着鞠躬道歉,飛快的走開去尋找她的上級了。
陳末夏看着與自己差不多高的漂亮少女,放開她緊張的流汗的手,替她拿起了架上那支試用裝口紅“小姑娘,無論你是否能夠消費得起這支口紅。”她的眼神帶着少女的眼神環顧店裏各個專櫃周圍的顧客,他們或年輕或蒼老,或男或女,或是一對濃情蜜意的情侶、鬧彆扭的夫妻,或是幾個要好的朋友閨蜜,她掃過其他事不關己的導購小姐們,再回到少女的身上“為這裏的每一個顧客提供幫助是她們的工作,她沒有做好自己的工作,應該受到批評,這和你沒有關係。”
卡特琳娜點了點頭“謝謝阿姨。”
陳末夏低頭看着她的胸牌“你是市一中的學生?怎麼不在上課?”
“……”卡特琳娜看着對方溫柔的眼睛,那雙隱約生着細紋的眼睛裏,有餘怒也有疑惑,有些嚴肅但更多的還是和藹,偏偏沒有應該有的苛責。這樣的眼神本應出現在自己的母親眼中,本應伴隨着她十多年來的成長,可是她卻直到今天,在一個陌生人面前才知道,原來文學家們對於母愛的形容是分毫不差的。
陳末夏見多了不聽話的孩子,姬臨學院中的傑森·泰勒,林妙妙,哪個不是令人頭疼的主,比起不斷惹出麻煩的他們,逃學什麼的還真是小巫見大巫,不足掛齒。她看人很准,多年來都未曾改變,從很久前看出穆曦微的過人之處看出姬予竹的煢煢孑立,到現在看出這個少女的難言之隱。對她來說,輕而易舉。但是她沒有理由追問對方不可告人的理由,欲言又止的態度就已經向她說明了,這並不是一個叛逆張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多問。
“你有自己的原因,說明你是個有主見的孩子。阿姨不會問你什麼,但是一個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也要為自己負起責任來。”
穆曦微抱着懷裏大大小小的包裝袋跑過來“嗯?你在幹嘛?”
來人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但她顧盼神飛的眼睛卻是那麼的迷人,從她身上散發出的強大自信是她自問無論如何都模仿不來的。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感覺從她四周的空氣中瀰漫開來,不是氣味也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波動。卡特琳娜埋了埋頭,避開了來人的目光。
陳末夏剛要開口,離開的導購去而復返,她的身邊,一位衣着打扮整潔專業的男人走過來,他的表情管理很是得當,既不露出過分的諂媚也隱藏了對員工的怒氣。
“您好,很抱歉影響了您購物的心情,門店的主管的確出差去做調研工作了。我是門店銷售經理,請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助到您的,您請說。”
穆曦微不在當場,但她也聽得到這裏的動靜,此時只是站在一邊滿臉都是看熱鬧的表情。
陳末夏看了看卡特琳娜的臉,示意她自己講清楚事情原委。本來以為有些靦腆的少女遲疑了幾秒,像是在組織語言,隨即便口齒清晰的開口了。
“我想問問,還有沒有這個色號的試用裝。”
男人接過口紅來看了一眼底部的色號,略一思索“有的,我幫您去取。”
“這個姐姐告訴我試用裝沒有了,要買的話她幫我去找色號直接開票,不買的話就算了。”
穆曦微噗嗤一下笑了“你這個小同學,還挺會給人留面子的嘛。”
卡特琳娜被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局促的將目光投向別處。
“她說的明明是‘買不起就是買不起,不要在這耽誤時間,浪費我幫其他顧客介紹產品的精力!’嘖嘖嘖,聽起來凶得很吶。”穆曦微對於店裏的情況了解得一清二楚,強化過的身體機能讓她耳聽八方,這句難聽話她記得清清楚楚,學的也是惟妙惟肖。
看熱鬧的人群中不知道是哪個年輕的姑娘立刻接着插進來一句“哪敢勞煩人家介紹產品呀,我們還是自己看看得了吧。”
銷售經理看了一眼旁邊不敢說話的下屬,那位一言不發的導購立刻九十度彎腰鞠躬“對不起,是我的錯誤。請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這是我工作的失誤,請您不要遷怒我們門店,我們的產品一向是顧客們的首選,也請您不要因此對我們的品牌留下不好的印象。”
銷售經理餘光觀察着周圍顧客的反應,他們對集團的印象很可能因為這次的不愉快事件而有下滑的趨勢,想到這裏他更是為員工的不專業冒了一把火,但當下也跟着一起鞠了一躬“抱歉,幾位女士。這是我們對員工的培養工作不紮實,約束不夠嚴格的過錯。幾位今天在門店的消費全部八折,再贈送您我們當季新品面霜和乳液的中樣。”他直起腰來但微俯着上半身又對卡特琳娜說“這位女士,非常抱歉,影響了您挑選商品的心情。您挑選的口紅,我們為您準備了本年度的春季限量款包裝作為補償,另外。”他雙手遞上自己的名片“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還有什麼需要,可以聯繫我,也方便您隨時關注我們的產品動向。”
