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節 生計
半小時后,從垃圾場回到矮山據點的鐵渣,開始清點各類物資。馬上就要入冬了,他必須提前做好準備,否則就會很狼狽。
鐵老頭去世的那年冬天,他差點就被凍死了。裂開的蟲殼和皮膚,直到第二年的夏天還沒長好。
磚砌蓄水池裏的生活用水還有三分之一,大約兩噸左右,能用到冬天下雪的時候。不鏽鋼水罐里的飲用水,還有一百多升,暫時不用考慮。
地窖里的糧食,大米三公斤、土豆五公斤、小麥粉半公斤、玉米兩公斤、臘肉半塊,外面的菜地里種着二十來棵大白菜、七八棵大蔥,還有一些雜菜。另外還有兩塊黑麵包,一小罐煉奶。林林總總,只夠吃兩個月。
冬天長達四個月,必須準備充足,才能保證生存。
而對於做飯,鐵渣一向很粗暴,能吃飽就行。鐵老頭教會了他燒烤沙鼠,卻從未教過他處理食物的方法。通常是米飯快要熟的時候,就將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地丟進鍋里,煮熟了就吃。至於味道,從來不能指望,所以他更傾向於直接購買能長時間保存的黑麵包。
正常溫度下,黑麵包只能保存三五天,但在冬天的時候,能保存幾個月不變質。
彈藥方面,有散彈十一發、9mm手槍彈五發、破片手雷兩枚。不過他已經不怎麼使用手槍了,一來威力太小,二來射程也沒多遠,子彈還不便宜,乾脆就淘汰了。
燃油方面,還有小半桶,不到五十升了。
最後,鐵渣摸出錢袋,數了一下,還有11金5銀7銅。
這些東西,加上一輛破舊的長城大鐵騎,以及一挺用於據點防守的全自動火神炮,差不多就是他全部的家當了。
清點完東西,鐵渣從工具箱裏拿出一罐潤滑油,爬上外牆,給鐵門上方的火神炮上油。
這挺火神炮連炮座在內,有兩米多高,二十四根集束槍管,由ai晶片控制,能通過熱感應自動鎖定目標,對入侵者進行打擊。
它是整個據點中最值錢的東西,是鐵老頭從一台廢舊的虎式機甲上拆下來的,哈雷公司生產,性能十分優越,鐵渣每隔幾天就會保養一次。
“還需要十個金鏰子。”他一邊上油,一邊地自言自語地說道。入冬以前,他要買兩大桶燃油和足夠的黑麵包,還要留些錢到明年開春的時候用。
晚上七點過半,鐵渣騎着哐當作響的大鐵騎,來到了鐵山鎮的二手零件市場。入口處有一個機車修理店,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戴着深色帆布帽,渾身沾滿油污。
“調一下剎車皮,加點兒機油。”
“好咧!”
鐵渣將車推進店裏,卸下車后的帆布袋,背在肩上,走進了市場。
市場裏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有坐在攤位里吆喝的商販,有站在攤位前挑挑揀揀的商客,有蹲在路邊抽煙閑談的傭兵,有推着板車、忙忙碌碌的搬運工,還有蒙頭垢臉、背着臟布袋的拾荒者……
不一會兒,鐵來到一個熟悉的攤位前。上面支着灰黑色、佈滿霉點的帆布,下面幾張老舊的木桌,桌腿有些斷了,用鐵絲綁在一起,拼湊成一張“凵”字形的大長桌。
桌上鋪着防水油布,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零件,有機械的,也有電子的。齒輪軸承、彈簧鏈條、晶片管線、電機電路,還有各種說不出用途的,應有盡有。
這些零件,大部分都是在車輛、機甲、槍械,或是生活電器中拆卸下來的。這個世界的工業極為發達,而自從異位面開拓以來,礦物和能源更是源源不斷地從空間裂縫中運送出來。
因此,機械產品、電子設備的淘汰速度非常快,基本上幾年一換。
十三號銀城上的居住人口不算多,只有幾百萬人,每年卻能產生上千萬噸的機械、電器垃圾。單單是一個“綜合格鬥場”,每天就會拋下數十具機械人殘骸。
這些廢品中拆下來的零件,儘管型號不同,種類各異,但鐵山鎮的修理工們依然可以熟練地將它們拼裝成各種生活所需的東西。
“梆!”
