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節 姐妹
鐵老頭去世的兩個月後……
嚴冬來臨,狂風與暴雪肆虐着荒原,天地間一片蒼茫。
刀片般的冰渣,鐵山鎮的大街小巷裏胡亂飛舞,撞得門窗劈啪作響。那聲音,就像散落地面的豆子,密密麻麻、接連不斷。
街道上,牆角里,捲縮着一條條身影。那是來不及離開,或是無法離開的拾荒者。渾身覆蓋著冰雪,已然僵硬。
每到這時候,鐵山鎮都會有數以千計的拾荒者死去。他們大多數都是老弱病殘,無法進行長途跋涉,前往相對溫暖的南方。當暴風雪停下,鐵山鎮的清潔工人就會成群結隊地出來,搬運凍僵的屍體,送到鎮外的垃圾場掩埋。
天地無情,人亦無情。
這就是鐵山鎮,北荒大陸中部數十個地面鎮中的一個。
尋常,卻又不尋常,
同樣的事情,在這片土地的每一個角落,重複上演着,令人麻木。
夜晚時分,鐵山鎮的居民們躲藏在家裏,關嚴門窗,用廢舊的報紙塞填縫隙,聽着屋外呼嘯的北風,聚攏在小小的火爐旁,尋求着一點兒可憐的溫暖。他們必須節省每一分的燃料,保存每一分的熱量,才能熬過這個可怖的冬天。
與此同時,在鎮子數千米外的一座矮山上,暴風雪更是凜冽無比,颳得一切都在晃動。冰渣擊打在集裝箱的鐵皮上,發出炒豆子般的聲音。
漆黑的箱子裏,一條小身影正捲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他的身上,浮現出一層厚厚的甲殼。此刻卻被凍裂了,隱約能看見裏面鮮紅的血肉。
“鐵老頭,我會活下去的……”
“一定會活下去的……”
黑暗之中,傳出一個細小的聲音。微弱、渺小,彷彿隨時都會熄滅,卻又透着一股決然。剛強如鐵、堅毅如石。任那寒風吹,大雪埋,天地無情。
差不多同一時間裏,在高空之上的城市中,一座宏偉的殿宇內,燭火搖曳。
白色的蠟燭,古銅的燭台,宛如森林。豆大的火苗,彷如林中的螢火,星星點點。
橙紅的火光,映着巍峨高大的女神神像,忽明忽暗。
在那神像之前,跪着一名身着淺藍色神官袍,胸前戴着銀色十字架的女孩。只見她閉着眼睛,雙手互握,面朝著神像,無聲地祈禱着。
那燭火中的影子,顯得單薄而瘦弱,宛如紙片,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可她虔誠認真的神態,卻又有種說不出的莊嚴肅穆。
“鈴蘭小姐……”
一聲輕喚,從身後傳來。
女孩緩緩睜開眼睛,有條不紊地站了起來,轉過身,朝來人頷首行禮。
這是一位身着黑袍的老修女,臉上爬滿了深刻的皺紋,佝僂着身體,顯得格外的蒼老。她的身邊,跟着一個衣着襤褸的女孩。裹着和身體不相稱的大袍子,臉上沾滿了油污。大約六七歲的模樣,栗紅色的頭髮,眼睛又大又圓。儘管凍得嘴唇都發紫了,卻依然靈動無比,好奇地四處張望着。
看到女孩的樣子,沐雨鈴蘭不禁有些莞爾,想起兩個月前,自己剛來的時候,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吧。
於是,她朝女孩伸出手,說道,“來~”
女孩沒有回答,只是上下打量着她,小臉上寫滿了戒備,還有疑惑。
“我叫小雨,你叫什麼?”她露出微笑,走上前,主動拉起了女孩的手。
“我……我……”女孩被她握着手,顯得有些緊張,嚅嚅喏喏地說道,“我……我叫小晴……”
“小晴……”沐雨鈴蘭抬起頭,望着上方的穹頂,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句,然後面朝著女孩,注視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說道,“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真的嗎?”名叫“小晴”的女孩睜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相信。
“嗯。”沐雨鈴蘭點頭應道。
霎時間,女孩的眼中綻放出明亮的光彩,彷彿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見兩人互相認識了,老修女朝沐雨鈴蘭微微頷首,退了下去。
“來,我帶你去洗澡。”沐雨鈴蘭說道。
“冬天不能洗澡,會凍死的。”女孩的頭搖得就像撥浪鼓,栗色的頭髮一跳一跳的。
“不會的,這裏有熱水,不會凍着你的。”沐雨鈴蘭一邊說著,一邊拉着女孩的手,走向殿宇的深處。
不一會兒,她們來到一扇五六米高的拱門前。抬眼看去,那厚重的雙開木門上,描金繪彩,鐫刻着鮮花與藤蔓,奢華典雅、美輪美奐。
沐雨鈴蘭將雙手放在其中一扇木門上,用力朝內一推。悄然無聲中,木門開了一條縫。一團熱乎乎的蒸汽冒了出來,撲在兩人的臉上,暖洋洋的。
小晴撲乎着大眼睛,滿臉的驚訝。
隨着木門的開啟,眼前豁然開朗。諾大的空間裏,水霧瀰漫,仿如仙境。白玉雕砌的地面,蔚藍清澈的水池,金碧輝煌的穹頂,巧奪天工石雕。
“哇~”小晴禁不住地,張大了小嘴。
只見水池的邊上,圍着一圈石獅子,神態各異,口中流出冒出熱氣的涓涓溪水。而水池的正中間,是六條大鯉魚的石雕,聚在藤蔓和鮮花纏繞的石柱邊上,朝穹頂噴出水柱,呈弧線落入池中。
