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封雲嵐把衣服丟給他們，戴上眼鏡：“沒什麼，校長應該會讓你們叫家長，如果校長沒有說，你們就明天把家長叫來學校。”
五個男生心底雖然特別不願意，但不知道為什麼，潛意識中覺得叫家長是理所當然的操作，是無論如何也要做到的事情。
下課鈴聲響起，五個男生只有四套衣服，嚇得顧不得封雲嵐還沒走，你爭我搶的開始往身上套衣服褲子。
封雲嵐推了推眼鏡，在下課鈴聲落下之前離開了男廁所。
更衣室。
姑娘們已經結束課程，正在換衣服，校園裏沒有太多的新鮮事，她們理所當然的聊起了被老師趕出教室的新人。
“她叫什麼名字來着？”
“雲什麼？”
“不知道唉。”
有個陌生的聲音提示：“封雲嵐。”
“對！是這個名字，從別的學校轉來我們班的，她膽子可真大，敢那樣頂撞老師。”
“不算頂撞吧，請假算什麼頂撞？”陌生的聲音辯解。
嘰嘰喳喳的姑娘們一靜，紛紛轉過頭，門口，話題主人公正靠在門上看着她們，抱在胸前的手臂招財貓似的舉起來：“嗨，誰和我一個班來着？能帶個路嗎？”
“……”
跳舞的姑娘們個個身材纖瘦高挑，烏黑的頭髮整整齊齊在頭頂紮成丸子，露出如同天鵝般纖長雪白脖子，走路的姿態也筆挺優雅，非常有氣質。
梳着麻花辮戴着黑框眼鏡而且穿着肥大校服的封雲嵐混在她們當中，淳樸得就像三四十年代的村中阿花。
“老師說氣話啦，你居然真的跑掉。”
“發現你不見了老師都氣冒煙了。”
“菲菲替你求的情，所以暫時不用叫家長。”
“但是明天一定要和老師好好道歉。”
姑娘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把封雲嵐離開后的事情告訴她，叮囑她第二天一定要提前到練習室，好好表現給老師看。
封雲嵐認真聽着，乖乖點頭，配合度百分之百。
叫菲菲的女孩兒問：“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練習？”
“我很想和你們一起，但是有約了。”
“男朋友？”她們笑嘻嘻的猜測。
“小男朋友。”封雲嵐一本正經的瞎說。
“哇啊！”
封雲嵐笑了笑：“其實我離開是為了幫助一個小學弟，初中二年級的，李容青，你們聽過嗎？”
“初中部迎新典禮上反串皇后的男生嗎？”
“他演得很不錯哦。”
“聽說考試也是年級第一呢，學霸！他怎麼了？”
封雲嵐：“他被幾個初三的男生霸凌，應該持續有一段時間了。”
“什麼？太過分了！有沒有告訴老師？”
“要幫忙嗎？”
“對啊，有需要儘管說，初三算什麼，我們可是高中部的學姐！”
她們在班級外的走廊上停下，每一個人的神情都非常真誠，帶着對素不相識的小學弟的同情和關心，真心實意的想要做點什麼。
學校里有混賬男生們那樣暴力霸凌者，也有眼前這些能夠對不幸者共情、憐憫，擁有柔軟善良的赤子之心的少年人。
她們就是鏡面世界斬斷的通往李容青的“善意”，但封雲嵐可以把他們重新連接起來。
初中部比高中部早下課十分鐘。
鈴聲響了之後老師又拖了五分鐘才宣佈可以放學，封雲嵐晚了二十分鐘才到初二五班的教室外。
教室內只有寥寥幾個學生。
李容青趴在前排靠走廊的課桌上寫作業，封雲嵐輕輕敲門，懶散的趴着寫字的男孩兒立刻回頭，偵察兵一般警醒的神情在他那張可愛又漂亮的臉上顯出幾分惹人發笑的喜劇效果。
他的臉上瞬間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飛快地把桌子上的東西一股道的掃進書包里，拎着書包帶從座位跳出來，走路也不老實，小朋友似蹦蹦跳跳……當然，他的確是小朋友來着。
但在被教室里的其他同學瞪了之後他馬上穩重下來，一隻手藏在口袋裏，老老實實的邁着四平八穩的步子，藏着笑意的眼睛雀躍的盯着封雲嵐，快走到門口時便壓不住開心，蹭得衝出來：“姐姐！”
