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行無書

漸行無書

沉沉更鼓急,漸漸人聲絕,王府鐘鳴鼎食,徹夜點着角燈,燈下雪影重重。屋外只見積雪朔風,屋內一片紅泥火爐。

姜聽白縮在榻上的厚絨毯子裏,雙手捧着杭玉熬給她的甜湯,一面看着小丫鬟往香爐里添香,一面問杭玉:“父王....有沒有傳信回來啊?”

杭玉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沒有。”

“冬日裏各處路都難走,明水前線又戰事吃緊,王爺就是有心寫信也送不回盛京。”

姜聽白只好點了點頭,低下頭又吸溜了一口甜滋滋的銀耳湯,仔細回憶了一下遊戲的人物設定。

肅王,也就是姜聽白這個女主的父親,和當今盛帝都養在太后膝下,只不過盛帝是太后親子,肅王卻是從出身低微的嬪妃那裏抱養來的。雖然如此,兄弟倆感情卻不錯,只是幼年過得都有些凄慘。先帝不怎麼待見太后,也順帶着不待見太后的這倆兒子。倆人眼見着在京城出不了頭,就苦哈哈的跑去邊關上前線攢軍功。

當今盛帝少時就是個胸有丘壑之人,人雖在軍中卻從未斷過籌謀之心,後來幾經周折,與在皇城的當今太后裏應外合,終究登臨帝位。

與此相反呢,盛帝的兄弟肅王,就是個皇族裏難得一見的奇葩。對權謀政治全無興趣,愛好是打仗,特長是殺敵,人生夢想是馬革裹屍,把自己兄長送上皇位之後就自請回邊關守城,平生不愛美色,不好管弦,不尚豪奢,半輩子連個正兒八經的王妃也沒娶,身邊就一個跟他南征北戰許多年的侍妾,還是個命薄的,生下姜聽白就撒手人寰,死後才被肅王追封成王妃。

杭玉見姜聽白皺着一張小臉若有所思,想着自家姑娘沒爹陪沒娘愛的,心軟去哄她:“翁主無需擔心,來年三月便是您的及笄禮,王爺定能在開春之前趕回來。”又笑着逗小姑娘,“畢竟還得為我們翁主挑個好郎君做夫婿啊。”

姜聽白臉更垮了。

大盛習俗,貴族女子及笄以後便要議婚。女主養在雲中十幾年,就是因為這個,才不得已千里迢迢趕回盛京。

姜聽白着實鬧心,懶得去吐槽遊戲裏這個狗血開頭設定,轉移話題道:“小軟呢?我想與它玩一會。”

一旁的小丫鬟聽了這話便出了內室,好一會才抱了只白糰子進來彎腰遞給姜聽白,笑着說道:“小軟今日不知跑去哪裏玩了,晚上喂它吃東西它也不願吃。”

“誒?”姜聽白把蓬鬆的如一團雲朵一般的毛球揣進懷裏,以為小傢伙生了什麼病,便伸手去摸它的肚子,誰知它不知犯了什麼彆扭,嘴裏哼唧哼唧,動來動去的不願意被摸肚肚,當然最終還是被武力鎮壓。

姜聽白辣手摧兔,摸了半天忍不住噗一聲笑出來:“小傻兔,你今天偷吃什麼東西了,肚子這麼鼓?”

杭玉和幾個小丫鬟見了也忍不住笑起來,室內充滿了快活的氣氛,小軟似乎是被笑得生氣了,氣鼓鼓的轉過身去背對着他們,只留了一個圓嘟嘟毛絨絨的背影。

姜聽白這個毛絨控簡直要橫死當場。

把發脾氣的小兔子又哄回懷裏吸了好一會,姜聽白才想起正事,開口讓杭玉把今天撿漏得來的那把劍給她拿過來。

盒子接到手裏分量頗重,小軟仍賴在她懷裏不出來,姜聽白也不在意,一手圈着毛糰子一手打開錦盒。

盒子裏靜靜躺着一把劍。

這劍通體青藍,劍身附着的螢光有如雨後霧靄般渺茫清寒,仿若剪裁了一段晚秋朝時的寒霜。

姜聽白愣了好一會,才慢慢伸出手觸摸這把劍。

“流—霜—”姜聽白看着劍柄,一字一字的慢慢將劍柄角落雕刻的小字念出來。

小軟也彷彿被吸引一般,將軟乎乎的小爪子搭在劍盒邊上探頭去嗅。杭玉在一旁看到,也低低驚呼了一聲:“這品相....”她早年因為會些拳腳功夫才被肅王買進府內,對兵刃一類也算了解,“翁主撿到大便宜了。”