卡特琳娜從未被人如此鄭重其事地對待過,連忙擺着手說出了心裏的大實話“不用了,我…我的確沒有錢,買不起這裏的化妝品…”
男人的臉上綻開了一個禮貌真誠的微笑“沒關係,女士,希望您在以後有能力的時候,依然會選擇我們品牌的產品。我們也隨時,都竭誠為您提供更優質的服務。”
直到卡特琳娜無法推辭的收下了名片,一直鞠着躬的導購才終於直起了身子,立刻小跑着為幾個人打包商品去了。
包裝,核對,確認,在一系列的流程里,這位盡職盡責的男經理一直陪伴在幾人身邊,或是和陳末夏討論着面部保養和護理,或是和穆曦微推薦色彩大膽又艷麗的腮紅和眼影,當然也不忘叮囑卡特琳娜對於自己的皮膚也不要太過忽視。看得出他作為銷售經理的確是有着很高的專業素養,或者說旁人難以企及的工作熱情。他帶着犯了錯誤的導購再次鞠躬與幾人道別,直起身來有些疲倦的鬆了松領帶,也不看一眼身邊滿臉寫着忐忑的女人,抬腳便回辦公室了。
他心裏的慶幸一刻都沒有散去,慶幸自己對時事新聞的關注。姬臨學院承擔著全世界80%的墮妖肅清工作,同時也是那些執行肅清工作的所謂執行官的教育機構,它的重要程度對於國家,乃至世界而言都無可比擬。在異種能量還無法被完全解析利用的當下,它擁有的實力不亞於一個新興的蓬勃發展的小國家。而那位威嚴強勢卻不咄咄逼人的女士,是那個學院的校長,陳末夏。
今天這件小事,可以是和一個無關緊要的客戶的衝突,也可以是和一個小國領導人的衝突。那個看起來柔弱膽小的少女看起來雖然和她沒有關係,但能讓她幫一把的年輕人,也許也是一位潛在的執行官也說不定。他再次回憶了一遍今天這件事的處理方法,確認無誤后,才繼續回到了被打斷的工作中。
與卡特琳娜道別的陳末夏和穆曦微慢慢地踏上了返回酒店的路,天已經完全黑了,街邊的霓虹閃爍着五顏六色的光芒。
“你怎麼會幫她說話啊?”穆曦微拎着手提袋,裏面裝着銷售經理大大小小的“賠禮道歉”。
陳末夏雙手插進口袋任她身邊的人挽着自己的胳膊“因為她轉過身走開的樣子很像你。”
這是個破綻百出的回答,穆曦微的心裏疑竇叢生,但她不願意猜測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在隱瞞她身上出現的變化。如果是那個最壞的結果,她一定是第一個無法承受的那個人。她想要開口詢問,卻不願意暴露自己的懷疑,可她必須要弄清楚真相,哪怕這真相可以讓這個好不容易維持穩定的局面再一次天翻地覆。她思考者如何開口,去被對方搶先了。
“微微,你每次欲言又止的時候都會抿起嘴巴的習慣,還沒改掉嗎?”陳末夏甚至沒有偏頭看她,就知道她在猶豫些什麼。
她們對於彼此太過了解了,了解到一個動作,一個語調的轉變,都心有靈犀。
穆曦微尷尬的放鬆了嘴唇“我還以為你感覺到她身上的能量了……”
“我為什麼會感覺到啊…”陳末夏下意識的反駁,但她立刻就反應過來對方話語裏真正的重點“微微,我說過了,感覺到有變化,我會告訴你的,我保證。”她剎住腳步扳過朋友的肩膀“你怎麼會想的這麼多。”
她們對視良久,最終以穆曦微別開眼神作為收尾“我只是怕。”她說著說著便哽咽了,聲音被吞沒,成了幾個嗚咽的音節“有很多人…離開了……”
陳末夏默默的擁抱住情緒有些失控的穆曦微,像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在她耳邊悄聲安慰着“所以,我們要相信彼此,他們的離開…他們的離開才真正有意義。”
嗅着好友身上的味道,讓穆曦微再一次獲得了安寧“我只是擔心你…”
“我知道,一直以來,我們都辛苦了。”陳末夏輕輕拍了拍女人的脊背“你剛剛說,她身上是有能量的嗎?”她嘗試着轉移話題。
穆曦微也願意順着她的話說下去“對,她身上的能量很強但是卻很罕見的十分安定,如果她真的還只是個學生的話,那麼我們一定要讓她入學,太難得了。我以為你感受到了她身上的能量,所以才去幫忙的,你知道,只有同樣被異種能量侵蝕的人,才可以感覺到同類的存在。我是真的…侵蝕是沒法控制的事…”
“好啦好啦,我一直有跟進紀老師的研究,很快我們就會有突破的”陳末夏放開穆曦微,拉着她往前走“那麼這次過來自主招生,剛好給一個面試機會。”
“你為什麼私下說起話來,還是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啊,難道你跟你老公還玩些什麼教師學生的羞恥遊戲嗎?”穆曦微依然和從前一樣愛開玩笑,調侃陳末夏三句不離紀舒遠“所以你知道她是那個學校的學生咯。”
陳末夏已經習慣了被對方開這種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因此自動忽略了她的前一句話“嗯,市一中的校服我還是認得的,不像某人…要不要回去看看?”
