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
王小五張着嘴,磕巴了兩三次,也沒能說出一句囫圇話。
他自幼在粗鄙之地長大,後來跟了世子爺,瞧見過皇親貴胄,已然覺得自己是有些眼界,眼下突然又冒出一個神仙似的女子,衝著他笑,還言語和善。
一下子糊住心眼,迷愣的不知東南西北。
只覺得,甫才一定是自己吃了黃湯,腦子裏灌了馬尿,才會大言不慚,管這神仙時般的人物喊‘娘們兒’這種胡話。
等到他回過神來,想起世子爺教過的那些話,再看看面前菩薩似的女子。
使勁眨了眨眼,昂起頭,眼神遊離道:“胡、胡說!爺是有憑有據的來討債,誰訛你了!”
常嬈不緊不慢的撩起眼皮,將這群鬧事的小嘍啰仔細打量一遍,只見她斂起眼神,沉吟片刻,卻噗嗤一下,笑了出聲。
她拿帕子掩面,遮在唇前,一雙狡黠的眸子直愣愣的盯在王小五眼睛,像是看透了他的那點兒齷齪謊言。
“世子爺便是看上了快綠閣那位小玉樓,要替她贖身抬進侯府,也該去找侯爺說理,何苦讓我一個婦人家來擔這有辱門風的罪責。”
這麼一句啻啻輕語,看似抱怨,卻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的清楚明白。
原是沈家世子鬧瘋了心,要納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妾室,自己拿不出銀子來,又不想讓他老子發現,就賊喊捉賊,來常家鋪子裏敲冤大頭來了。
弄明白了這一層,在場的圍觀百姓無不替常家扼腕。
常家女公子真是倒了八輩子,才碰上武安侯府一家子的喪門星。
老的圖銀子,小的就更貪,不光要銀子,得了人家銀子,一如往日的胡作非為也就罷了,連討小老婆,都要逼着常家出錢。
世風日下,這些皇上家裏三四輩子遠的窮親戚,也欺人太甚了!
“你們還講不講道理!”人群中,有老百姓實在看不下去,小聲的嘟囔一聲。
有人站出來打了榜樣,更多的人就跟着指責起來。
“就是,你就算是流氓土匪,也得講究個是非公道!”
“都說北邊的後梁狗不講道理,你們這麼厲害,別在咱們這太平地兒欺負好人,去跟着鎮北軍打後梁狗去啊!”
“呸,鎮北軍義薄雲天,個個軍法嚴明,才不要他們!”
“嗐!別說鎮北軍,就連馬贛河的土匪都知道殺賊報國!”
法不責眾,當官的碰上這種情況,也無可奈何。
老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這麼多人互相仗勢,膽子也都大了起來,言語逼仄,沒一會兒,就把其中的幾個小嘍啰罵的羞臊,低着頭,逃匿進人群之中,不見蹤影。
王小五即便是骨子裏生的豪橫,高低也只是個半大小子,以往他提刀提棍,老百姓看見了,哪個不是臊眉耷眼,巴結着上前求饒喊大爺。
還是頭一次碰上這種情況,那些平頭百姓不光不怕他,竟然指指點點,還敢呵斥他。
他提起膽子打氣,把手裏的棍子杵在地上,發出咚咚的聲響:“少他媽廢話,還錢!”
常嬈脈脈張目,遞了個眼色給身旁的管事,以袖擋身,在眾婆子的保護之下,後退兩步。
沒等王小五他們反應過來,就被分佈在人群里的常家奴僕按住,反捆着雙手,嘴巴塞了破布,堆在一處,只等着主子發落。
常嬈目下惋惜,一副大人大量的模樣。
老掌柜上前請示,要把這些人送官法辦,卻被她心善拒絕:“家醜不可外揚,只把他們送回侯府,歸還給世子爺。”又太息一聲,“只希望他能就此作罷,別再做這些糊塗事才好。”
最後那句,有不少人聽明白了,說的是沈家世子。
圍觀百姓又是一番感慨,這常家女公子,到底是太過心善,只是養狼當犬,只怕她日後落入虎口,反倒誤了卿卿性命!
