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粉紅色的都是對的

06.粉紅色的都是對的

谷小嶼又重新開始了跟我一起上下學的生活,我再一次提醒他:“今天別忘了來找成溢。”

其實我本不該再去操心他們的事,因為早上出門的時候,金老師邊往我書包里塞蘋果邊和我說,期中考只剩下不到一個禮拜了。

但我左右權衡了一下,還是覺得個人前途和朋友一樣重要。

成溢看我破天荒地在下課時間做題,湊過來一本正經地問:“是準備考北大還是清華?”

我本來就沒有什麼自制力,立刻被他的玩笑帶着走,停筆伸了個懶腰,假裝考慮了一下,然後恬不知恥地說:“還是清華吧,聽說男生多。”

也只有在這種厚顏無恥的玩笑里,我才有資格陷入選北大還是選清華這樣的難題里。

成溢難得配合我,一隻手撐着腦袋,饒有興趣地說:“草率了,還是再多考慮一下吧,還有時間。”

我把腿往橫杆上一擱,靠着椅背反問:“那你呢?你選哪個?”

我猜他會說跟我反着來。

果然,他說:“在你對面吧。”

我哼哼了一聲,說:“你在我對面掃馬路吧。”

其實成溢應該是我們四個人里最有希望上清華的,上一個原本最有希望的是谷小嶼。

想到谷小嶼,我又伸着脖子往走廊上張望了一下。

該死,我只顧着讓他來,卻沒說好讓他什麼時候來。

成溢看我探了一早上腦袋,忍不住問:“你看什麼?外面天上有答案?”

“不是。”我收起懶洋洋地姿態,挺直身子坐好,收起試卷跟他坦白說,“谷小嶼今天會來。”

之前我一直為了維持表面的和睦而避諱和他談谷小嶼,但這哪能是長久之計。

成溢冷漠地“哦”了一聲,我趕緊說:“不是來找我的,是來找你的,你們快和好吧,我和蘇亞織都覺得難受死了,算我求你了,我幫你帶兩個星期早飯。”

成溢不說話,但我看他表情好像有些動搖,於是順水推舟,繼續說:“三個星期,再多你就歸隊了。”

“說話算話?”他問,

我突然就明白了,大家還是朋友,成溢只是需要有人給他一個台階下而已。

我來當這個台階,一點都不委屈。

我守了一天都沒看到谷小嶼爬五層樓梯上來,但是傍晚從物理辦公室回來的時候,卻在走廊上瞥見遠處籃球場上兩個熟悉的身影竄動。

我鬆了口氣,把手裏的物理試卷往欄杆上一掛,撐着腦袋看那兩個人打球。

周梟站在班門口催我:“金滿,就差你一個人的試卷了,改完要交給我拿回去登分的。”

他是物理課代表,也是吳老師的人形攝像頭兼廣播,人如其名,惡鳥一隻。

但他不服,非要說我沒文化,說那是梟勇的梟。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耐煩道。

他捧着卷子走過來,朝我看着的方向瞄了兩眼說:“你在看成溢啊,他好像被禁賽以後第一次摸籃球哦,我還以為他不打了。”

我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兩人的身影,心不在焉地跟周梟說話:“你沒見過他打球吧?”

周梟“嘁”了一聲,不屑地說:“怎麼沒看過,我肯定比你懂球。”

我轉過頭揚起下巴問他:“那你會打球嗎?”

“不會。”他老實說,“但肯定比你行。”

“那不一定。”我驕傲地說,“我學過的。”

“騙人。”

“是真的。”我肯定地拍了拍鐵欄杆。

我真的學過,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個下午,雖然我一個球也沒有投進,但也算是學過的。

頭頂的雲漸漸變成粉紅色,我見過各種各樣顏色的黃昏,藍紫色的,橙黃色的,但最好看的,還是粉色,它是白天留下最慷慨的一絲溫柔。

粉紅色的都是對的,我突然就為這黃昏紅了臉。

阿多尼斯說“黃昏是大地視覺的一陣恍惚”,那一刻,我也恍惚了,大腦遲鈍地運轉着,依稀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下午。

那個下午,我第一次看到溫昶在小區的籃球場裏投籃,那時候也是秋天,比現在還冷一些。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連帽衫,卷着袖子,一個人孤零零地撿球投籃,好像沉浸在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里一樣,彎腰起跳,反反覆復,樂此不疲。

在我看來,重複就是無聊,可我永遠看不膩。

這應該是我窺探到的第一個溫昶的愛好,所以第二天吃了午飯我就跑到谷小嶼家門口敲門,但開門的卻是成溢。

那更好了,我換鞋進屋,沒見到谷小嶼,就問:“他是不是又在打遊戲?”

