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節 虧欠
“鐺鐺鐺……”
早上八點五十三分,天空響起了連綿不絕的鐘聲。瀑布般的垃圾,傾瀉而下。
“喂,你們,過來!”
垃圾投放結束后,為首的那名外來傭兵,指着站在遠處,觀望中的拾荒者們叫道。後者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只要交一個銀子,隨你們撿。”外來傭兵伸出一根手指,大聲喊道。
可拾荒者們卻依然沒有動,只是站在那裏,獃獃地望着他們,以及遍地的新垃圾。
“一個銀子都沒有嗎?”外來傭兵露出輕蔑的笑容,問道,“還是嫌貴了?”
“這是鐵老頭的地盤,十點后免費!”拾荒者中有人喊道。
“對,十點后免費。”有人附和道。
“你們說的,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那糟老頭死了,從今往後,這裏就是我們亞克團的地盤了。”外來傭兵拔出手槍,目光掃視着眾人,陰沉沉地說道,“誰有意見,就站出來,我們好好聊聊!”
拾荒者們帶着麻木的表情,沒有任何反應。
“都給我過來,今天半價,每人五個銅板就夠了,隨便撿。”外來傭兵伸出五根手指,朝他們喊道,可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人動。他終於不耐煩了,大步走過去,一把抓住一名拾荒者的衣領,拖拽着走了一段,摔在垃圾堆上,喝道,“快撿!”同時拉開手槍的保險栓,指着對方的後腦勺。
那名拾荒者哆哆嗦嗦地爬起來,開始翻撿剛落下來的垃圾。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拾荒者們陸陸續續地靠過來,在堆積成山的機械廢品中,尋找值錢的東西。
“哈哈哈!”。
眼看成功霸佔十九號垃圾投放區,幾名傭兵放聲大笑起來。當天晚上,他們興高采烈地回到鐵山鎮,在巷子裏勾肩搭背,正準備前往酒吧,用剛收到的“垃圾稅”尋歡作樂,大肆慶祝。
“還是大哥厲害,看見那老頭被搬上垃圾車,就馬上想到了……”“這裏的傻蛋都信奉‘先到先得’,只要我們先站穩了腳跟,就沒人能搶去了。”“有了這地方,以後就是不用干,也能天天喝酒吃肉,找女人。”“大哥,那小子要是敢再來,咱們就一槍蹦了他!”“對,弄死他!不過是一隻小畜生而已,也敢跟我們亞克團叫板……”
幽暗的巷子裏,幾人正興奮地說著,經過一個垃圾箱時,箱蓋突然“哐”的一聲,向上翻起。
四處飛散的垃圾中,一個小身影站了起來。
“嘭嘭!”
兩道火舌接連噴發,赤紅的鐵砂劈頭蓋臉地射去。最靠近的那名傭兵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被打得胸口凹陷進去,張開着雙手,噴着血沫向後倒去。而他身後的那名傭兵,大半個身體都被鐵砂打得血肉模糊,發出凄厲的慘叫。
“小心!”為首的那名傭兵慌忙拔出手槍,朝身影射擊。
“嘭嘭嘭!”
可那身影靈活無比,剛射擊完就從垃圾箱中翻滾而出,手腳並用,竄入巷子的拐角處。三發子彈全數落空,打在牆上,劃出一道道火花。
“媽的,給我追!”為首的傭兵破口大罵,朝前追趕。可他剛過拐角處,小腿上就是一涼,不由得向前撲倒。
那臭小子竟然沒跑,躲在拐角處偷襲他。小腿處傳來的感覺告訴他,他的左腿已經廢了。
不過,再怎麼說,他也是刀頭舔血的傭兵,參加過不少戰鬥。在跌倒的同時,猛地一槍托甩回去,將偷襲者抽飛出幾米外。並迅速翻過身體,半躺在地上,朝對方射擊。
那小身影剛落地,就像只黑貓般竄起,朝前飛奔,毫不戀戰。
“嘭嘭嘭!”
槍聲響起的同時,鐵渣只感到一股巨力從背後傳來,腳步一踉蹌,一口血猛噴了出來,撲倒在地上。
“快追,我打中他了!”
身後傳來叫罵聲,鐵渣掙扎着爬起來,繼續逃竄。
不一會兒,他就藉助熟悉的地形,擺脫了追趕。摸了下背後,黏糊糊的,全是血。但他也沒怎麼管,捲縮在角落裏,折開雙筒散彈槍,塞入兩發子彈,然後順着牆上的縫隙,爬了上去。
銹跡斑斑的鐵皮屋頂上,鐵渣就像只靈活的黑貓,上躥下跳,沒過多久,就找到剩下的兩名傭兵,居高臨下地轟過去。
灼熱的鐵砂迎面射來,兩名傭兵被打得暈頭轉向,捂着血肉模糊的臉慘叫不已。鐵渣拔出鐵片刀,從屋頂上飛撲下來,一刀一個,割斷了他們的喉嚨。
最後,只剩下那個被割斷了腳筋的傭兵隊長。
“別……別殺我……”
看着矮小的身影踱步而來,傭兵隊長面露驚恐,拖着受傷的腿,不斷向後挪動。
“你們越界了。”鐵渣平靜地說道。
“對……對不起,以後……以後再也不敢了……”傭兵隊長苦苦哀求着。
“嘭!”
