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為衣兮雲之君（2）
已經是半下午的光景，雲層陰沉沉的壓了下來，看樣子又會有一場突如其來的陣雨，穆曦微喝完了手邊的荔枝桃子汽水舒服的靠在電腦椅上，看着窗外翻滾的烏雲發起了呆。她沒能拒絕陳末夏邀請她成為客座教授的請求，也沒能拒絕趙揚帆在他們戀愛紀念日那天的求婚。即使她也算得上是個身經百戰的戰士，要她把每一次生死搏鬥中積攢的經驗傳授給看起來跟她無幾差別的年輕人們也足以稱為為難，看見那些好奇的面孔，她卻總是想戳破執行官們虛假的皮囊。即使她和趙揚帆已經排除萬難過上了有滋有味的小日子，他們的分歧和矛盾在互補的性格中都能夠成為感情的催化劑與黏合劑，她卻仍然對每一個未知的明天抱有不確定的飄忽感。
她伸出手拇指中指相扣放在汽水罐前，隨意的將中指彈出，汽水罐啪地一聲飛起來，打着旋兒落進書櫃邊的垃圾桶里發出哐啷一聲，沒來由的心裏發慌。
氣壓變低，隱隱的雷聲連綿沖震耳膜，讓人有些昏昏欲睡。穆曦微起身出了房間往卧室走去，廚房傳來動靜，是了，趙揚帆在準備她要吃的紅酒牛腩，現在應該是在腌牛肉吧，不知道上午讓他鋪的床單鋪好了沒有，要是沒鋪好，又有的煩了。
牛腩肉在趙揚帆的手裏變得乖巧聽話，青年男性有力的手將每一粒胡椒與海鹽抓揉進緻密的動物組織里，熟練的單手打蛋分離出蛋白一起腌漬，最後加入幾勺紅酒擠進檸檬再密封。他一氣呵成動作流暢行雲流水，這次並沒有碰翻醬油瓶打碎雞蛋摔壞密封碗，沒有一切一切的不妥當與不合適，這是一次完美的晚餐。他心裏這麼想着，所以當房間裏傳來穆曦微對他連名帶姓的怒吼聲時，他則已一種即將接受嘉獎般的自豪心態不緊不慢的洗了手擦乾淨踱步過去，慢悠悠的開口。
“怎麼啦？”
“這是你鋪的床？”穿着棉質睡裙的小女人綁着低馬尾站在床邊指着歪歪扭扭的墨綠色床罩，眉毛很淡，嘴唇也淡。
失策了。
“來來，你看看，你是怎麼鋪的？這邊罩不進去，那邊又余出來那麼長一截…”穆曦微伸手一扯，塞在毯子下多餘部分被扯出來委屈地皺皺巴巴，顯然經過了一番摧殘“這邊留那麼多，還塞在下面，你很聰明哦，你睡在上面不硌得慌嗎？”
“但是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哎……”男人靠在門框上“我哪有老婆這麼聰明啊……”
相處了這麼久，穆曦微才不會吃他這一套，她把床罩整個的揭下來“你自己說，我教你多少次啦？你把方向都搞錯了，那長的那邊能不憋屈嗎，那短的那邊留那麼多能不皺嗎？”
她一邊絮叨一邊掉換床罩的方向，鬢髮散落了兩縷垂在臉頰邊隨着動作飄飛，小小的胸膛也因為怒氣而起伏，纖細的胳膊揮舞在空氣中，揚起的床罩扇飛了浮塵，構成這個小而精緻的居室中所謂“煙火氣”的來源。無論多少次，趙揚帆都沉淪在她為他們所做的一切之中，他愛她的音容、她的氣味、她的小脾氣，所有與她相關的事物，都成為愛本身，都變得生機勃勃。
“你做完一次，我又做一次，這是不是重複勞動？這是不是浪費時間？啊？你自己說啊？你搞這樣，你想幹嘛？我問你呢，你想幹嘛？”
這個女人，怎麼就連發起火來，都讓人覺得可愛，可愛到讓他神魂顛倒。
“我想氣死你啊。”
穆曦微難以置信的轉過臉看着對方，怒氣、錯愕、抱怨、無奈…諸多情緒一時之間也說不清到底要表現出哪一種，雜糅在一處令她忍不住笑了。
“你說什麼？”她丟下床罩疾步走向男人“你來，你過來在我旁邊，你再說一次。”
男人笑出聲來往客廳跑去，跑進客廳明亮的光線里。
大雨嘩啦啦落下，將窗外的每一片樹葉洗得發亮。
穆曦微睜開眼睛，說不清是被落地窗外依舊熱烈的陽光刺了眼睛，還是遺留了些什麼幻夢之中的情愫，眼淚一瞬間漫出來，打濕她的臉與發，曾被一個男人憐惜過無數次的漫漫長發。
