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薛寶釵看着母親堅決的樣子，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全勸不了她，只能慢慢鬆手，行禮過後回房去休息。

她知道，夢曦絕不會應允薛家的提親，她也不必太為此擔憂，只是日後見到林家的人，恐怕要更疏遠一些才行了。

夢曦這裏，正得了一封信，是藺玖派人送來的。

原來那陳穎資歷雖淺，手段卻老道，應付起揚州事務遊刃有餘，藺玖在揚州待了那麼久，根本就沒什麼需要他出手的時候。再加上，聽聞京中有些喜事要發生，藺玖便在揚州採購了大量金銀瓷器、山石擺設、錦繡絲綢，正要往京中來。

夢曦思索片刻，回信之後便不將此事放在心上，更多的則是把心思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落月，我要的那個東西送來了嗎？”

“昨兒夜裏剛剛到的，奴婢這就去拿過來。”

“帶上吧！我們先去母親那兒看看。”

“是。”

因為夢曦之前與賈敏提了提英蓮的婚事，這些日子賈敏便將這事放在心上了。

賈敏作了母親，卻是頭一回為孩子考慮婚姻大事，是以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她這幾日便忙着和都中有名的花娘韓氏接觸。

她仔細想過了，英蓮到底不是世家貴女，縱然那些高門大戶因着林家的緣故來求娶英蓮，也未必會對她多好，日後若林家和自己有個什麼意外，英蓮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可要她隨隨便便就給英蓮挑一個，或者直接略過京中的兒郎去考慮那些進京趕考的學子，她又是有些不願意的。不提別的，她自己就知道如若離娘家遠了，那婚後有多難受。

夢曦這會兒慢悠悠地走進花廳，一眼就看見她的母親和韓氏湊在一起研究京中未婚男子名冊。

這些花娘，別名媒婆，各自有各自的門路，早早就將各家各戶家中未婚適齡的女孩兒郎們摸清楚了，當然這些人為了促成姻緣以及得到男女兩方給的銀子，自然都是撿好聽話說。

“夫人好眼光，這一位李瀟，前年剛剛中了進士，后入了翰林院做編修，今年恰恰二十一，可是一個頂頂好的青年才俊。”韓氏笑眯眯地道，她一開始也詫異，甚少有世家貴族找花娘介紹姻親的，不過她想到林家養着一位不姓林的姑娘，便也能理解。

畢竟這位甄英蓮甄姑娘只是一個義女，高不成低不就的，也是難辦，想着便拿出三四個冊子恭恭敬敬奉上，上面都是與英蓮年齡相當或是略大一些的男子，林家這樣的人家，縱然只是義女，也只有她挑別人的份。

賈敏看着畫冊上的男子畫像，略覺滿意，可又有些疑惑。

“可否讓我瞧一眼？”夢曦探身過來看見畫像上的男子，一時沒想出來這人是誰，不過皮相不錯，尤其目光溫和淡靜，應當是個好脾氣的人。

賈敏見夢曦過來，她也是從不把她當普通女兒家的，這會兒大大方方將冊子遞給她看，自己轉過去問韓氏：“這位公子看着這般好，怎麼遲遲沒有定親？”

韓氏眯着眼立時笑道：“原是李家夫人生他之前請大師批過命，說不宜過早婚配，最好還是二十歲之後定親，他的婚事這才延遲到今天。”

賈敏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暫且接受了她的這個說法，又道：“還是多看幾個吧！”

隨後她便又在冊子裏看中另外兩個人，一位孫琪，一位韓清。他們都是讀書人，已經中了進士或是正在準備考進士，家中不說是世家大族，卻都是書香之家，家風都很清正。

賈敏在這三人之中反覆猶豫，到底定不下來，嘆氣道：“若不然我在考慮一下？今日真是辛苦韓娘子跑這一趟。”說著，她掏出一個荷包塞給韓氏，韓氏雖然極力推拒但最後還是收下了。

“無妨，夫人愛護家中的女孩兒，婚姻大事對女子何其重要，多考慮考慮也是應該的！”韓氏笑眯眯地看着賈敏，心裏如何想的，旁人無法得知。

賈敏之前一直沒有和韓氏說這是在給誰挑未婚夫，這會兒就要送走韓氏了，她皺皺眉道：“韓娘子也知道，我府上有個姑娘已到了適婚的年齡。偏偏她身世可憐，孤苦無依，又沒個正經長輩，她的終身大事便只能由我們家幫着定。”

“雖說我們家已經在準備開祠堂收養她之事，但我們家也擔憂日後護不住她。是以我對她未來夫婿的要求不高，家世什麼的我們家也不在乎，重要的是人品，除了人品，還有就是那家裏的婆婆妯娌的關係人品了。”

“還請韓娘子再多打聽打聽，除了這三位公子本身的性情愛好，更重要的還是他們家中長輩是個什麼人品。”

韓娘子聽完賈敏的話，忽然就覺得臉上有些燒紅，她原以為林家是故意這樣為那姑娘挑夫家的，原來人家還有這樣一層打算。

若是如此也能說通，林家老爺職位說高也高，說不高也不高，若是挑個家世比林家低的做那位甄姑娘的夫家，反而更能護着那姑娘。

“是，我一定好好再多打聽打聽！”韓娘子紅着臉說完，便收拾冊子離開了。

賈敏轉過來看見一旁的夢曦，似是忽然想起來，對她道：“曦兒，我知道你有特殊的渠道，你也派人打聽打聽，這三家家裏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夢曦笑着應下來：“是，我知道了。娘，我先去看看黛玉她們。”