大概是縈繞着某種“近鄉情更怯”的思緒,一向直爽的女人罕見的猶豫了,這種被她拋棄很久的遇事不決與左右為難,再一次纏住了她,就像那些無法逃避的過去,在每一個昏昏沉沉的夢境中對她進行拷問和鞭笞。
這個寒假前的最後一項工作,是由校理事會、風紀委員會、執行部和兩名學生代表組成的考察團針對全世界範圍內幾所高校進行的自主招生活動。招生通知在兩個月前已經發放到了各國教育網站平台上,學生們在學院官方網站上投遞簡歷,經由考察團篩選后形成面試名單進行面對面的交流。姬臨學院作為對異種能量侵蝕后的孩子進行集中培養的教育機構,幫助他們適應自身適應環境后成為保護世界免於墮妖災難的執行官,在近幾年的招生活動中向來是熱門學校。雖然它只是一所建成時間很短的合辦院校,但對於異種能量的研究卻在能人異士的幫助中領先了世界水平。而普通學校之中的學生平均素質也無法和這些被稱為“執行官預備役”的異種能量操控者相比,想要入校學習或進修的學生屢次創下當年新高。而入學率在陳末夏的控制中,則是穩定的保持着一個中等水準,她對於本校學生綜合能力的考查一向嚴格,避免了在學生大量湧入的情況下學生質量降低的狀況發生。自主招生工作於新舊年之交提上日程,也是她為了提高學生質量,尋找更優秀生源作出的新嘗試。作為校長,她特意將白夜小隊的公開評審推遲到了夏季學期,這才得以抽身和考察團的一員,執行部行政總裁穆曦微一道前來雲州市進行招生工作。至於為什麼選擇了雲州市作為第一站,大概是因為考察團里一半的成員,都是雲州人吧。
“好啊,過去了這麼多年,我都快記不得學校里下雪的樣子了。”穆曦微莞爾一笑,牽住了陳末夏的手。
兩個人改變了方向,慢慢朝着最近的雲軌站台走去了。
燈下,卡特琳娜婆娑着手裏嶄新的口紅髮愣,攤開的電子試卷做了一半,顯然是在學習的時間中開小差了。人口銳減后的升學壓力不像從前一樣大,可是想要步入一等大學、世界名校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父母的期望和從前一樣熾熱,可是她卻始終提不起精神,是了,任誰總是面對着類似於“樹上的蘋果為什麼會落在地面上”、“太陽每天從什麼方向升起”這樣的問題,能提得起精神才是怪事。
腳步聲在房門外響起愈來愈近,她飛快地將那一小管口紅藏進毛茸茸的睡衣袖中,熟練的在試卷屏幕上寫寫畫畫裝模作樣。腳步聲消失了,看來應該是進了隔壁的房間,她放下筆重新抽出口紅,拔開來看着還未使用過的膏體出神。
她感受到了穆曦微的能量所以她知道對方也一定能夠感受到她的,這支口紅對她來說無關緊要,只是她接近穆曦微的一個借口罷了。可是她身邊的那個女人明明只是個普通人,怎麼會平白無故的伸出援手呢?她說的每一句話的每一個字都在卡特琳娜的腦中揮之不去,這樣輕而易舉得到的關心,甚至超過了17年來的總和,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她試圖從中尋找出一絲一毫的虛偽,可是直到眼睛發酸,也一無所獲。
門鎖咔噠一聲,伴隨着怒氣沖沖地質問,卡特琳娜身體一抖,口紅摔在桌上發出了很大一聲響“你在幹嘛!題不做,書不看!這哪來的?”她的母親疾步走過來抓起口紅左右端詳。
好在這種學習時間被抓到不認真的事已經發生過很多次,她找起借口來也是駕輕就熟,再不濟沉默着不說話也就搪塞過去了。
女人看着價格不菲的禮物,終於意識到在自己沒有充分注意到的時候,女兒已經產生了一些不為人知的變化。她坐在床邊,平靜了下來“卡特琳娜,媽媽只是擔心你,沒有要說你的意思。你告訴媽媽,這個是哪裏來的?只要你說實話,爸爸媽媽是不會罵你的。”