成溢點點頭,擺出一副主人的姿態問:“你來幹嘛?我們沒位置了。”

我說:“我才不打遊戲,幼稚。”

谷小嶼在書房裏大聲喊了句:“成溢,是誰啊?”

“是我。”我也扯着嗓子回應他。

成溢立馬接上說:“你別掛機!”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說:“別玩遊戲了,你教我打球唄。”

成溢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謹慎地打量了我一會兒,最後狠心地甩開手說:“沒空。”

“忙什麼沒空?”

他指了指書房。

“多大的事兒啊。”我甩了甩手說:“讓谷小嶼一個人玩唄,那不然你們就一起教我,我學東西很快的。”

成溢指了指牆角的籃球說:“球在那裏,你自己拿去玩吧,不會再來問。”

我看他馬上要往書房走,立刻伸手攔住他,威脅道:“如果你不教我,我就不讓谷小嶼給你作業抄了。”

對了,忘了炫耀,當時我除了有跟溫昶一起遛狗的特權外,還掌控着谷小嶼的作業本。

成溢翻了個白眼,說:“自私鬼,你學什麼籃球?你上個禮拜不是還說你媽給你報了個舞蹈班,跳一個我看看。”

我比了個做作的蘭花指到他眼前晃了晃說:“你教我打球,我就教你跳舞。”

成溢兜着手嘲笑我,沒忍住好奇心問:“你中邪了?怎麼突然又想打球了?”

我收起手,隨便想了個理由說:“因為我最近又重溫了一遍《灌籃高手》,對了,你喜歡仙道彰還是流川楓?”

成溢愣了一下,問:“幹嘛?”

“隨便問問,你說就是。”我催他回答。

“你要我說哪個?”

“仙道彰。”

“那我喜歡三井壽。”他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你!”我氣得想拿拖鞋抽他。

成溢說:“你去問谷小嶼,他肯定喜歡仙道彰。”

谷小嶼好像順風耳似的,接着就從書房走了出來,邊走還邊揉手腕放鬆,看見我就問:“小滿,你來找我的嗎?”

成溢使壞說:“她來問你喜歡仙道還是流川。”

“才不是。”我搡了一下成溢的手臂。

谷小嶼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又張嘴想回歸正題,卻還是被成溢搶了先,他指了指我跟谷小嶼說:“她說她喜歡刺蝟頭。”

“我也喜歡仙道。”谷小嶼朝我點點頭,不假思索地說。

真是夠無聊的,我白了成溢一眼,看他一副“你看我說的沒錯吧”的表情。

我轉頭跟谷小嶼說:“谷小嶼,你教我投籃吧。”

谷小嶼人真的很好,儘管成溢在一邊不停地和他使眼色,但他還是說:“好啊。”

說起來也是難為情,谷小嶼抱着球帶我到小區的籃球場,先是撿了塊石頭在水泥地上邊畫邊給我解釋規則,然後示範了幾遍投籃給我看,接着把球交到我手上。我沒想到那個球平時在他們手上看起來輕飄飄的,實際有分量的很。我雙手舉它過頭頂,但一點力氣也用不上來了。

一整個下午,我一個球也沒有投進過。

僅僅一個下午,我唯一能夠擁有的和溫昶的共同愛好,就像我拋出去永遠黏不到籃筐的球一樣,軟趴趴地摔在了籃球場上,連彈都不大彈得起來。

那天我學會了兩種不同的籃球規則,也領悟到,培養愛好其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吳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站在後門暴躁地衝著我們大喊,聲音尖銳到可以穿透五層教學樓:“試卷怎麼還沒收起來!”

我和周梟都是一驚,思緒被硬拽回來後面面相覷。

還是我先反應過來,頹然地扯下欄杆上的物理卷子,懨懨地朝班門走去。

真是溫柔的粉紅色也很難安撫一些黃昏下不溫柔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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