鐵渣將布袋往桌上一扔,雙手抱胸地看着攤檔的主人——一個略微發福的矮胖子。後者什麼也沒說,很有默契地戴起小眼鏡,將袋子裏的東西倒出來,一件件地查看、報價。
“銅芯玩具馬達,用處不大,鎮上的孩子可玩不起模型,只能拿到沙城去賣,2銅。”
“五成新的荒野重工噴氣囊,喲,這個可是好東西啊,7銀!”
“怪獸吉普的剎車碟,唔……這個不值錢啊,磨損太嚴重了,裏面也沒有稀有金屬,不值得提煉。以後別撿了,就是塊廢鐵。”
“八成新的電動滑板,這個還不錯,1銀3銅……”
“便宜了。”鐵渣突然插嘴說道。
“鐵哥,不便宜了,這東西在本地是賣不出去的。”商人愁眉苦臉地說道。
“送報紙。”鐵渣提醒道。鐵山鎮裏有不少報童,踩電動滑板比踩單車效率高。
“加一個銅板,再多沒法做了。”商人想了想,豎起一根手指說道。
“繼續。”鐵渣說道。
“完好的發熱絲,1銅,裂開的智能模塊,不值錢,便攜式pad,等等,我試試能不能開機,哦,可以,3銀5銅……”
片刻之後,商人點完了東西,一共2金7銀4銅。鐵渣收了錢,一句話也沒多說,轉身就走。這是他最近幾天撿到的垃圾,以後沒有專屬垃圾區,收入會大幅度減少。
從二手零件市場出來,大鐵騎也弄好了,鐵渣支付了三個銅幣,然後開着機車,穿過彎彎曲曲的小巷,來到一家小雜貨店門前。
店裏燈光昏暗,櫥櫃又老又舊,裂開的玻璃上的貼了不少膠布。一個大胖子坐在裏面,隱約傳出新聞播報的聲音。
“有活嗎?”鐵渣在外面問道。
大胖子站了起來,想了一會兒,說道,“聽說老扎克要送點兒東西,沒人願意去呢。”
“謝謝。”說完,鐵渣彈出了一枚銅板。大胖子伸手一抓,放進了錢袋裏。
沒過多久,鐵渣來到了酒吧“荒野旅人”,推門而入。
裏面又吵又鬧,雜亂無比,卻在他進門的一瞬間,戛然而止,只剩下收音機的樂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大約三、四秒后,眾人紛紛挪開目光,做自己的事情,有說有笑,恢復了剛才熱鬧,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而整個過程中,鐵渣都是一個表情——標準撲克臉,甚至連眼皮都沒多眨一下。
雖然他才年僅十一歲,但鐵山鎮的本地人里,沒有人會把他當成孩子看待。要知道,他殺過的人早已超過了兩隻手。
鐵渣徑直走到吧枱前,朝裏面的老扎克問道,“聽說你這有活兒?”
老扎克正在擦盤子,聽到他的話,就放了下來。雙手放在吧枱上,皺着眉頭,似乎有些猶豫不決。
“快過冬了,我需要錢。”鐵渣說道。
老扎克看着鐵渣,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嘆息道,“我這確實有點事兒……”然後從吧枱底下搬出一個包裝得很好的箱子,說道,“這裏有箱酒要送到南邊的地面守備隊,傭金是5銀,現在還沒找到人。”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用皺巴巴的雙手比劃道,“我想你也知道,那邊的人不好相處……”
鐵山鎮附近有兩個地面守備隊,一個是鐵山鎮守備隊,隸屬沙城自治會,還有一個是銀城地面守備隊,隸屬十三號銀城。兩者之間的地位有着天淵之別。
銀城地面守備隊的人,比銀城居民更看不起地面鎮的人。他們自認為高人一等,卻又不是真正的銀城居民,心理有些扭曲,經常通過欺負地面鎮的人來找存在感。
所以,沒有人願意接這個活兒。
“我去送。”鐵渣說道。那平靜的語氣中,透着一股淡漠。
老扎克眼睛一亮,但又迅速黯淡了下去。他不願意老朋友的兒子惹上麻煩,可再不送去,對方就要追究他的責任了。只可惜他腿腳不便,要不就自己去了。再者,鐵渣也應該學會和這類人接觸了,畢竟在這個世界裏活着,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於是他朝前推了推箱子,叮囑道,“孩子,去到那邊,無論他們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能表現出敵意,不然你就會有生命危險,明白嗎?”
