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

三月二十

影鉤沉沼,太陽在陰雲后躲着,探出霧蒙蒙的半張臉。

所見之處皆被攏了一層灰暗,三丈之外,清光浮影。

天還沒黑,清暉園裏就掌起了燈,門窗緊閉,管家福三在門口守着,左右無人,再往前看,只有院門前的守衛處站着幾人,腰間的佩刀墜着鐵把,閃過明晃晃的光。

沈子晉剛剛進屋,看見他老子在擺弄面前的一盆金桔,金鉤玉帶的造型,一支出雲劍高高出雲,上面掛着黃澄澄的小燈籠,艷艷的光澤像金元寶,又像是燃起的一團熊熊烈火。

一雙厚笨的雙手拿着鮮白的棉布,正一點一點的小心擦拭。

倏地,燈花爆開,棉布下力道失控,那枚精養了好幾個月的小橘子被捻了下來,落在白布之上,沾了一片翠葉,顯得格外耀眼。

武安侯訕笑一聲,搖了搖頭,像是自言自語:“養的太細,瞎了。”

把棉布裹了橘子,胡亂團作一起,隨手塞在鬱郁蓊蓊的葉子裏,不再多看一眼。

沈子晉忙上前攙扶,將其扶到軟榻前。

武安侯沈濤,年輕時科舉入仕,拜入太子門下,官至戶部侍郎。后辭官歸鄉,於平嘉年間襲爵,在平江府做了個安生官紳。

他拿着朝廷俸祿,又有些京城人脈,在平江府這安逸的魚米之地,過得自然舒心。

不過才幾年的功夫,就身寬體胖,養了個富貴姿態。

武安侯屁股坐穩,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嘴上鬍子糯了兩下,手搭在身旁的小几上,嘆了口氣,眯眼看他:“小玉樓,好看么?”

沈子晉神情一頓,想看看他爹臉上是什麼顏色,才撩起眼皮,就迎上一張皮笑肉不笑的陰鷙,縮了縮脖子,只得老實作答。

“好……好看。”

“好看到非要娶進門的地步?”武安侯提高了音調,追問一句。

沈子晉仔細想了想,搖頭否認:“也不是為了娶她,是那常氏不仁在先!”

他偷覷一眼,委屈的抱怨,“成親這麼久了,兒子連她身子都沒碰過,娶妻娶賢,便是她家銀子多,也得以咱們沈家為重,開枝散葉才是!”

自知在銀子之事上,老爺子要偏袒那潑婦,沈子晉索性另闢蹊徑,選了個闔府都關心的事情來講。

七出之罪,無後為大,常嬈就是金子生的,事關沈家傳宗接代的大事,他爹也得好好衡量一番。

武安侯以指點桌,沉吟片刻,幽幽道:“是常氏不讓你進屋?還是藏在你房裏的那個小娼婦纏着,不准你過去呢?”

沈子晉無言以對,又不想讓事情牽連到寶嬋身上。

抿着唇,想了一會兒,直愣愣的跪在一旁:“兒子就是不喜歡常氏,自古經商多奸,她在外面拋頭露面,不知道被多少男人吃酒玩笑過,此等娼婦,有什麼資格做咱們沈家的媳婦!”

他打直了脊背,昂首挺胸,一臉的不卑不亢。

武安侯忍笑,只覺得要被這個逆子氣死,原本對林掌事說過話還曾生疑,沒想到只是提個頭,這混小子就認了!

“你嫌人家能耐大,人家還沒嫌你臟呢!”武安侯使勁兒拍了拍小几,發出咚咚咚的聲響,“巴掌大的平江府,哪家花樓你不是常客?”

“可我是男人!”

見他還敢辯駁,武安侯也來氣了:“是個男人又怎樣?一事無成,還不如你妹妹呢!”

沈子晉挨了罵,心裏卻還不服,乜着眼,朝上翻看,犟起鼻子,小聲嘟囔道:“若是月棠也就罷了,不知道爹爹說的是哪個妹妹?”

武安侯氣上心頭,轉身尋東西就要打他。

說話間,房門被推了開,進來一個人影,踩着一身絳紫色的百褶石榴裙,匆匆兩步,上前攔下了武安侯手裏的茶盞。

沈月棠來問內府的賬務,沒想到,撞見了此番場景。

“爹爹何苦生這麼大的氣!哥哥便是脾氣倔,您說他兩句,父子之間,還有說不通的結不成?”

沈月棠把茶盞放在遠處,給沈子晉使了個眼色,叫他討饒兩句,把事情揭過去也就算了。

“不準替他求情!”武安侯揚聲叱責,“他被那那小娼婦迷了魂兒,連自家人都要訛詐,祖宗的老臉都被你丟光了!”

越罵越氣,武安侯一把將女兒推開,起身要去取牆上的佩劍。

沈子晉看責任又要往寶嬋身上搪塞,也不肯再示弱,起身扒在外門檻旁,探着頭挑釁:“您說我被迷了魂兒?那趙姨娘算什麼!沈月娟母女倆那種下作貨色,才是娼婦!您為了趙家,把祖產都填了進去,才算丟臉!”