沐雨鈴蘭將木門推上,脫了自己的衣服,然後幫着小晴脫掉,帶着她步入水池中,替她擦上肥皂,清洗頭髮和身體。
“哇,真好玩!”漸漸地,小晴變得活潑起來,捧着溫暖的池水,拋向空中。
“小晴,你是從哪裏來的?”沐雨鈴蘭一邊替她搓揉頭髮,一邊問道。
“南邊的,瓜皮鎮,那裏能種南瓜。不過我最討厭吃南瓜了,可我爸爸老是逼我吃。真討厭,我恨死他了……”小晴揮舞着小拳頭,說道。
“你……”沐雨鈴蘭剛開口,又把話咽了回去。
“嗯?”小晴轉過身,歪着腦袋,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你……你爸爸呢?”沐雨鈴蘭略顯猶豫地問道。
“我爸爸……”小晴呆了一下,隨即,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流出了眼淚,“我爸爸……他……他……”她斷斷續續地說著,已是泣不成聲。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對不起……”沐雨鈴蘭一下有些慌了,用力地抱住小晴,柔聲安慰道,“別哭,別哭,往後……往後我就是你的親人……我……我就是你的姐姐……小雨姐姐……”
小晴的哭聲,勾起了沐雨鈴蘭的回憶。她想起了母親,想起了那個老頭,還有那個男孩……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一時間,兩姐妹哭作了一團。
許久過後,她們才從失去親人的悲傷中,逐漸走出來。自那一刻起,她們成為了最好的姐妹。從此相愛相惜,直到永遠。
“帶我回來的那個老女人,給我起了個名字,叫沐雨琴心,好難聽啊。”小晴抱怨道。
“母親大人有說過是什麼含義嗎?”沐雨鈴蘭問道。
“她說……”小晴摸着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劍膽琴心,剛柔並濟。”然後皺起眉頭,叉着腰,噘着嘴,有些不高興地說道,“劍一樣的膽子,琴一樣的心,一會兒硬,一會兒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沐雨鈴蘭忍俊不禁,捂着嘴,噗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傻瓜,那是說你的心,像水一樣柔軟,又像鋼鐵那樣堅強。對待你的敵人,像寶劍那樣鋒利,對待你的朋友,像琴聲那樣優雅,挺好的呀。”沐雨鈴蘭說道。
沐雨琴心想了好一會兒,問道,“那你的呢?”
“沐雨鈴蘭。”她收起笑容,做出一副正經的樣子,說道,“鈴蘭花開,幸福歸來。”
“哇,真好聽~”沐雨琴心叫了起來。
“那麼……”沐雨鈴蘭微微一笑,問道,“要不要換?”
“啊……”沐雨琴心歪着腦袋想了想,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忽然捧起水潑向沐雨鈴蘭,大叫道,“哼,我才不換呢!”
兩人嬉笑着,打鬧追逐了一會兒,又重新回到池邊,繼續搓洗。
當溫水衝下,洗卻沐雨琴心身上的泡沫時,一張白如初雪的小臉出現在沐雨鈴蘭的眼前。一時間,她竟然有些看呆了。
寬臉尖下巴,小巧的鼻子,精緻的嘴巴,再加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活脫脫的美人胚子。
“小晴,你可真好看。”沐雨鈴蘭由衷地說道。
“姐姐也很好看啊~”沐雨琴心說道。
忽然之間,沐雨鈴蘭的目光黯淡了下來。
“怎麼了?”沐雨琴心問道。
過了好一會兒,沐雨鈴蘭才幽幽地說道,“我媽媽總說,越好看的女人,心腸就越壞。”她抬起眼睛,問道,“你說,我們長大了,會不會變成壞女人?”
“做壞女人挺好的啊~”沐雨琴心不以為然地說道,“我爸爸從小就告訴我,男人不壞……不,女人不壞,男人不愛!”
“你爸爸真是這麼說的啊?”沐雨鈴蘭吃驚道。
“是啊,他就是這麼說的。”沐雨琴心叉着腰,自信滿滿地說道。
“那好,我們以後長大了,就做壞女人。”沐雨鈴蘭說道。
“嗯,我們一起做壞女人。”沐雨琴心揚着小拳頭說道。
半小時后,兩人洗完澡,過着大浴巾,來到了浴池側面的更衣室。
上百平方米的房間裏,鋪着暗紅色的金絲花紋地毯,擺着一整排的衣櫃,還有一個大大的落地鏡。
打開衣櫃,是一整排的女孩衣物。可是,除了顏色大小不同外,只有一種款式——神官袍。
沐雨琴心挑了件橙黃色的,沐雨鈴蘭幫助她穿上,然後把她帶到在櫻桃木的梳妝枱前,讓她坐下。
“你要扎什麼辮子?”沐雨鈴蘭一邊替她梳頭,一邊問道。
“雙馬尾,我奶奶還在世的時候,說我的臉型寬,最合適扎雙馬尾了。”沐雨琴心說道。
“好。”沐雨鈴蘭應道,仔細地替她梳頭髮。
不一會兒,一個扎着雙馬尾的小神官出現在落地鏡里。
“哈哈哈,真好看。”沐雨琴心臉不紅心不跳地稱讚着自己。她笑的時候,露出了兩顆小虎牙,愈發地顯得嬌憨可愛、活潑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