熱鬧一場,常嬈領着眾人,坐上馬車,匆匆離去。
掌柜的帶着幾個小夥計,給眾人賠禮作揖,又安排人備上薄茶,把幾個相熟的老顧客迎進店裏,好生安撫壓驚。
蕭君浩早就回了南外樓,在常嬈控制住場面那會兒,他就瞧出來了,常嬈可不像傳言那般,是個柔弱不堪的嬌嬌女。
雖是有些招搖,但心思縝密,別說是沈子晉個蠢貨,恐怕,連武安侯那條老狐狸出面,都未必是她一個‘弱女子’的對手。
他兀自發笑,五下感慨:聰明點兒好!好人有好報,她長命百歲的活着,日後他們虎威營,也能多個門路。
等到平江府尹的人問訊趕至,早已是人去樓空,別說是打砸鬧事的,街上風平浪靜,連高聲吵嚷的都沒碰上一個。
……
常家的馬車一路回了侯府,鬧事那幾個小流氓也被押着,跟了來。
只是,人沒送去沈子晉的東廂,而是由常家陪嫁來的林管事出面,把他們卷包燴,送進了清暉園。
常嬈則逕自回了自己的院子,拆卸簪環,沐浴更衣,換上乾淨的常服。
今日,她原是在城外莊子裏查賬,得了消息就匆匆趕回城裏,一路上急促促,香汗沾濕,梳洗清爽后,才緩過一口氣來。
珍珠送上備好了的杏酥飲,伺候着讓她吃了兩口,想起府里的事情,斂目細細回稟:“世子爺倒是沒有出府,只是東廂的旺財早早的溜了出去,順着後街,臉不帶撇的就拐進了那幾條花巷。”
王小五的暗娼門子,就是安在花巷裏頭。
今兒這事,十拿九穩,是東廂那邊下的手腳,得虧她家小姐及時趕到,沒讓事情鬧大,耽誤了鋪上的生意。
西廂這邊陪嫁來的幾個丫鬟,跟在常嬈身邊日子久了,主意也大,本就不待見沈子晉這個吃軟飯的姑爺,又聽他胡攪蠻纏的給小姐添堵,更是嫌棄厭厭。
一個兩個的在心裏盤算,把沈家的人又鄙夷一遍。
常嬈倒是不在意這些,她正愁沒法子拿住沈子晉的大過錯,好叫那雙天天要銀子的手就此止住。
真是想吃冰,就下雹子。
她正盤算主意,沈子晉就自己遞了把柄過來,她不就此拿捏住了,都覺得過意不去。
“叫寶嬋在那邊殷勤一些,早日懷上了孩子,我給她抬上姨娘。”她沉吟稍許,“順帶告訴她,家裏安好,她弟弟今年鄉試,姐弟兩個若都心想事成,雙喜臨門才好。”
珍珠點頭稱是,收了盤盞,小心退下。
外面驕陽炙炙,又颳起風,平江府內水域縱橫,溝渠低濕星羅棋佈,小風一吹,蘆花絮子就洋洋而起,似鵝雪柳絮,漫天飛舞,卷的人滿天滿眼,蒙上白茫茫一層。
常嬈素來仔細金貴,最討厭身上蒙塵,又嫌蘆花盛開的時候呼吸不暢,只躲在屋子裏,不再出門。
到了中午,琉璃過來請示擺飯,她都搖手作罷,只道頭疼,抱着貓兒,歪在軟榻上沉沉入睡。
芙蓉苑。
東廂房的裏間,暖香盈盈,寶嬋拿來一雙綉山捱水崖官制長靴,走到香樟羅漢床前,小心伺候世子穿靴。
沈子晉則扭着身子,趴在窗牖前,透過月牙白的素絹紗窗,悄悄的朝外偷眼觀瞧。
府里的大總管福三冷麵鐵青,領了七八個身強力壯的小廝,正堵在門外,等着他出去呢。
寶嬋替他穿戴整齊,擔憂的握住他的大掌,小臉半揚,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像只小鹿,媚眼秋波,眨了兩下,就盈出一汪眼淚,讓人看了只覺得好不愛憐。
小手貼在他的胸口,半咬丹唇,楚楚淺聲:“爺,要不奴婢同你一起,便是侯爺要罰,就打奴婢好了!”
沈子晉不由展齒,捉住她的柔荑,包在掌心,在她額頭輕啄一口。
語氣和善,笑着罵她一句:“小傻瓜。”
他雖日日流連花叢,但眼前這妙人卻與他所經歷過的女子都不一樣。
溫柔如水,最知他心意,又身懷絕藝,不拘泥於大家閨秀那些條條框框,有時他領了外面的花娘回來,寶嬋也能笑着姐妹齊心,共享別緻。
縱是沈子晉閱人無數,也不得不感慨,賭氣討來的這隻小妖精,實在是深得他心。
只可惜,此等難求的佳人,只在他身邊做了個沒名分的通房,着實是有些委屈了。
沈子晉將大掌攬在她的肩頭,安慰似的摩挲兩下,凝視良久,最後在她面上啄了一口,道一句“安心”,便邁腳出去。
和福三他們打了聲招呼,神色平定的離了西廂的院門。
福三是老爺子跟前的紅人,非大過錯,也用不到讓福三領人過來傳他,而他近日最大的過錯,也只跟東廂那潑婦有些牽連。
沈子晉不禁冷笑,那潑婦還有臉告他?
成親三日,除了吃茶當天,她裝模作樣的來邀約同行,兩個人一起去清暉園晃了一遭,其餘時間,他可再沒瞧見過她一眼!
知禮懂事?呸!
沈子晉心裏窩火,聽到他被綁消息,那潑婦都不願掏銀子出來,
那他倒是也想同那潑婦對質,在老爺子面前好好問問,不讓摸不給碰,還把銀子看的比他重要的媳婦,娶來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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