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極樂仙宮 第一四〇章 血盟密約（五）
封師言道：“我這麼說，各位想必會覺得很奇怪。可是我當時的感覺，真的就是如此。那棺材中的屍體，的確是黑白無常。可是，卻是黑白無常各自一半的屍身，重新拼成的一具屍體。
“他們為什麼只有一半的屍體，另一半去了哪裏？為什麼這具拼接而成的屍體，竟然如此天衣無縫、栩栩如生？如果我不是認識這兩人，多半會以為，這具屍體半邊是黑色，半邊是白色，乃是用油墨畫出來的。可是我確認再三，眼前看到的，真真切切，是黑白無常各自一半的屍體……”
封師言說到這裏，停頓了下來。在場眾人鴉雀無聲，各自若有所思。空曠的大廳中，竟是沒有一絲的聲響。
過了一會，封師言接著說道：“我在這具棺材前待了一會，實在是摸不清頭緒。這時，我隱隱聽到外面有人聲傳過來，便走了出去，將門上的符文重新貼上了。到了外面才發現，原來是我的弟子在住所沒見到我，找到這邊來了。”
譚長生說道：“封仙師講的這些，當真令人大開眼界。不過，將兩具屍體拼接成一具，這到底是什麼邪術，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唔，封仙師先賣個關子吧，讓大夥猜上一猜。”
譚長生的問題，顯然說出了眾人心中的疑問。一時間，除了封師言，在座幾人都陷入了沉思。
安凌雲一直沒有開口說話，這時忽然說道：“或許，真正該留意的，不是那棺材中的兩具殘屍，而是那另外的兩半屍體……”
譚長生點點頭，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又欲言又止。安凌雲道：“如果我猜得不錯，棺材中的殘屍，是被廢棄的。而那另外的兩半身體，其實並未死去……”
坐在安凌雲身後的薛起雲，忽然顫聲道：“安師兄所指的，莫非是一心二用？”
安凌雲緩緩點頭，道：“赤城山心宗有一門失傳已久的法術，叫作一心二用。封仙師所說的這個情形，我想來想去，恐怕就是有人在黑白無常的身上，施用了這個法術。只不過，法術失敗了，或者說，施法者根本不想留下黑白無常的活口……黑白無常自己，自然不可能這麼做。那麼施法者是誰，意圖何在，還請封仙師明言！”
封師言長嘆一聲，道：“安仙師、薛仙師所言不錯。將黑白無常變成這個模樣的，除了袁師道，還能是誰？”
譚長生等人，這時都顯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袁崇謀雖然知道這事跟袁師道脫不了干係，但是聽到封師言親口說出袁師道這三個字，心裏還是一震。
封師言又道：“其實，我看到黑白無常怪異的殘屍之後，雖然心中隱隱覺得，這就是袁師道所為，但是沒有證據，心裏並不十分肯定。不過，事後想起，顏師辯師弟在失蹤之前，曾經跟我說過一番話。這兩件事一對照，我方才確定，這就是袁師道所為。
“我還記得，那是一天深夜，我獨自小酌之後，正在熟睡，忽然有人在外面拍門。我披衣出去一看，發現竟然是顏師辯師弟。他臉色慘白，雙眼卻是佈滿了血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他往日是很愛笑的人，現在看上去卻十分陰鬱，讓我很是意外。我見他這麼晚過來，又是這幅模樣，肯定事出有因，便將他拉進了屋裏。
“這時已經是午夜時分，我們相對坐着，他眼睛看向地下，一言不發。我見他不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陪着他在那裏坐着。就這樣過了許久，他忽然抬起頭來，想要說話。可是他嗓子嘶啞了，費了些力氣，才發出聲來，問我，師兄，都說兄弟如手足，如果親兄弟問你借一條手臂，你肯么？
“我聽他忽然說出這樣的話，自然十分詫異，回道，你是在說笑，還是真有此事？唔，如果親兄弟真的需要，沒有了這條手臂，他就活不下去的話，我自然是願意的。
