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將

第1章 女將

承平二十三年,伏月盛夏,晚風吹過山間,拂過江面,在南昭國北境上空旋舞徘徊。

深夜的軍營四下靜寂,只有叢中不住的蟬鳴,讓人在一片深沉的幽謐之中不覺緊張起來。

正值守衛交班的鬆懈之際,一個矯健的黑衣身影在無數個被擺成八陣圖的營房之間靈巧穿梭,一路躲過哨兵與巡士,終於來到最中央的一座營房。

營房杳無光亮,裏頭的人應是早就已經睡下。

誰會想到,曾經最為兵荒馬亂的兩國邊境,如今會是如此寧靜安詳。

黑衣人警覺地環視左右,迅速從門縫下往裏頭扔進一卷點好的迷煙,便悄聲潛入。

房內昏暗,紫桐鎏金香爐中裊裊生煙,空氣甜香瀰漫,一聞便知是年輕女子的屋舍。

黑衣人沒有耽擱片刻,而是徑直往床榻而去,掀起輕紗羅帳。四周毫無動靜,床上人貌似在錦被中睡得安穩香甜。

他從懷中掏出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錦被前側狠狠數次刺下。

心底霎那間有一種大功告成的如釋重負。

可下一瞬,他的心卻已提到嗓子眼。

匕首刺下的手感不對!

猛地一掀錦被,被子下又是一床被子,原來裏面根本沒人!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輕盈笑聲:“身手還行。”

黑衣人警覺回頭的一剎那,房中驟然照亮,燈火通明。

一個曼妙身影優雅翩然地斜倚在不遠處的靠椅,悠然自得的神態之中略帶一絲慵懶。

那是一個妙齡美人,花顏月貌,國色天姿。她衣着簡素清雅,如絹長發在首后束起,舉身沒有一絲累贅繁複,顯得是那麼的利落英氣。

美人那一身完全不是已經歇下的裝扮,倒像是早就知道今夜會有人來行刺,已在此久候多時。

“你!”黑衣人震驚地看着她手中拿着方才自己偷偷扔進來的那捲迷煙,“你竟沒有被迷昏?”

她將迷煙放到鼻前輕輕聞了聞,清媚笑道:“就憑這蹩腳貨?”

心想事已至此只能孤注一擲,黑衣人手舉匕首飛身向美人刺去。

美人仍舊原地安然坐穩,臉上始終沒有露出絲毫驚慌。只一刻,一個臉戴假面之人從身側飛入,黑衣人還未辨出他的一朝二式,已被他手到擒來。

他知道鎮北軍中有身手高超之人,卻從未遇到過如此的絕世高手。

假面從身後反扣住黑衣人雙手,將他輕巧地按倒在地。

“你根本就不是傳聞中那樣!”彷彿受騙上當一般,跪倒於地的黑衣人掙扎着抬起頭,朝美人破聲嘶吼。

世人皆知鎮北將軍慕如煙玉軟嬌弱,從不把軍中之事放在心上,成天只知尋歡作樂。誰會想到她竟然全無嬌柔之態,而是如假包換的女將英姿。

“傳聞中的我是什麼樣?不妨說來聽聽。”慕如煙媚眼一笑,明知故問。

門淺淺一開,走進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與另一個清秀女子。

書生搔搔頭,看着扣住黑衣人的假面調皮笑道:“給錢給錢,我贏了,刺客只有一人。”

慕如煙立刻面帶嗔色地坐直身子:“你們打賭怎麼不叫上我?”

看不清假面后的表情如何,但能感覺得出,這幾個年輕人之間氣氛輕鬆歡快,談笑自如,彷彿眼前的刺客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說,他的闖入只是他們生活中一段無關痛癢的插曲。

跟在書生身後進來的清秀女子走到慕如煙身邊,為她披上綴銀織錦披風,溫婉笑道:“小姐勿隨他們胡鬧,明日一早要啟程回南都。北地仲夏夜深露寒,仔細別著了涼。”

慕如煙對侍女甜甜一笑,便身着披風站起身來,踱步到黑衣人前。

黑衣人被扭扣在地,抬頭看向眼前的錦衣美人,光照到她傾世絕塵的臉龐,讓他一瞬間竟忘了自己已是階下之囚,只感嘆着,世上竟有如此美艷的閻羅。

“我早就猜到,來殺我的不是敵國的兵將,而會是自己人。”慕如煙周身籠上一股與生俱來的威嚴之氣,似笑非笑地對着黑衣人淡淡道,“誰派你來的?是鎮東軍的人,還是鎮西軍?還是,陛下本人?”

黑衣人雙眼直勾勾地瞪着慕如煙,一瞬間下了決心,暗暗咬緊牙關,不出一會兒,嘴角淌下血來。

假面發覺了他的異樣,扭住他的手微微一動。

書生站在對面皺起眉頭:“夠硬氣,吞了牙間劇毒。救是不救?”