回答他的,只有噴吐而出的火焰。霎時間,傭兵隊長的頭就像開了瓢的西瓜,紅的白的,噴得到處都是。
鐵渣俯下身,迅速搜索了對方的衣物和行囊,拿走了所有的武器和錢,一刻也沒多停留,轉身就離開了。
幾小時后,亞克團全體覆滅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鐵山鎮的地下世界。誰都清楚,殺死他們的是年僅八歲的鐵渣。
凌晨五點,鐵山鎮自治會二樓,副鎮長的辦公室里,煙霧繚繞。
十多個形象各異的男人和幾個衣着暴露的女人,圍坐在沙發上,小聲交流着。這些人,都是鐵山鎮地下組織的大佬。他們正在討論十九號垃圾投放區的歸屬問題。
無論是誰,都想多一塊地盤,儘管收入看起來沒多少,但日積月累,就是一筆很大的收入。
“我覺得,這塊地盤應該讓給我們獠牙會。”“我們食人鼠已經十五年沒有新增地盤了,應該讓給我們。”“各位大哥,我們里街灰鶯,還沒有地盤呢,是不是應該……”“你們張開大腿就來錢了,還要垃圾堆填區幹嘛?”“哈哈哈……”“你去死吧!”“白熊,只要這塊地盤歸我們,你上次的貸款就一筆勾銷了。”“你想得美,幾個臭錢就想換地盤,做夢吧。”“你怎麼說話的?行,你有能耐,現在就還錢!”“你別忘了,我是給了利息的,黑紙白字寫着呢,你說還就還啊?行啊,給賠償金,百分之二十五,馬上就還你。”
眾人正聊着,門忽然開了。一名瘸腿的光頭壯漢走了進來,也不跟其他人打招呼,直接將一個錢袋砸在茶几上。只聽見“嘩啦”的一聲,金幣溢出袋口,四處滾落。
一時間,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談,數道凌厲的目光落在壯漢的身上。
“鬼頭,你這是什麼意思?”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皺了皺眉頭,朝壯漢問道。他是鐵山鎮的副鎮長,這裏身份最高的人,同時也是新地盤劃分的公證人。
“幾百個金鏰子就想買塊地盤。鬼頭,你該不會是瘋了吧?”獵頭者的老大陰陽怪氣地說道。
“十九號堆填區是鐵老頭的,理應由他的兒子繼承!”鬼頭粗聲粗氣地說道。
“憑什麼?”獠牙會的老大眯了眯眼睛,問道。鬼角會、獠牙會、獵頭者,是鐵山鎮的原住民中,最大的三個地下組織。
“憑我收了他的錢。”鬼頭盯着他的眼睛,沉聲說道。
話音剛落,全場嘩然。收錢辦事,是鐵山鎮的老規矩。鬼頭一旦收了錢,就意味着沒有退路了。即便是死,他也會完成當事人的付託。
“鬼頭,你這是要與大夥為敵嗎?”那個被稱作“白熊”的壯漢起身說道,一條從左眼劃到鼻子的疤痕,再配合此刻的表情,顯得格外的猙獰。
“不,我是覺得……”鬼頭頓了頓,掃視着全場,緩緩地說道,“你們都應該拿這些錢。”
沉靜了片刻,副鎮長笑了,獠牙會的老大笑了,白熊也跟着笑了,最後所有人都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說鬼頭,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獵頭者的老大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容,說道,“難道你忘了,你的腿是怎麼斷的?”
鬼頭沒有回答,只是面無表情地環視着眾人,就像在看一群傻子。最後,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我想……”他停頓了一下,目光中充滿了難明的意味,“這是我們欠他的……”
“欠鐵老頭的!”他驟然提高了音量,眼睛瞪得就像兩個銅鈴。
剎那間,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笑容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諱莫如深的凝重。
鬼頭的話,就像一柄敲擊在眾人心上的重鎚,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這似乎……”許久過後,年紀最大的獠牙會老大開口了。他左右看了眼,略顯遲疑地說道,“不太合規矩……”
其他人也跟着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鐵老頭是公認的英雄,但他的兒子不是。
“三年,給鐵老頭的兒子三年。”鬼頭緊握着拳頭,說道,“三年後,我們鬼角會退出這塊地盤的競爭。”
接下來,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變得十分緩慢。
最後,獠牙會的老大伸出手,從布袋中抓起一把金幣,放進了口袋。接着,獵頭者的老大也抓了一把。
默然無聲中,金幣很快被分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