“你藏了什麼？”封雲嵐和他下樓。
“是——”他掏東西的動作頓住，表情有點不自然，眼神亂飄，小聲說，“沒什麼。”
“拿來，不然我搶了。”
“你太霸道了吧？”小孩兒難以置信。
“對，我就是霸道，給不給？”
“唔。”他眼珠子轉了轉，慢吞吞的把拳頭從口袋裏逃出來，伸開手，“沒什麼啦，小女生的東西。”他假裝不在意的說，“看到可愛順手就買了，本來想送給我同桌的，但她不要。”
他手心裏躺着一隻小巧的髮夾，金色夾子上粘着三個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寶石”，色調分別是粉綠、粉白和粉紅，一眼看去讓人聯想到三色丸子，的確別緻可愛。
“你喜歡嗎？”李容青偷瞄她。
“喜歡。”
他努力不讓自己的嘴角翹起來的太明顯：“那就送給你吧。”
“別人不要的就送給我嗎？”封雲嵐先小孩兒一步走出教學樓，捏着髮夾對着光線觀察，“不太高興。”
正傻開心的小孩兒猶如遭受晴天霹靂，當場石化又瞬間裂開，碎了一地。
回過神后他再也顧不得彆扭，急急忙忙的追上封雲嵐連聲解釋：“不是不是，不是別人不要的我真的覺得它很可愛才買的，雖然我是男生用不了但我想着總有一天能把它送出去的……我我我其實留着它已經很久了，那個，我、我真的超喜歡它，希望姐姐也能喜歡！”
“我喜歡。”封雲嵐撩起劉海，用夾子固定住，“真朋友永遠能夠互相坦誠，彼此包容。你可以不用對我隱瞞自己。”
她注視着男孩兒，緩緩地露出笑容。
李容青傻愣愣的和她對視片刻，忽然低下頭，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兩人結伴前行。
快要走出校門時，李容青喊了封雲嵐一聲：“姐姐。”
“什麼？”
“你是那隻‘真朋友’嗎？”
“你的‘真朋友’？”
“……嗯。”
“你願意的話，我就是。”
他們在車站等公交。
李容青醞釀了好久，鼓起勇氣說道：“我和其他男生不一樣，很喜歡可愛的東西。髮夾是星期天出門在路邊攤淘到的，到了學校我興緻勃勃的拿出來和同桌分享……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不像其他人總嘲笑我。我以為她會喜歡的……”
那天不知道怎麼了，一向靦腆，說話輕聲細語的女生突然把教科書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朝着他大吼：“別煩我了！別老是拿這些女孩子的東西給我看行嗎？！你又不是女生！女里女氣的，討厭死了！我不要跟你做同桌！”
她哭得好厲害，所有人都在安慰她，每個人都在譴責他，李容青手足無措，在同學們排斥、反感，看怪胎的神態中，恍惚中覺得自己真的十惡不赦，犯了不可饒恕的惡行。
班長把這件事報告給了班主任，不知道他怎麼敘述的，班主任用了一節課的時間對他訓話，當著整個辦公室老師的面，嚴厲的批評他，提醒他不要“走上歪路”……還提到了他的父母。
“不要把你家裏的不正之風帶到班級里來！”
李容青被逼着認錯，被逼着承認自己的行為是“病態”的，需要糾正，被逼着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念道歉書，向同桌道歉。
可那個小姑娘從始至終都低着頭，沒有看他一眼，第二天就和別的同學對調了座位，無論走到哪兒都躲着他，再也沒有主動和他打過招呼，說過一句話。
天黑了。
公交車來了又走，車站的座椅上最後只剩下一大一小兩名中學生。
小的那個抱着書包，兩隻手扣扣索索的玩着書包帶，低聲說著什麼，大的那個側身注視着他，神態非常認真的傾聽。