“他又問，要是親兄弟想借你一條腿呢，你答應么？我見他越問越奇怪，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師弟，你看上去十分疲乏，想必是累着了，不要胡思亂想，早些去歇着吧。
“他不理我，口中喃喃自語，又說道，要是親兄弟想借你一條命，你肯不肯？我這時不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麼事，無從勸解，只好催着他去歇息。他不聽我勸，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們又靜坐了許久，忽然，他好像從睡夢中醒過來似的，說道，咱們是親兄弟，骨肉兄弟都比不上，一條性命而已，要你就拿去吧。說罷，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逕自走了。
“顏師弟走了以後，我越想越不對勁，再也睡不着了。第二天中午，我將手上的事務處理完了，便去他的住所找他，誰知道撲了個空。我進到他的房間一看，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床上紋絲不亂，竟像是好些日子沒有睡過人一樣。我問相熟的一些師兄弟，他們都不知道顏師弟去了哪裏。我在山上四處找了找，也沒有找到他的下落，向袁師道說起此事，袁師道卻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我這時已經覺得不對，但是怎麼也想不到，那竟是我見顏師弟的最後一面。”
封師言說到這裏，又停了下來。譚長生問道：“你說顏師辯師兄的死，跟袁師道有關，後來找到證據了么？這跟黑白無常的殘屍，又有什麼關係？”
封師言道：“這一次的紫府神宮之約，我跟袁師道一起前去赴約。我此前並不知道，我們是同時應約的。袁師道在紫府神宮中見到我，也是十分詫異。不過，逍遙山前往紫府神宮的，就只有我們兩人。而紫府神宮之中，有着重重危險的考驗。因此，我跟他自然摒棄前嫌，互相依賴。
“在紫府神宮之中，我跟袁師道的遭遇並不相同。或許是命數的安排，我們竟然殊途同歸，最後在英雄冢中相遇。我跟他並肩拼殺，在那屍山血海中想要拼出一條血路。唉，到了那種無盡的煉獄之中，其實我已經完全沒有了成仙的念頭，只想全身而退。可是，袁師道像是着了魔一般，拼了命地向上衝殺，想要登上那巨大的龍椅。
“血戰之中，我不得不留下替他斷後，眼見着他一步步地走上高處，終於，登到了龍椅上面。可是，還沒等他歡慶成功，我就覺得眼前一黑，身體一陣劇痛。我倒地身亡，無數的軍士持着刀槍，從我的身上跨了過去。
“在我死而復生的一瞬間，我看見，站在龍椅邊上的袁師道，被如林的刀槍團團圍住。可是，接下來的一幕，這些刀槍並沒有刺在他的身上。他不知道施展了什麼法術，竟然憑空召來了一個替死鬼，替他擋下了全部的刀槍。他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全身而退了。
“我看到這一幕，既震驚又悲涼。我以為我們是同門師兄弟，在紫府神宮這樣的險境之中，會摒棄舊怨，同生死共進退。哼，是我太過天真了。等我看清楚龍椅上的替死鬼，我才知道，我還有顏師弟，早就在袁師道的算計之中……”
袁崇謀聽到這裏，再也按捺不住，脫口而出道：“那替死鬼，就是顏師辯么？”
封師言長嘆一聲，道：“我拚死衝上前去，抱起那具屍體。只見屍身的臉上，有一道豎著的紅線。紅線的兩側，一半的臉是袁師道的，另一半，卻是顏師弟的。黑白無常的殘屍為什麼是那個樣子，顏師弟又怎麼會說出那樣一番話，那一瞬間，我什麼都明白了。
“我抱着那具屍身，萬念俱灰。周圍的軍士這時圍了上來，無數的刀槍對着我。哼，哪用得着他們動手？我抓起一根斷槍，向著自己的心口，用力刺了下去。誰知道，我一刺之下，竟然就此脫離了那個無盡的煉獄，才能此刻與各位坐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