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節 鷹狼
時間如白駒過隙,匆匆而過。
一轉眼,三年過去了,鐵山鎮的秋天又到了。
微寒的風陣陣而來,吹得大街上塵土飛揚,旅人衣衫獵獵。無情的嚴冬,就要來臨。
這天上午,鎮長召集鎮上各大組織的頭目,在自治會的二樓,商量明年開春的事情。
“想必大夥都知道了。過了個冬天,我就要走了。”鎮長站在沙發後面,朝眾人說道。他滿頭白髮,穿着筆挺的西裝,目光裏帶着複雜的情感,有釋然、有不舍、有落寞……
鐵山鎮是沙城的下轄鎮,鎮長、副鎮長、守備隊隊長三個職務,都由沙城自治會指派,每六年一屆。而今,又到了換屆的時候。
一時間,辦公室里鴉雀無聲。平日裏喧鬧不已的大佬們,全都沉默了。儘管大夥早就知道這樣的結果,可還是感到了遺憾。
在這片土地上,像老鎮長這種正直的人,已經不多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如果以後諸位還記得我這糟老頭,路過沙城的時候,記得來找我喝杯水酒。”老鎮長笑着說道。
“那當然了。”“必須啊……”“我一次可是要喝一桶的,老頭子,你可要備多點兒酒啊。”
大佬們紛紛附和道,然後又開起了玩笑。
“回去過點兒清閑日子也好,不用成天跟我們這群粗人混在一起,丟架子。”“有空也可以回來看看,我們獠牙會的大門,永遠都為你敞開着。”“你敞開有什麼用,灰鶯她們敞開才有用。”“哈哈哈!”
片刻之後,鎮長收起了笑容,緩緩說道,“我聽說……”
鎮長剛開口,大佬們就安靜了下來,屏住呼吸,認真地聽着。
“下一任的人選,已經定下來了。”
“可能是……”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羅吉爾家的人。”
話音剛落,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僵硬,甚至有人握緊了拳頭。羅吉爾家族是沙城的四大貴族之一,名聲很不好。他們不是依靠傳統的戰功而獲得封地,而是靠巴結大陸北面的黃金大三角——隆巴爾家族而上位。
其家族成員心胸狹隘、刻板無情,對底層的民眾十分苛刻。上上屆,就是羅吉爾家的人執政,弄得整個鐵山鎮烏煙瘴氣、混亂不堪。過往的商販,寧肯在荒原里宿營,也不願意過來落腳。
熬過了冬天,又要面臨另一個冬天。
“你們這些老東西啊……”忽然之間,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了起來。
眾人循聲望去,一個年輕人站了起來,臉上掛着譏諷,仰着頭,懶洋洋地說道,“真是越活越糊塗了。”
“三豹,你這是什麼意思?”有人不高興了,皺着眉頭問道。
“我能有什麼意思啊?”被稱作“三豹”的年輕人反問道,語調輕佻,笑容不羈,彷彿眼前的一眾大佬,都是膽小如鼠的蠢貨。
“羅吉爾家的大人有什麼不好的?你們只要肯配合,就能賺上更多的錢。除非……”三豹環視了一眼,冷笑着說道,“是那些不識時務的傻鳥,才會和大人對着干,自己找死!”說到最後,他的話里透出了一股狠勁。
辦公室里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在這個節骨眼上,沒有人想自找麻煩,對下一任的鎮長評頭論足。
沒過多久,會談就在緘默中結束了。
“鬼頭,你等等!”
鬼頭剛站起來,拖着半瘸的機械腿,正準備離開,忽然被三豹叫住了。他停下來,看着對方。
“大夥都等等。”三豹又叫住了其他人,然後面朝鬼頭,質問道,“我聽說三年前,你自作主張地,把十九號堆填區給了那個姓鐵的小子。現在三年到了,你是不是該交出來了?”
