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威遠侯府。
徐懷遠渾身燒得像炭火一樣燙,昏昏沉沉間,他做了一個以前從不曾做過的夢。
夢裏,謝容姝用火盆傷他,而後因毒氣攻心,昏迷不醒。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徐懷遠日復一日看着謝容姝的生命一點點流逝,心如刀絞。
他想起當初在西疆,當他第一次從穆元興口中得知,自己即將成親的意中人,打從娘胎里就中了毒。
為了讓她活下來,不會在二十歲前暴斃身亡,他便按照穆元興交給他的解藥,偷偷給謝容姝服用。
可到頭來,穆元興卻在行刺德妃時,意外身亡。
正因如此,謝容姝身上的毒,便卡在最後一步上。
沒有蠱蟲解毒,徐懷遠只能眼睜睜看着謝容姝,日日受着折磨,苟延殘喘。他不能為她做什麼,只能離她遠遠的,將自己投身在公務里。
當他無意間得知,德妃乃西疆郡主穆昭鳳易容所扮,便重新燃起希望。
早已成為太后的穆昭鳳許諾他,只要他順利接管西北軍,就出手為謝容姝解毒。
為了接管西北軍,徐懷遠做了許多他以前從未想過會做的事。
他瞞着謝容姝,以她的名義騙姜硯交出西北軍對姜家死忠的將帥名單,一一除之。
又替太后和新帝,坐實了構陷姜家的證據,成為壓倒姜家的最後一根稻草。
忠毅侯姜遠山,世子姜硯,還有姜家軍中那些,曾經馳援過他的將帥,皆被他親手送入黃泉。
他知道謝容姝得知一切,會恨他怨他,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剷除姜家,是穆昭鳳和新帝的意思,他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順勢而為,就算不是他來做,也會是別人,況且……他是為了救她啊。
為了讓穆昭鳳和新帝對他更加信任,徐懷遠遵從穆昭鳳的意思,娶了謝容姝的殺母仇人之女謝思柔做平妻。
可當謝容姝毒氣攻心,真的昏迷不醒時,徐懷遠去宮裏長跪不起,求穆昭鳳出手相救,卻只換來一句:“既有了新人,這舊人便隨她去吧。”
謝容姝咽氣的那日,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徐懷遠悲痛欲絕,含着淚親手將她的屍身殮入棺中。
因着太后不喜,他甚至連靈堂,都不能佈置,只點了幾盞長明燈,痴痴守在她靈前,一心等着謝容姝頭七回魂那日,將這所有的事,解釋給她聽。
夢裏的徐懷遠,始終相信,只要他心愛的女子,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必會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他們還可以相約來世,彌補所有的遺憾,白頭偕老。
然而,徐懷遠等到頭七,卻沒等到謝容姝魂魄歸來。
等來的是京城火光衝天,一片屍山血海。
“寧王殿下是百毒不侵之體,被太后和晉王毒殺以後,死而復生,如今帶着鳳山軍殺進皇城,取了晉王和太后的首級。”
“所有和太後晉王一黨的朝臣,皆被寧王率軍屠戮殆盡,無一倖免。”
“侯爺,您快走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徐懷遠神色恍惚聽着這些話,焦急欲從棺柩里抱出謝容姝的屍身,帶她一起逃離京城。
沒想到,卻看見那個男人身穿浴血的玄色鎧甲,大步闖入了靈堂。
寧王楚淵。
整個大周朝提起他便聞風喪膽的男人。
明明已經被先帝和穆昭鳳聯手毒死,時隔多年,卻又奇迹般活過來。
他用沾滿鮮血的長劍,直指徐懷遠的喉嚨,那雙嗜殺又瘋狂的鳳眸,宛若地獄修羅。
“她那麼信任你,你卻負了她。”他聲音寒徹冰冷:“你該死!”
“不。”徐懷遠焦急辯解:“這一切並非殿下想的那樣,都是誤會,誤會,有話好好說……”
然而,他只來得及說完這些,劇痛從頸間傳來,聲音便戛然而止。
鋒利的劍刃刺穿了他的喉嚨,鮮血噴湧出去,灑在那人的鎧甲上……
“不!”
徐懷遠驚懼到極點,高呼出聲,猛地坐起身,睜開了雙眼。
“侯爺,你總算醒了,可是做噩夢了?”一個嬌媚熟悉的聲音,傳入徐懷遠的耳中。
他轉過頭去,便看見梳着未出閣少女髮式的謝思柔,正用她那雙細長的媚眼關切地瞧着自己。
她蔥白的手指,拿着擰乾的濕帕,看樣子是要給他擦汗。
徐懷遠只覺得渾身像是剛從水裏被撈出來似的,寢衣汗津津貼在身上。
他下意識伸手撫向自己的脖頸,皮膚光滑平整,除了鼓起的喉結,什麼都沒有,這讓他心下稍安。
直到這刻,徐懷遠才意識到,方才種種,皆是他做的一場夢。
可即便是夢,他也明白,那都曾是前世真實發生過的事。
原來前世他竟是死在楚淵手裏。
而他先前夢到的,並非前世的全部。
“侯爺?侯爺?你還好嗎?”謝思柔見他神色怔怔,伸手貼上他的額頭:“莫不是燒糊塗了?”
徐懷遠下意識拉開她的手,蹙眉問道:“你怎會在這裏?”