卡特琳娜看着母親手上那隻小巧玲瓏的化妝品,看着母親殷切的臉和強忍住怒氣的眼神,頓時覺得準備好的完美無缺的說辭毫無意義。母親不想和她交流,她仍然是對方眼中沒有長大的孩子,只是需要哄騙着說實話而已。可是她已經不是那個只要一根糖果一句空口無憑的承諾就會全盤托出的,無知的小女孩了。
“媽媽知道,你平常在學校喜歡你的男孩也多,沒法專心學習,媽媽以前也有過,但是一定要自尊自愛,不要學壞…說話呀,你這個孩子真是急死我了。媽媽是擔心你被別人騙了,社會上的人有多危險你知不知道?女孩子保護自己有多難,你知不知道!”女人說著說著再次激動了起來,捏着口紅的手指用力,關節泛白。
她還是不擅長對峙的,尤其是在媽媽面前“別人送的。”
“誰送的?媽媽認識嗎?”
是了,這刨根問底的架勢,也許只是想要滿足自己好奇心吧。卡特琳娜目光瞥向別處,一個從未有過大膽念頭冒了出來,配合她撒謊成性的技巧,讓她幾乎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嗯,你家長會上見過的,魏沐白。”
女人回憶了一下曾在家長會的優秀學生交流經驗時遠遠看過一眼的男孩,雖然隔得遙遠看不清他的臉,但是謙虛的態度和舉手投足間的大氣還是體會得到的,在全校學生的家長面前說話也絲毫不怯場,這份優秀的心理素質就已經很難得了。她把口紅還給了卡特琳娜“來跟媽媽說說,你覺得他怎麼樣?”
怎麼樣?她甚至沒有和人家說過話,能怎麼樣呢?她甚至沒有在意過魏沐白三個字怎麼寫,這只是她一時興起說出來的玩笑而已,但是謊言已經成為了她自我掩飾的習慣,不需要任何準備,她就能隨口編造出無數半真半假的故事“挺好的,總借我筆記,脾氣蠻好的,是以前火箭班的同學。不過現在不是一個班,所以沒說過多少話。”
“誒呀,你看看,掉出火箭班,你把多少好男孩都錯過去了!把你的心思往學習上放一點行不行!”像是意識到自己語氣的激烈一樣,女人再次收斂了怒火“不過都借筆記了,哪能這麼生疏呢。爸爸媽媽不是那麼死板的人,你喜歡就多接觸接觸沒關係的,但是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有什麼事及時和媽媽說好不好?”她換了一張喜上眉梢的臉看起來慈愛了許多,可是對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的囑託和啰嗦讓卡特琳娜不勝其煩,她是個有獨立思考的即將成人的女孩,但是這樣的態度,這樣的語氣,就彷彿告訴她“這個圓圓的叫做太陽,彎彎的是月亮”這種無關緊要的話。自尊自愛、性關係、愛滋病、避孕套……這些已經是學校里生理衛生課詳細普及過的知識,可是她想知道的什麼是喜歡,如何相處,怎樣成為像今天門店裏遇到的那個少女一樣的人,卻永遠都是“慢慢就明白了”這種潦草的回應,從來得不到一個深思熟慮的答案。
“嗯。”她點了點頭“我做題了。”
“好好好,媽媽不打擾你了,家長群里說馬上又要小測了,你可要好好準備,千萬不能讓人家男孩覺得你不努力。”女人起身伸出手來想要摸一摸女孩的頭頂,但對方已經轉過身去,拿起了筆。她遲疑了片刻,還是把手收回來,轉身離開了。
門沒有關嚴,留出了一道可供窺探的縫隙,卡特琳娜知道他們樂於在門縫偷看自己是否如他們所願在聚精會神的學習。她機械的寫下一行一行公式,營造出一個努力的假象來,直到夜深人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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