聽到他的話,鬼頭皺了皺眉頭,左右看了眼其他人。他們都默不作聲,可眼睛裏卻閃爍着貪婪的光芒。
這塊蛋糕雖然不大,但依然很誘人。
鬼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隨你們怎麼弄,我不參與。”
“行啊,鬼頭,有你這句話就行了。”三豹笑呵呵地說道。
可奇怪的是,鬼頭表完態后,眾大佬都是面面相覷,沒有人接話,更沒有人主動提出要去接收,以及後續的分配方案。
鬼頭最後看了三豹一眼,轉身離開。可沒走兩步,又被其他人叫住了。
“鬼頭,你不能這樣就走了。”“瘸子,你別耍賴啊!”“大鬼,做事要有始有終。這事因你而起,就得你去談。”眾大佬七嘴八舌地叫道。
“我已經說了,我不參與,也不分錢!”鬼頭沉聲喝道。
“不行,這事就得你去辦!”獠牙會的老大抓着鬼頭的手臂,略顯激動地說道。
“滾!”鬼頭用力甩開獠牙的手,氣勢洶洶地離開了。
鬼頭走後,辦公室里再度陷入沉靜。
“不就是個十來歲的臭小子嗎?”三豹語帶輕蔑地說道,
“是啊是啊,不就是個臭小子嗎!”“我只是不想欺負小孩子而已。”“那臭小子,我是看他可憐……”眾人滿嘴豪言壯語,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去。
“你們不去,我去!”三豹一瞪眼,面露狠色地說道,“不過我事先說好了,等我要回來,我必須佔大頭。”
“行,沒問題。”“豹哥,就按照你說的做。”“豹哥,看你的了。”眾大佬同聲應道。
三天後,三豹死了。
屍體是在下水道里被發現的,瞪着恐懼的雙眼,死不瞑目。
他的整條右臂都被卸了下來,雙腿齊膝而斷,死狀極慘。
鐵山鎮的大佬們震怒不已,紛紛前往鬼角會的堡壘,向鬼頭髮難。
“這臭小子,簡直是無法無天了!”“再這樣下去,鐵山鎮的規矩都給他壞光了!”“成天藏頭露尾,專搞偷襲暗殺的那一套,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不怕我們帶人上山,端了他的老巢嗎!”
“鬼頭,今天你給表個態……”獵頭者的老大陰沉着臉,說道,“實在不行,我就帶人把他殺了,免得留禍害。”
“我也是這個意思。”獠牙會的老大雙手抱胸,不可置否地說道。
鬼頭看着眾人,沉默了許久,最後嘆了口氣,說道,“好吧,我去說說看。”
離開鋼筋和石塊扭曲而成的堡壘后,鬼頭拖着嘎嘎吱吱的機械腿,一瘸一拐地走出鐵山鎮,沿着碎石路走了大半個小時,來到峰巒疊疊的垃圾堆填區。
又在廢舊的電器、機械,工業廢品和汽車殘骸之間攀爬了十多分鐘,他終於來到十九號堆填區。
仰頭望去,炫目的晨光中,一名少年正站在峰頂。他穿着破舊的軍服,儘管尺碼有些偏大,但卻收拾得幹練緊湊。手臂上纏着繃帶,背後背着木柄的散彈槍和的一米多長的鐵片刀。
刀和槍交叉在一起,呈“X”形狀。這是傭兵們最常見的武裝方式,既不影響奔跑,又可快速拔刀砍殺,端槍射擊,效率極高。
他站在那裏,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劍,只為飲血而生,寒芒凜冽,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三年的時光,讓他成長了不少。從一個半大的男孩,變成了眉目英挺的少年。
“鐵小子!”鬼頭站定身體,朝上方大喊道。
鐵渣轉過身來。兩人目光碰撞,對峙了一會兒,鬼頭仰起頭,高聲宣佈道,“從今天開始,你將不再是這裏的主人。”他目露凶光,牙齒間蹦出一個字來:“滾!”
鐵渣沒說話,朝他緩緩走來,經過身邊的時候,只回了一個字:“行。”
聲音淡淡的,沒有一絲情感。
鬼頭楞了一下,沒想到對方這麼輕易就服軟了。可轉念一想,這臭小子最喜歡的就是一聲不吭,然後背地裏搞偷襲,隨即威脅道,“你最好給我放老實點兒,別玩什麼花樣,我鬼頭可不是三豹那種蠢貨!”
“知道。”鐵渣停下腳步,轉頭回答道。
鬼頭又楞了一下,過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有些不太相信地問道,“為什麼?”生怕對方聽不明白,又補充了一句,“你不覺得生氣嗎?”
“不生氣。”鐵渣搖了搖頭。
“為什麼?”鬼頭奇怪道。
“因為……”鐵渣轉過身,一邊朝下方走去,一邊說道,“鐵老頭說,你是狼,是鷹,要我躲着你……”
鬼頭頓時渾身一顫,如遭雷擊般,瞪大着眼睛,目眥欲裂。
何謂狼,縱橫荒野,咆哮四方。
何謂鷹,翱翔九天,睥睨眾生。
狼的兇狠,鷹的驕傲。這是鐵山鎮的人們,對一個人最高的評價。
“嘭!”
不知過了多久,鬼頭逐漸回過神來,一拳猛砸在旁邊的汽車殘骸上,將車殼打得深深地凹陷了進去。
“鐵老頭!”鬼頭紅着眼睛,仰天咆哮,“我跟你沒完!”
那天晚上,鬼頭喝了很多酒,喝得酊酩大醉,滿嘴胡話。
他這輩子最恨的人,是鐵老頭,因為他打斷了他的腿,讓他變成了殘疾。
他這輩子最敬重的人,是鐵老頭,因為他在他少不更事的時候,打醒了他,讓他成為了狼,成為了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