當訴說結束，空氣中餘音消散，大一些的高中生伸手環住初中生的肩膀，把發育遲緩的小孩兒緊緊摟住，腦袋按到肩膀上。
李容青的臉紅到脖子根。
在教室門口被抱的時候李容青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後來才回過味來，封雲嵐人都走了他害羞也沒人看，就默默地不好意思了一節課。
這一次雖然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但這可是車來車往的路上，校外啊，他們兩個學生，給大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但是，他又不捨得掙脫。
有記憶開始就沒有被任何人擁抱過，原來被人擁抱是這樣舒服的感覺，暖暖的，很溫柔，很安心。
有被治癒到。
他偷偷咧嘴，壓在心裏的難過好像沒那麼難以承受了。
“姐姐。”
“嗯？”
“那個，車又來了，我們還不走嗎？”
封雲嵐揉揉他的腦袋：“走。”
車上人很少，後面幾排都是空位，李容青替自己和封雲嵐投了幣，帶着點小小的私心在最後一排靠窗邊的位置先坐下。
封雲嵐果然也跟着在他身邊的位置坐下來。
“姐姐，你哪一站下車啊？”
封雲嵐心想，很顯然，神秘力量給我安排的身份並不是十全十美的，它只記得給我安排班級，忘記給我安排房子了。
“和你一站，去你家一起做功課。”
“哦。”李容青面朝前方，語氣淡定，嘴巴卻快要咧到耳根，眼睛也閃閃發亮。
太——棒——啦——！
封雲嵐捂着嘴巴，臉色難看。
李容青立刻察覺，擔心：“姐姐，你暈車？”
“嗯。”封雲嵐也沒料到，身體都被那群外星人升級成“超人類”了，結果暈車竟然沒治好！非但沒好，反而更嚴重了！才上車就想吐！
垃圾外星人！
李容青連忙把窗戶打開，讓風吹進來：“有沒有好一點？”
封雲嵐不說話，臉色說明了一切。
李容青着急：“我們下一站就下車。”
封雲嵐搖頭，坐車都得一個小時才能到站，下車走得走到什麼時候。
她忽然轉頭，湊到李容青身上聞了聞。
小孩兒身上有一股好聞的甜香，今天下午送他進教室的時候還什麼都沒有呢，剛才抱他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點。不管他怎麼搞來的香味，但貼近他之後那股令人反胃的“公交車的氣味”就消失了，而且神奇的不覺得噁心。
李容青僵硬的坐端正。
他總覺得別人的衣服有股汗臭味，等同學們差不多走光了之後他偷偷拿藏在書包里的香包在衣服上蹭了好久，香包就裝在褲子口袋裏。
怎麼辦？香味會不會太刺鼻了？汗臭味還能聞得到啊！兩種味道混在一起會不會有怪味？
李容青都想哭了。
明明他超愛乾淨的。
“我的衣服每天都洗的。”李容青突然想到封雲嵐告誡他的那句“不要躺平任【嗶】”、“主動”，鼓起勇氣，小聲替自己辯解。
“什麼？”
封雲嵐抬頭。
李容青也正好扭頭，不偏不倚的把自己的兩片嘴唇送到對方有些冰涼的側臉上。
一觸即分。
快得讓人察覺不到。
封雲嵐才離開李容青的氣息範圍內，噁心感翻江倒海的席捲而來，她立刻把腦袋湊回去，額頭枕在對方瘦弱的肩膀上，虛弱的呻-吟：“不行，我要吐了，讓我睡會兒……”
公交車平穩而安靜的行駛着，路上沒有車輛鳴笛，入夜之後的城市比想像中的更加安靜一些。
微涼的夜風從窗外吹進來，吹不散男孩兒臉上的熱度，也吹不走一顆年少悸動的心。
過了很久，滿面通紅的少年才慢慢的轉過頭，神情害羞又震動的捂住嘴巴，雙目失焦地對着窗戶，在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中出神的回味着剛剛的觸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