姜聽白深以為然。

流霜對吧,在遊戲裏還看不出來,現在親眼見到,霜霜簡直就是劍裏邊的大美人,冷兵器里的富貴花。擁有了它,誰還能不努力玩命好好練劍?

反正我不能,姜聽白小心翼翼的將劍盒合了起來,興奮得抱起小軟一頓狂擼,簡直想雙手合十默默發誓,信女必定以後聞雞起舞潛心練武,早日和霜霜大美人一起走上劍術巔峰。

杭玉見她和小軟在榻上鬧成一團,忍不住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強撐出一副正經樣子:“好啦,再鬧一會夜裏又該睡不着說頭疼了。”她挽起袖子端了漱口的清水過來,回頭吩咐小丫鬟放下床帳,又問道“奴婢把小軟抱走了?”

姜聽白低頭看了眼賴在自己懷裏不走的毛糰子,搖了搖頭:“不了,我和小傢伙一起睡!”

杭玉縱着她,只好無奈的應了一聲,伸手替小姑娘理好長發,正打算放下床帳,又被喊住。

“姑姑!”姜聽白拉住她的手耍賴,“今天的故事還沒講。”

杭玉這幾日一直在跟她講狐妖與書生的故事,今天剛好連載到大結局。

“啊,奴婢差點忘了。”杭玉想起這一茬,順着坐在榻邊,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好,那便接着講。”

“上次講到那書生得了高僧的囑咐,去了林中找那狐妖....”

故事並不有多新奇,還是老套的人妖相戀,但難得在杭玉講起故事來十分有自己的一套,普通的情節也能講的繪聲繪色,活靈活現,還很會卡章放鉤子,引得人慾罷不能。

杭玉一面低聲講着,一面輕輕拍打着錦衾,小姑娘素凈着一張瑩白的小臉,和毛絨絨的兔子一起陷在柔軟的引枕里。

“....原來啊,這書生年幼時曾救過一隻受了傷的小狐狸,這隻狐狸後來得了機緣修得人身,便去找書生報恩,這才惹出這些事情來。”

杭玉加快了故事節奏講完了大結局,本來已經很困了的姜聽白眨了眨眼,出聲問道:“姑姑,真的有狐妖嗎?”

“當然有了。”杭玉不假思索,“萬物有靈,這山裡生了靈智的山精野怪一點也不稀罕。奴婢幼時就曾....”

姜聽白震驚了,好傢夥,這遊戲還是個玄幻設定。

杭玉說得順嘴,見到姜聽白睜大了雙眼又精神起來,立馬停住口:“今日太晚了,以後奴婢再講這些事情。”

“好吧。”姜聽白雖然想繼續聽,但還是乖乖的點了點頭,正要閉上眼睛又想起什麼,“為什麼都是女妖精找書生報恩,怎麼沒有男妖精呢?”

杭玉隨口搪塞道:“興許是妖精界女多男少,陰盛陽衰。”

騙小孩呢。

姜聽白已經很困了,嘴裏還堅持胡扯:“我以後也要去林子裏救個動物,這樣也有妖精來找我報恩,給我送好吃的。”

“好好好。”杭玉被她逗笑,“必定也有個俊俏的男狐妖來找您報恩。”

“我才不要狐狸呢。”姜聽白閉着眼睛把頭埋進兔子雪白柔軟的背部,“我要兔兔,兔子多乖啊....”

