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宣菱聽見了銅鈴的聲響,三層塔樓的青銅鈴鐺一起搖動頗具聲勢,很顯然最靠近紅樓的人都被這陣動靜吸引,紛紛抬頭打量準備入樓的身影。

不過石獅子覆蓋的範圍很大,紅樓前有一片空地,雖能看見雲時微和宣菱,卻無法細細打量,乾燥的風吹進圍觀者的眼中,很快模糊了他們的視線。

這是紅樓的一種保護機制,也因如此,許多無門無派的散仙都敢近前一試,就算搏出了聲名,沒有本人的同意,紅樓不可泄露身份。

雲時微將手放在門中隙上,充沛的清氣醞釀出一柄短劍,這柄短劍看着羸弱,卻焊入縫隙中,隨後整個塔樓隨之一震,門“吱吱嘎嘎”敞了開來,被打散的清氣很快聚集,轉瞬洶湧而至,宣菱感覺到了蓬勃殺意侵膚而來——

闖這道門的人都是以性命為賭,倘若實力不濟,會被紅樓直接撕成碎片。

都說道法自然,但修行人中也不乏瘋子。

雲時微長袖一卷,她沉聲道,“小傀儡跟我一起。”

“帶人入紅樓,她所承受的壓力會全部轉嫁到你的身上。紅樓並非兒戲之地,你可做好準備。”虛空中傳來一個聲音,這聲音飄忽不定,無法丈量距離,更無法確認位置。

“我清楚你們的規則,”雲時微並沒有將雙倍壓力放在心上,她道,“樓中可有能瞬息萬里的物件。”

“一樓的螟蛉尺,二樓的山河社稷圖,三樓的老子青牛,四樓的芥舟帆都能瞬息萬里。”那聲音答道,“如果只是做趕路之用,螟蛉尺便足夠了。”

列舉出來的四樣東西里,宣菱也只聽說過螟蛉尺,她生長在淮京——最大的都城,往來散修很多,人多自然口雜,除了螟蛉尺,偶爾也談論其它法器以及誰家後起之秀又拔得頭籌,率先突破築基期。

宣菱對他們口中的世界茫然無知,只記得酒樓里有個負劍的散修曾跟說書人起過爭執。

散修認為凡人練氣已是不易,一旦成功,就算半步踏入仙門,與俗世中蠅營狗苟,壽數不過百年的□□凡胎劃出了界限,而說書人動輒飛天遁地渡劫問道,兩片嘴皮子一碰說得這麼容易,豈非仙比人還要廉價。

說書人看着散修鑽出來的牛角尖沉默不語,良久方才問出一句,“小夥子不常讀書吧?您往書局走兩步,那裏頭的神仙比我這口中的多上百十倍。”

說書人靠嘴吃飯,散修卻拙於口舌,最後鬧得雙方大打出手,幸而這散修也就是武藝高強,還沒摸到練氣的邊,仰仗酒樓庇護,說書人並未吃虧。

但這件事在年幼的宣菱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原來修仙是件如此困難的事,並非書中所見一板磚拍向十個人有九個能反殺,只剩一個沒有名姓的普通人默默屈死。

“你們居然收到了芥舟帆?”雲時微推門時姿態懶懶散散,就算放話要護着宣菱也不見得她有多上心,直到那把飄忽的嗓音提起芥舟帆時,她身上的氣息陡然變了——表面看不出來的改變。

“您想要芥舟帆?”那聲音並沒有多少情感上的起伏,它緩緩道,“您上次止步第三層,按規矩,無論您以多少錢財來交換,都無法取得芥舟帆,當然,您若登上四層,我們不僅將芥舟帆雙手奉上,還會告訴您此物來歷。”

雲時微並未立刻做決定,她似乎在掂量着什麼,方才使宣菱緊張的氣息隨着雲時微的再度開口消弭於無形。

雲時微道,“就算上了四層,我也買不起芥舟帆,你將螟蛉尺取來吧。另外,按你們的規矩,我作為登上過三層的人,有資格知道四層寶物的去留,一旦芥舟帆賣了出去,請通知我。”

“是。”

那聲音消失片刻,隨後宣菱看到一個花枝招展的小人手拿托盤,一蹦一跳地躍到雲時微面前,這托盤為純銀打造,上面襯着一塊青綠色絲綢,螟蛉尺端正置於其上。

由於托盤寬大,周圍又是向下的卷邊,除了墊襯再無阻攔,小人肢體有些不協調,他兩手抵在托盤下,看似端穩,實則整個過程搖頭晃腦,托盤左/傾右/傾,幅度最大的時候整個朝下,宣菱目光隨着托盤遊走,硬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這螟蛉尺看起來是塊玉做的,薄而脆,不經摔。

小人撅着通紅的嘴,“螟蛉尺,黃金一千兩或三年修為。”

黃金一千兩,就算宣菱生在鐘鳴鼎食之家,也不是說拿得出就拿得出,怎麼,這修仙的人銅臭氣都與凡間不同,靠着本事各自備有金礦?整個大靖朝國庫也不過數十萬兩黃金的儲備,一件藏於紅樓底層的器物就花去百分之一?