鐵渣聽完,點了下頭,搬起箱子,離開了酒吧。隨後,他將箱子用牛皮繩綁在大鐵騎的後面,騎上去,油門一擰,哐當哐當地朝鎮南門開去。
沒過多久,機車駛出了鐵山鎮。夜晚的荒野孤寂而寒冷。遠遠望去,天空與地面連成一片,分不清彼此。他裹了裹了上衣,開啟了氙氣大燈,將前方灰黑的土地照得一片雪亮。
枯黃的野草被車輪捲起,四散紛飛。
兩個小時后,晚上十一點,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束束射向雲層的白光。
天空中,蜜蜂般的小艇來回穿梭,起起落落。那是銀城的浮空艇,負責運送地面過來的物資。
再往前,出現了一堵十多米的圍牆,上面鐵絲遍佈,不時閃過一絲電弧,冒出明亮的火花。
每座哨塔上,都站着一名士兵,旁邊是重機槍和探照燈。相較於地面鎮的守備隊,銀城的守備隊物資豐富、裝備精良,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
“那邊的,停下!”
鐵渣剛靠近五十米,就被勒令停車。他只好卸下貨物,抗在肩上,步行過去。
“你看那小雜種,力氣還挺大的。”走近崗哨,剛才喊話的那名衛兵一邊笑着,一邊指着他,對身邊的同伴說道。
鐵渣頓時瞳孔一縮,卻保持着原本的表情,頷首說道,“兩位先生,晚上好。我是老扎克的夥計,過來送酒的。”
他半低着頭,語氣謙卑,沒有絲毫的不敬。兩小時的路程,卻給5枚銀幣,這個錢肯定不好賺。
卻沒想到,一聽說是來送酒的,那衛兵就破口大罵:“這麼晚才來,我們飯都已經吃完了,你們到底是怎麼做事的!”想到自己在站崗,沒法喝酒,卻便宜了別人,他就滿肚子的火。
“對不起,路上耽擱了。”鐵渣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就知道說對不起,你們鐵山鎮的人都是吃什麼的,全都是一個德行!”那衛兵一臉不耐煩地罵道,“放下東西,滾!”
鐵渣放下箱子,轉身離開。
或許是他表現得太過於淡然,不卑不亢,反而引起了對方的不快,嘀咕道,“也不知道哪個老雜種養的,一副死爹死娘的相。”聲音不大不小,卻能讓他清晰地聽見。
鐵渣眼睛一眯,停下了腳步。龍有逆鱗,狼生暗刺,罵他可以,但罵鐵老頭,就要付出代價!
他緩緩轉過身,盯着對方的眼睛。
那衛兵驟然一驚,只感覺自己被一頭狼盯上了。目光銳利而冰冷,就像兩把冰刀子,直刺人的內心
“你,你想幹什麼!”那衛兵似乎被嚇到了,臉色發白,顫聲問道,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惱羞成怒,端起突擊步槍,“咔嚓”的一聲,拉開槍栓,指着眼前的少年。
彷彿在他面前的,不是個孩子,而是只野獸。
“還敢橫,找死!”那衛兵失控地大叫起來。
鐵渣卻視若無睹,走到箱子旁,撕開箱蓋,乒呤乓啷的幾下,把酒瓶全部砸了。橙黃的酒水流到地上,酒香頓時瀰漫而出。那衛兵氣得渾身發抖,卻被同伴摁住了槍管:“馬上就是諸神禮讚節了,神殿的大人不會希望看見流血。”
“但,但中尉那邊……”一想到長官的怒火,那衛兵的聲音就低了下去。
“老大隻會抽你的嘴巴,神殿的大人,卻可以剝了你的皮!”同伴低聲勸道。
就在兩人猶豫不決的時候,鐵渣已經騎上機車,油門一擰,揚長而出。
“啪!”
凌晨一點,鐵渣將三枚金幣拍在了“荒野旅人”的吧枱上。
“酒砸了,算我的。”
說完,鐵渣就走了,留下一臉愁容的老扎克,對着忽明忽暗的油燈發獃。
“唉,這酒水生意,以後是沒法做了……”
看着消失在門口的背影,老扎克搖了搖頭,嘆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