“微微？你醒啦……”高恩星放下手裏的紅棗桂圓藕粉，拿過桌上的小水杯“唉，先喝口水吧。”似乎是被女人鮮少流露出的傷感打動，她輕輕的擦去了朋友臉上的淚水“是不是屋子裏的燈光太亮了，我去調暗一些。”
為了做出Lilith已離線的假象，她起身往房間門口走去，卻被躺下的人拉住了“不用了…不是的……”
她於是重新坐下，對方也已經撐着身子坐了起來靠在沙發上，盯着窗外行道樹高高的樹梢與反光的樹葉，不知在想些什麼。偷偷看一眼女人搭在毯子上的手臂，輸血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沒有一絲痕迹，她也已經使用異種能量整頓好了一室狼藉，除非穆曦微發現自己少了一隻貓，不然她一定抓不到自己和言煜的狐狸尾巴。只是不知道她是否記得失去控制之後發生的事情，但現在開口問未免也顯得心虛，因此，她只盡量說些輕鬆的話題。
“要不要喝一點藕粉，你把我折騰的夠嗆呢……”
穆曦微將目光聚焦在友人的臉上，不知為何，她的身體從未如此暢快過，好像所有的不適，所有讓她頭疼不已的惡化都隨着這個久遠的夢中回憶不再摧殘她千瘡百孔的身體。但這是不可能的，沒有任何一種她已知的研究成果能夠成為這個現象的理論支持，唯一的結論就是，自己正在經歷完全衰敗之前的最後一刻，而在這一刻，她由衷的期望，趙揚帆，在她的身邊。
“我…我想回家……”
高恩星不由得放心的舒展了眉梢，朋友似乎終於決定和最親密的人分擔這一切了，這就意味着她將填補所有的破綻與弱點，有更堅韌的心面對未知的風雨。她把桌上的手機拿過來放在穆曦微的手邊，長出一口氣“你給趙老師打電話吧。”
趙揚帆靠在駕駛座位靠背上，手機在沉寂了一段時間后閃爍起來不斷的彈出新的消息，他掃了一眼，那個人，讓他暫時不敢面對，也不想面對。言煜在高恩星房門前的徘徊與不舍猶仍在目，他真的很難勉強自己打起精神回復妻子的消息。因為每閃爍一次都讓他禁不住去想，她失去消息的那段時間裏，這個地方或許正發生着的所有。
不堪入目嗎，不，不是的，只是無止盡的忐忑。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怕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怕這無止盡的下墜感伴隨一生，縱然不會有粉身碎骨的那一天，在墜落之中死去，也未免太過殘忍。
那麼不如就這樣下去吧，維持着表面的平靜與所有人的體面，是的，他的付出值得體面的回報，時至今日，他始終都不敢去質疑“她值得嗎”。她是那麼直接的一個人，那麼熱情，那麼可愛，那麼讓人無法自拔，無法自拔的令那時年少輕狂的言煜能夠當著自己的面說出那樣挑釁的話。他因愛而堅守，也因愛而痛苦。
那麼她，也和從前千萬次一樣，永遠的選擇自己嗎？
電話鈴聲響起來，逐漸歡快的鈴聲好似來電者急不可耐要解釋的心情。趙揚帆閉着眼睛，長出一口氣，接通了電話，自己大約是永遠無法對她狠心的。
“喂？”
“……老公…我好想你。”孱弱的呼吸聲之後，女人哽咽的聲音展現着從未有過的惹人憐惜。
這一切都另有隱情吧，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是永不落下的太陽，炙烤人世間所有的污穢，又怎麼會容許自己沾染上分毫。在這一刻，他仍舊不會改變自己的承諾，陪她度過每一個黃昏與黎明，在不會結束的永夜中，永遠擁抱她。
“我在樓下，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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