宣菱隨即又打量起雲時微,看不出自家掌門除了這一身莫測高深的好本事,竟然還懷揣千兩黃金行動自如,這羅裙貼身,能藏在何處?

沒等宣菱琢磨出個所以然,雲時微便理直氣壯,“我身無分文,也不願出讓三年修為,紅樓以物易物的規矩還作數嗎?”

小人左右晃着腦袋,“你想用什麼來交換?”

雲時微拔下頭上玉簪,“攢心釘。”

攢心釘的名字雖然威武霸氣,聽起來就是個殺人的好東西,但外表卻樸實無華,甚至有些不堪一擊,宣菱總覺得自己兩指擎住一掰,這東西就碎了。

小人伸出一隻手,示意雲時微將攢心釘放在它掌中。

它那雙眼睛原本是畫上去的,劣質彩墨堆疊出四不像的東西,還不對稱,談不上丑,只是覺得多餘,顏色多餘,形狀也多餘,就像一個畫工極好的匠師被惹惱了,在原先簡略卻達意的基礎上隨意塗抹,塗抹出個滑稽模樣……然而此時,它的眼縫卻倏地睜開,打量着掌心寶貝。

眼縫當中有着靈動的瞳孔,小人將玉簪顛來倒去的確認,“雖然外形做了改變,但確實為攢心釘……攢心釘可以入第二層,用來置換螟蛉尺是你吃虧。紅樓向來童叟無欺,除去螟蛉尺,你可再挑一件法器。”

“我聽聞鑄造大師檐玉曾做過三枚配甲,其中一枚輾轉流落到紅樓,”雲時微一開始就存了此番心思,她道,“除了螟蛉尺,我還想要那枚配甲。”

小人倒也痛快,它點點頭,“成交。”

配甲很快取來,連同螟蛉尺都送到雲時微手中,她此行真正的目的該是螟蛉尺,但東西到手,她卻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攏入袖中,反倒以宣菱看不懂的眼神瞧着那枚配甲。

雲時微常有些稀薄的悲傷和懷念,還摻雜着些其它東西,宣菱懷疑是自己活得不夠長,或是自己過於庸碌,無法達到雲時微那樣的高度,更無法體會那些複雜的思緒。

“檐玉一共造了三枚配甲,前兩枚已經毀壞,無法修復,而這枚是最後成形的,名為‘不棄’,”雲時微將配甲遞給宣菱,“送你了,就當是隱山給你的見面禮。”

既然稱為“配甲”,必然是某物的一部分,宣菱將這價值不菲的東西拿在手中多看了兩眼……配甲是用隕金所造,分成上下兩個相交的環,此環正反相連,無止無盡,中間懸一枚純白色的圓形小石,無論怎麼晃動配甲,石子都跟着移動,雖兩邊不挨着,卻取不出來。

檐玉的大名宣菱早有耳聞,他與自家父親同朝為官,據說兩百多年前也曾修道,只是後來心灰意冷,重新入仕,大靖王朝飛速發展的機甲鑄造幾乎全得益於檐玉。

“我不能收,”宣菱將配甲還給雲時微,“受人之恩是要償還的,我已經欠你一命,若是再收了這東西就更難還清,”宣菱解釋,“我還要報仇,不能永遠做個端茶遞水的雜工,也不能永遠呆在隱山上。”

“你倒是一分便宜都不曉得占,”雲時微頗為同情地瞧着宣菱,“你還不知道隱山是個什麼地方吧?我送你東西純粹是為了收買你,不將你喂得滿腹愧疚,我怕你上山兩天就捲鋪蓋跑路。”

“……”宣菱對隱山的印象又多了一樣——窮山惡水。

她本以為能養出雲時微這般靈秀的人,必然是個遠離塵囂世俗的好地方,誰知雲時微作為隱山主,一遍又一遍重塑宣菱的初始印象,生怕宣菱將隱山想得太好,到時候一眼絕望。

將軍府一脈相承的坦直,只不過宣菱年紀尚小,又被層層呵護過,少女那點柔軟的心思最會安慰人,她拍了拍雲時微的手背,小聲道,“你放心,刀山火海森羅地獄我都隨你去,你不趕我走,債未還清前我絕不離開。”

絲毫不拐彎的真心最要人命,宣菱不覺得自己這話有問題,卻被雲時微及時捂住了嘴,“等回到隱山,讓月涵教你遣詞造句,小小年紀不要輕易許人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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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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