“你這個逆子!”武安侯決眥怒目,拔出寶劍,披身朝前砍去,“老子今兒就把你了結了,也算對得起列祖列宗!”

沈子晉見陣勢鬧大,哪裏肯老老實實的留下來挨打,揭開門,一溜煙的遁入茫茫渾濁之中。

武安侯舉着劍,在後面追了兩道門,被沈月棠攔下,才給攙回屋裏。

沈子晉逃出來以後,左思右想,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便哪兒沒去,徑直回了芙蓉苑。

倒是沒進自己的東廂房,腳下一拐,笑嘻嘻的推開攔路的婆子,兀自進了常嬈的閨房。

恰逢琉璃不在,珍珠她們幾個雖有心阻攔,但沈子晉到底是小姐的正經夫君,被推搡了幾下,也不好叫嚷,見他沒有什麼別的動作,只得瞪大了眼睛,守在一旁觀瞧。

常嬈睡得虛沉,懷裏的貓兒煩惱打圈,拎着毛茸茸的爪子在她腰間爪踩,才把她吵醒。

一睜眼,猛然瞧見沈子晉那喪門星坐在對面,眯着眼睛直衝她笑。

她腦袋裏渾渾噩噩,將手中的被子蒙在眼上,復又拿下,再睜開眼睛看,目光遽然頓住。

直愣愣的坐起身子,眉間蹙緊,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冷冷問道:“他怎麼在這裏?”

這話是在問自己的人。

懷裏的貓兒受了驚嚇,‘喵嗚’一聲,豎著毛茸茸的銀尾,尋了個沒人的罅隙,跳了幾步,朝裏間的卧房逃去。

幾個在伺候屋裏的丫鬟都勾着腦袋,不敢吱聲,珍珠是裏面最有身份的,福了福身,開口解釋道:“世子他來了一刻,奴婢見主子您睡得沉,也不好出聲驚擾。”

沈子晉放下盤着的二郎腿,順手把沒吃完的瓜子塞進身旁小丫鬟的衣領內,痞笑着轉了個身,抬屁股在不遠處的楠木綉墩上坐下,翻開杯子,給自己到了一盞茶。

‘咕咚、咕咚’的大口喝了一飲,浪里浪氣道:“夫人模樣甜美,睡相撩人,應是做了好夢,咂嘴抿唇都帶着勾魂的可口。”

他摸了摸下頜,像是在回味什麼,笑着抬頭,沖常嬈齜牙:“為夫有錯,放着這麼一個大美人在家裏,不好好享用了,豈不是暴殄天物。”

雙手對着,搓摩兩下,繼續懺悔着道:“為夫反省多時,覺得不能這麼一錯再錯下去,選日子不如撞日子,就是今天了。天朗氣清,風和日麗,今晚圓房。”

他將濃眉輕挑,在常嬈身上來回遊弋:“待會兒,咱們夫妻兩個努努力,來年盛夏瀲灧,碧波萬里的荷花開出芙蓉顏色,也叫爹娘二老好抱孫子才是。”

常嬈眼底郁色加深,剛剛珍珠已經低低的把事情跟她說了一遍,這夯貨八成是在清暉園受了刺激,沒討到好處,又想了什麼歪主意,來他這裏撈一把秋風。

她理了理衣衫,不着痕迹的把甫才微敞的領子攏好,定下神色,笑着看了回去。

屋子外面一陣狂風大作,吹得門扉發出卡拉卡拉的聲響,“嘭!”敞開的外門被風卷着,磕在一起,發出巨大的聲音。

常嬈笑着抬起下巴,挑眉示意:“天朗氣清,風和日麗,那聲巨響莫不是東廂的小通房又鬧着心口疼,需要人關切了?”

又提寶嬋!

沈子晉眼底閃過一絲不悅,稍縱即逝,走上前來,兩手落在她的肩頭,目光切切。

“我們夫妻的好日子,提那些外人做什麼,這會兒為夫心裏眼裏,就只能瞧得見你,其餘人等,一概都進不來。”

他拉着常嬈的一隻手,按在自己胸口,“不信你聽,為夫這裏,只為你砰砰心動。”

常嬈也笑,毫不生怯,他要演,那就只能奉陪到底。

柔荑順着他的手,使出力氣拍了拍,順勢把他推去一旁:“夫君可別騙人,別待會兒小蹄子聞見味兒過來,你又把心啊眼啊都扔了,只能瞧見那位。”

“你還吃醋不成?”沈子晉違心揶揄。

“吃醋倒是不敢。”常嬈朝外面使眼色,讓去東廂傳人,回身繼續道,“只是願狼心真切,能把這會兒說過的話多記些日子,別又哄了小五小六的,再來上門訛人才好。”

“哈哈哈。”沈子晉咬牙堆笑,“夫人說的哪裏話?為夫怎麼聽不明白?”

話音甫落,門被推開,沈月棠邁步進來,先朝常嬈行禮道福,才嗔怪的同沈子晉道:“哥哥要想明白,回頭妹妹同你解釋,何苦在這沖嫂嫂發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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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他上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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