軒窗外風雪不歇,廊下燈影明明暗暗,屋內聲響漸息,杭玉輕手輕腳的,吹滅了几上最後一根紅蠟。

然而同一城的風雪夜,也有人不眠。

寂靜的靜室里光線昏黃,只有牆角默默點着一盞燈,燭火自青玉的勾連雲紋燈罩隱隱綽綽的傾瀉出來,點點落在石磚上,若明若暗。

顧言昭坐在雕花隔窗下的小几旁,垂着眼睛把玩着一隻杯盞。

那是只清透精巧的水紅色瓷杯,燒製得胎薄釉潤,幾可透光,是上供到御前的稀罕物件,被顧言昭骨節分明的手指把玩,便仿若佛祖拈花一般賞心悅目。

他淡淡垂着眉眼,帶出幾分懨懨的神色,突然地,他偏了偏頭,指尖動作一停,隨手將那枚精巧的杯盞擲在了木几上。

瓷器滴溜溜的在几上打轉,不知何時室內已經無聲無息的走進了一人。

顧二朝着窗邊半跪於地,低聲開口回稟道:“人已經全部押入青玉台。”

顧言昭點了點桌子。

他抬起手來,拿過一邊的酒爵,向瓷杯里緩緩注入酒液。

“陛下呢?”

“陛下獨自在奉靈閣,拒了宗政萬等人的求見。”

先皇后早逝,盛帝為了追憶愛妻,在宮中興土木建了這座奉靈閣,常常獨自一人待在閣內。

顧言昭聞言輕笑一聲,他飲了一口烈酒,眉頭還是輕皺着的,一面放下手中的杯盞,一面推開了身旁的這扇木窗。

屋外的碎雪頓時被寒風夾雜着吹了進來,顧言昭低咳了兩聲,卻並不在意,將手臂靠在了窗欞上支着頭,另一隻手抬起,去碰窗外的那棵樹。

那是棵枯樹,看不出品種。冬日裏樹木都一副殘枝落葉,這棵樹卻不知為何,比尋常的樹木枯得更為嚴重,甚至連一支完好的枝椏都找不到。

院落內清冷寥落,冷清的不似當朝權相府邸,只有漫天的鵝羽飛絮,和這一園的枯木作伴而已。

顧二跟着抬眼看過去,他想,他知道原因。

這種樹名叫赤霜,葉片棕紅如花,只能長在氣候溫潤的雲中。

顧言昭用手指去碰那枯枝,眼神悠遠,不知透過這棵樹想起了什麼,慢慢說道:“傳聞酆都百鬼夜行,惡靈當道,卻也尚有尋常花木可生。這百年尊榮的盛京....”他收回手來,寒夜裏聲線仍然溫和,尾音卻寂寂如冬雪,“尚不如一個鬼城。”

顧二垂首,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聽見顧言昭又低低咳嗽了兩聲,大着膽子說道:“大人可要用吃食?也方便一會服藥。”

顧言昭多病畏寒,一進冬日便要常常服藥。

他聞言擺了擺手,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吩咐道:“去把那盒....點心拿過來。”

顧二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有些詫異的應了聲是,將那個點心攢盒取了過來。

顧言昭抬眼打量了半晌,伸出手掀開了蓋子。

攢盒裏整整齊齊碼了四樣點心,如意糕、玫瑰酥、酥糖並杏仁佛手。因着放了很久,已經有些冷了。

小姑娘似乎都喜歡食甜...?

顧二見自家大人低眸的深色,沒忍住問道:“大人不是一向....不愛吃這些的嗎?”

顧言昭正挑了一塊玫瑰酥放進口中,剛嘗一口就皺了眉,太甜了。

他放下半塊糕點,用帕子擦着指尖,輕描淡寫的說道:“曾聽人提起過,便嘗嘗。”

視線移開,案上傾倒的玲瓏瓷暗光瀲冽,好似佳人一雙盈盈含情目。

....然而今夜宮燈階前,他見過一雙比這更美的眼。

像幼時在山間遠遠看見過的鹿,柔軟的,澄澈的眼波。

顧言昭垂了眼,冷不丁問道:“....嘉平翁主,回盛京之前在何地修養?”

顧二回想着之前查來的東西,老實回答:“在雲中。”

顧言昭擦拭指尖的動作一頓。

“雲中?”他慢慢重複道,挑了挑眉,“倒是....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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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進乙女遊戲后我翻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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