謝思柔見他神色不虞,眼眶微紅,眼中儘是委屈。
“我聽說你跟姜家和寧王起了衝突,便想着來看看你,沒想到你高燒昏迷不醒,府里也沒個得用的人,便留下來照顧你。”
她的聲音帶了幾分哽咽:“你若不想見我,我立時走了便是,你的燒剛退,身子還很虛弱,切莫太過傷神……”
這話讓徐懷遠委實有些動容。
他想起夢裏的種種,從頭到尾,唯有眼前這女子,對他是真心真意,全然信任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他。
可他……卻什麼都沒給過她。
徐懷遠此刻覺得,他與謝思柔何其相似,都是付出真心卻被人誤解、被人辜負,最後還送了命的可憐人。
“別走。”徐懷遠緊抓住謝思柔的手:“今夜留下來,從今往後……我便只有你了。”
謝思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沒想到,她心心念念要攀附的男人,竟這般輕易便就接納了她。
她彷彿已經看見威遠侯夫人的冠服在向她招手。
“侯爺,你……真的願意娶我嗎?”謝思柔屏住呼吸問道。
徐懷遠一把將她摟在懷中,以吻代替了回答……
第二天一早。
穆惜月便被皇帝詔進了宮裏。
皇帝指着錦盒裏黑色的丹藥:“這便是你給寧王服下的解藥?”
“正是。”穆惜月躬身道:“此葯乃第一代大巫留給歷代西疆王保命用的秘葯,服之可醫百病、解百毒,世間只有兩枚,一枚已經給寧王服下,這一枚……我謹代表西疆將它進獻給皇上。”
皇帝拿起那枚丹藥,仔細端詳一番,又放在鼻尖嗅了嗅。
他已經服用丹藥超過二十年,那些用來煉丹的常見藥材,幾乎只聞上一聞便能辨認出來。
然而這枚丹藥,他卻聞不出絲毫藥味。
謹慎起見,皇帝命高公公將一隻病得奄奄一息的兔子帶上殿中,用短匕將那丹藥小心刮下一層,餵給兔子服下。
只一刻鐘的時間,先前還無精打采趴伏在地上的兔子,腦袋瞬間支棱起來,在大殿裏蹦來蹦去,十分活潑。
皇帝眼底儘是驚喜之色,他又足足等了一個時辰,見那隻兔子一直活蹦亂跳,沒有絲毫異樣,總算完全放下心,將那枚丹藥放入口中,嚼碎咽了下去。
穆惜月見狀,內心狂喜,面上卻要裝出驚訝的神色。
“皇上,您這是……”
皇帝閉上眼睛,感受到一股勃勃的生氣,從丹田升起,湧向四肢百骸,便知道這丹藥絕非凡品。
他滿意地點頭:“不錯,不愧是歷代西疆王保命用的秘葯,果然是好東西。”
說著,他睜開眼,看向穆惜月問道:“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
穆惜月趕忙朝皇帝行了個西疆大禮:“家父一生蹉跎,做下許多錯事,請皇上看在這枚丹藥的份上,對他網開一面,放他離京。”
“准了!”皇帝大手一揮,高興地吩咐道:“高傳良,你派人去天牢,傳朕旨意,放了穆元興,從今往後只要他不入京,官府不得為難於他。”
高公公領命,走出殿外,朝候在門外的小公公使了個眼色,那公公意會,匆匆便往殿外走去。
而遠處,有一個身影正慌慌張張朝高公公走了過來……
這一廂,穆惜月見高公公離開,總算徹底放心下來。
她實在沒想到,這一切進行得竟如此順利。
現在,便就只需等着皇帝身體裏秘葯的藥效散去,便送他一命嗚呼。
“皇上既已服下此葯,不相干的丹藥,近期便莫再吃了,以防折損了秘葯的效力。”穆惜月叮囑道。
她這麼說,只是為了防止皇帝服用其他的葯,加速秘葯散盡的過程。
畢竟,從服藥到藥效散盡,多則八日,少則五日,服藥之人便會暴斃而亡。
只有按部就班的發作,她才有足夠的時間,全身而退離開京城。
皇帝不疑有他,正欲點頭應下——
忽然,剛剛離殿的高公公,匆匆折返回來,面色凝重地稟報道:“皇上,威遠侯徐懷遠求見,說有要事稟報皇上。”
“他?”皇帝想到近日京城的種種傳言,皆因徐懷遠辦差不利而起,便皺緊眉頭,冷哼道:“他不是病了嗎,還有臉來見朕?讓他回去繼續歇着吧,朕不想見他。”
然而,話音剛落,便只聽見徐懷遠洪亮的聲音,從殿外傳進來:“臣徐懷遠,接到密報,寧王與西疆聖女穆惜月勾結,欲用假藥行刺皇上,還請皇上明察,萬勿上了他們的當。”
此話一出,大殿之上的眾人齊齊變了臉色。
穆惜月還算鎮定,眼觀鼻,鼻觀心,也不着急為自己辯解。
在她看來,那秘葯既已被皇帝吃下,就算說它是假藥,也查無對證。
更何況在藥效散盡之前,皇帝絕查不出半點異樣。
“宣他進殿,將事情說清楚。”皇帝吩咐道。
隨着這聲話落,徐懷遠不待內侍唱和,便焦急地走進了點鐘。
他看了穆惜月一眼,情真意切朝皇帝進言道:“皇上,您千萬別上穆惜月的當。寧王是百毒不侵之體,就算中毒,身子裏的血也能化毒,根本不需要解藥,皇上萬莫因為寧王服藥以後病情好轉,便聽信這妖女的鬼話。兩年前她既能在連城不顧百姓生死,當眾殺了烏落狄,令西匈憤而屠城,今日她便敢拿着假藥上殿,騙您吃下去,要了您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