“現在救了也半死不活。”慕如煙淡然回過身,“隨他去吧,求仁得仁。”

世上要除掉自己的人多了去了,為了自己身上的這塊黑銅虎符,也為了整座鎮北軍,或許,還為了別的什麼。至於幕後主使是誰,慕如煙並沒有深究的興趣。望着眼前黑衣人的屍身,她只覺得,這世上,為了愚蠢的理由而去死的人,實在太多了。

書生招呼門外兵士進來將刺客屍體運走,房門再次關上,此刻屋內剩下慕如煙、侍女素羽、書生與假面四人。

“回南都的車馬都準備好了?”慕如煙問道。

素羽答道:“擔心路遠奔波害小姐疲累,班鑄今日又在車上加了好些門道,現在已經準備穩妥。”

“多加些香。”

素羽點頭,稱車內香料也已添置齊全。

“那現在就出發吧。”

“現在?”幾人驚訝地異口同聲。

“現在。”慕如煙悠然下令。

她討厭告別的場面,天亮以後就要面對全軍上下。而且,有不少將士擔心她回到南都的安全,直到今日還吵吵嚷嚷着要隨行護駕。

假面一直沉默無聲,此時也不由往前站了站。

慕如煙看出他的擔憂,冷靜命令道:“陛下多疑,把軍中將領帶上,只會讓他更加猜忌。我先過去,你們過些日子再來也不遲。”

假面遲疑片刻,終究服從指令,微微頷首。

“前日世子派人送來密信,看來眼下朝局波詭雲譎,還是要萬分小心。”書生笑着正要脫下自己的衣裳,“我身上的金絲甲刀槍不入,不如將軍穿去吧。”

慕如煙一臉嫌棄:“我哪用得着那玩意兒。軍中就你不會武功,連素羽的身手都比你強。要不素羽你拿去穿吧。”

素羽看着書生,臉上也頗為嫌棄:“我也用不着,你還是留着自己穿吧。”

一直未發聲的假面後面也傳來若有若無的低沉嘲笑聲。書生秀臉一僵,苦悶不已,想不通自己好歹也是一副玉樹臨風的好皮囊,怎麼就被她倆嫌棄成了這樣。

夜深露重,只見慕如煙的車隊如一條長龍,緩緩駛出了軍營。

書生與假面站在營砦堅實的牆上,孤寂地望着漸行漸遠的車隊,夜風輕拂兩人衣角髮絲,一文一武的兩個身影無言久立。

一個身形壯實的莽漢狂奔上砦牆,聽語氣頗為猝不及防:“將軍、走、走了?”

“走了。”書生望着遠方,在風中淡淡道。

莽漢哭喪着臉:“果然是心急着想回家了。”

“回家……”書生嘴角淺淺一笑,“自從五年前大帥與公主離世,南都於將軍而言,早就成了一副空殼子。這兒,才是她的家。”

莽漢嘴角不自然地撇了撇,心想他們這小白臉軍師自戀的毛病又犯了。他對着遠處慕如煙的車隊深深行了一個軍禮,便又下了砦牆。

“好了,你也不要擔心了,不是過幾日又能見着了么。”書生轉頭對身旁的假面道,“將軍的身手比我強,腦子比你好,就放一百顆心吧。眼下班鑄正忙着營造巨艦,需在應江入冬結冰之前將水軍駛出東海。那才是將軍近來最關心的事。”

假面仍舊在風中眺望,隔了許久終於轉身,冷不防說出今晚的第一句話:“你剛剛說什麼?”

“沒什麼啊,就……”書生說到一半,忽然想到方才脫口而出的“腦子比你好”,不禁臉色又是一僵。

自己可是空手秀才,哪敵得過眼前這個鬼面閻王。就算穿着金絲甲,任他動動手指,自己小命可就沒了。

書生沒出息地對假面訕訕一笑,餘光又瞟了一眼車隊離去的方向,便一陣煙似地溜了。

砦牆上只剩下假面一人站在風中,而遠處慕如煙的車隊,早就沒了蹤影。

這日,南昭國都下了一場及時輕雨,洗落天地濁氣,此刻瓊光驕陽重歸長空,碧穹萬里明媚爽麗。

經歷前後三任帝皇長達六十年的勵精圖治,南昭太平日久,國中老少不識干戈,乃至如今市井繁華,田野阜盛。

南昭國土廣袤,東南兩面靠海,往西是無盡的白沙荒土。民眾雖有聽聞在浩海之外、沙土之後還有蠻荒族群的存在,可那些落魄低等的外族,在近日之前,都還不在這個悠久帝國的眼裏。

自古以來,國之最大隱患來自北方強鄰北旻國。南昭富饒安逸,少有旅人願意前往寒冷荒亂的兩國邊境——北境。據曾經一位勇敢的旅者歸來國都後向人們敘述,那是一片永遠是冬天的大地,隆寒之際,應江結成一條銀黑色冰龍,延伸到冷峻高遠的聖山,宛若擎天立地巨大冰柱,冰雪在燦爛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生活在極寒之地的北旻人天性堅韌,威猛野蠻,特別是每到冬天,軍力日增,蠢蠢欲動。北旻被稱為虎狼之國便也不足為奇。於是,南昭人人皆語,只要北境無戰事,則四海昇平,天下開泰。

可見,駐守在北地的軍隊何等重要,而如今鎮守在北境的正是將門慕氏。

慕氏一族累世忠勇,治軍嚴明,令兇猛的北旻也聞風喪膽,是以幾十年內,北境小型摩擦不斷,卻從未再爆發大的戰事。

這才穩穩守住了南都繁華無憂的勝景。

而今日,是鎮北將軍慕如煙回南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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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點進來看的每一位讀者,

期待你與我、同故事裏的人物一道,

踏上那個時空的旅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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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將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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