“去吧！”賈敏擺擺手，看也不看夢曦便被嬤嬤扶着回房，她還有幾個賬本沒看，這會兒還有得忙呢！

英蓮一個人在屋裏做筆袋，夢曦進來時她正拿着剪子裁剪。

“呀！這是在做筆袋？繡花很漂亮！”夢曦忽然出聲，倒是嚇得英蓮差點將剪子甩脫出手。

“姐姐？你怎麼來了？是有什麼事嗎？”英蓮連忙放下剪子和布料，上前請夢曦坐到一邊，又另外親自沏了茶端來，“姐姐，請用茶！”

夢曦捧場地端起品一口，隨後放到一邊看着英蓮道：“坐吧！我今日特意來找你，是有事要問你！”

英蓮端端正正地坐下，一雙眼疑惑地看向夢曦，彷彿在問，什麼事需要姐姐親自來問呢？

“你快要及笄了，是不是？”

“嗯！”英蓮點點頭，取過自己沏的茶抿了一口，心裏有些緊張。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在夢曦面前，比在賈敏等人面前還要令她緊張，這會兒在夢曦溫和的目光下，尤其是黛玉也不在時，她心裏莫名忐忑。

“都快要及笄了，就沒有考慮過自己的終身大事嗎？”

英蓮聞言身形一僵，隨後便老實又乖巧地搖搖頭：“不曾。”

“那便該好好考慮一下，就比如你想要嫁個什麼樣的人？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有心上人嗎？”夢曦的一連串問題直接就問懵了英蓮，英蓮也順着夢曦的疑問思索下去。

她思索許久，扭捏猶豫半天，才害羞道：“不求什麼家世顯赫的，只求一個能和我好好過日子的老實人，過普通夫妻會過的和美生活。”

夢曦看着她，眼裏含着笑意，問道：“只要這個要求？會不會太簡單了？”

“姐姐，我覺得那種普通的和美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英蓮很是堅定地看着夢曦，她沒遇見夢曦他們的前半生一直受苦，最渴望的就是一個溫暖的家，現在夢曦她們給她一個溫暖的家，她也希望日後自己也能擁有一個溫暖的家。

夢曦笑着從落月手中取過一個錦盒，笑道：“這個給你，我覺得你會喜歡的。”

英蓮看看夢曦，又看看錦盒，最終在夢曦鼓勵的目光下將之打開，卻發現原來盒子裏裝着一幅畫。

她心裏還是疑惑夢曦忽然送她一幅畫是做什麼，但還是繼續拆開畫卷。畫卷慢慢展開，畫裏不是什麼亭台樓閣、花團錦簇，也不是什麼名家書畫，卻讓她忍不住就流下淚來。

畫上畫的是一家三口，出塵俊逸、笑容溫和的中年鄉紳，溫婉動人、滿面幸福的美貌婦人，還有被鄉紳抱着的眉心有一點紅、穿着紅色小衣、抓着一朵荷花的笑容燦爛的小姑娘。

她眼裏的淚怎麼也止不住，抬頭淚眼朦朧地看着夢曦，一手指着畫，一邊磕磕絆絆地問：“姐姐，這、這畫……”

“怎麼就忽然哭了？”夢曦淺淺笑着取出手帕為她擦去眼淚，可是怎麼也擦不完。

英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就哭了，她心裏酸酸澀澀的，可是看着這幅洋溢着幸福的畫，心裏又覺得開心極了：“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我明明不想哭的……”

“不哭了，這位先生是你的父親，這位夫人是你的母親。”夢曦輕聲哄着她，“我特意派人去尋了這幅畫，可不是故意要招你傷心難過的！”

“這是我？”英蓮摸着畫上單純可愛的小姑娘，那眉心的紅點與手中的荷花相襯，彷彿她是菩薩身邊的小龍女。她又忍不住伸手去摸那溫婉的夫人和先生，忽然腦海里彷彿就湧起男子抱着她逗弄的樣子。

一瞬間，她又有些忍不住眼裏的淚了。

“不哭了，你的爹娘都很在乎你。你是他們唯一的孩子，若非意外，他們絕對不會讓你承受這麼多年的苦，你該高興！”

英蓮忍下眼淚，又忍不住笑起來，她看向夢曦，紅着眼眶道：“謝謝姐姐！”

“這有什麼可謝的？我不過是派人多留心找了找而已。”夢曦看着畫上幸福滿滿的一家人，又看看如今獨身一人的英蓮，不禁有些感嘆，世事難料。

英蓮努力平復着情緒，將畫小心翼翼地合上，重新放回錦盒裏，之後才問道：“姐姐是怎麼找到這幅畫的？明明那些大人說，我們家當年被一場大火燒得什麼也沒有了！”

夢曦沉默片刻，看着她道：“是從你家鄉那裏的一處字畫裝裱師父那裏買回來的。他說，當時甄家派人送畫去他那裏裝裱，卻不想沒等畫送回去，你家裏就起了大火。你父母先是經受你走失，隨後又是家中基業毀於一旦，本就心煩意亂，有忙於日後安頓，就忘了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