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辦公室里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三哥平安歸來，這件莫大的喜事沖淡了被剛才銅鼓招魂，迷霧重起，通訊中斷帶來的不安氣氛。我和布摩忙前忙后，圍着三哥團團轉，拿水給他喝，拿點心給他吃，一會兒在他屁股底下塞個墊子，一會兒搬個凳子給他擱腳，想方設法把他弄得舒舒服服的，讓他好好的休息。三哥餓壞了，渴壞了，更累壞了，吃得狼吞虎咽，喝得灑湯滴水，吃幾口，歇一歇，吃幾口，歇一歇，看得我和布摩又是高興，又是難過。待他吃喝夠了，休息夠了，漸漸恢復一點元氣，我們才把一切來龍去脈慢慢告訴他。

三哥聽完，眼睛望着我，緩緩的說：

“你們有緣，你們有緣……我兩進燕子洞，見不到神水一面，神水註定是該你們取的。”

他又對布摩說：

“澤周公，你好妙計……我路上聽那幾個人說話，又看見村裏的情形，已經猜着個七八分，你這個諸葛亮還象人，你那些兵可是個個都象鬼，穿得花里胡哨，凶神惡煞的，我還睡得迷迷糊糊，他們就撲到我身上來了，差點沒命！”

我笑道：“不單你，三哥，布傑丫妹穿起他們那身行頭朝我撲上來的時候，我也以為遇上神兵！”

布摩笑道：“對不住你們二位，我們這回服裝方面是差了點意思，下次一定改進。可是你咋個會睡倒在寨神廟後頭？你幾時出的燕子洞？”

三哥便講述他逃生的經過——

……當時我們三個人在陰湖上與燕群搏鬥，舒薇跳水焚燒鬼船引開燕群，卻被激流阻擋回不到船上。我跳下陰湖去救舒薇，留下三哥獨駕木船，在激流里掙扎。他想靠近我們，卻被大水沖遠，當我和舒薇登上長滿捲曲石花的堤岸時，他仍在浩瀚似海的陰湖中漂泊，到處尋找我們的蹤跡。燃料不足了，他就拆船板來燒，船隻剩一個空殼，拆無可拆了，他就用兩隻手划船，把船槳點着當火把。最後連船槳也燒盡了，光明熄滅，地獄般的黑暗降臨，三哥便坐在一個空船殼中，喊着我們的名字，隨浪漂浮……

一隻螢火蟲跟着他。那隊從千眼洞一路跟隨我們的螢火蟲，當我們的船在象鼻洞中遭遇虹潮時盡被波浪吞沒，僅剩一隻鑽到船殼底下，躲過了一劫。這個機靈的幸運兒和三哥作伴，一起在黑暗的水上漂泊。它的一點微光，不夠給三哥照亮，卻讓他的眼睛為了這一點光而捨不得閉上。他不肯等死，繼續用手划船，尋找出洞的路。螢火蟲在船前面飛，始終朝一個方向。他感到船漸離陰湖，又進入狹仄的溶洞，開始撞到石頭了。洞不斷拐彎，又是迷宮。螢火蟲在船前面飛，忽左，忽右……

三哥跟着螢火蟲摸黑向前，時而划水，時而扒住洞壁前行。他氣力不支了，然而船卻不停，因為水底總有一股潛流在推它。船到哪，水流就到哪。三哥聽天由命，順水推舟，也不知行了多少路，也不知拐了多少彎，也不知碰了多少壁……忽然眼前就出現了亮光！三哥恍恍惚惚，做夢一般，奮力朝亮光劃去。那裏正是燕子洞的入口，我們白天進洞的地方。三哥知道神靈相助，待船出洞，回頭再找那隻帶路的螢火蟲，已經不知去向了……

三哥斷斷續續的講，時而停下來休息，喝水。他的眼睛老是盯着空氣中某一處地方，好象那裏有一隻閃閃發光的小蟲在飛舞。

布摩拍拍三哥的背：“老三，我就知道你命大，連蟲蟲都幫你。這下好羅，大團圓，小的也回來了，老的也回來了，賣甜酒煮耳塊粑的姨媽不必再找我要人嘍！”

三哥聽說他的老相好、布傑的娘擔心他不在兒子之下，紅了臉，嘻嘻的笑。

“你比我們先出洞，你出洞時還是白天？”我說。

“是白天。外面還是霧蒙蒙的，跟我們來的時候一個樣。我在霧裏面找路，想最好能到下寨，結果鑽來鑽去，還是回到老路上……我怕遭神兵發覺，不敢上棧橋，繞到碼頭南邊幾棵柳樹後面，把船藏好，悄悄摸上岸……

“村裡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影……我不敢進村，碼頭上光光的又沒個躲處，我就跑到寨神廟後面躲起來。這個地方好，又隱蔽，又看得見村子和水面。我蹲在那裏，向寨神爺爺禱告，求他保佑你們平安無事，也派個螢火蟲把你們引出洞……”

他又咳嗽起來，明顯害了傷風。

布摩對我說：“聽見沒有，你們的燕子是他求來的，寨神爺爺真顯靈噻！”

三哥疲憊的臉上閃過一道神光：“燕子是不是寨神爺爺顯靈，我不敢說——但是土還原是寨神顯靈，我敢說！”

“土還原！？”

三哥下了椅子，蹣跚走到門口，把一隻沉甸甸的口袋——巡邏兵捉拿“姦細”時繳獲的憑證——拖進屋，往桌上一傾，“嘩”的滾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塊，又將空口袋抖抖穿在身上，原來那隻口袋是他的衣服。

布摩撿起一塊：“老三，這些石頭是——”

我認出了石頭的來歷：“是碎掉的寨神像？”

三哥點點頭。

“你們再仔細看看，這些石頭是啥子東西。”

我們看了半天，不得要領。

“就是石頭啊。”

“唉，都是不長眼睛的人啊，只有我老三長着一雙慧眼。這哪裏是石頭，這是——土噻！”

他拿起一塊石頭往地上一丟，“啪”，石頭落地摔成八瓣，象一件瓷器那樣碎掉了。

“是陶土！”三哥拍拍手掌，得意的大聲說，“你們這回看清楚了，鎮山村的寨神像是陶土燒成的……

“一般土怕溫泉，陶土被火燒過，變得跟石頭差不多，所以不怕溫泉。雅溫說過，寨神廟是鎮山村的地眼，昨天我們發現神像碎裂，都以為地眼遭破，其實地眼沒有破，是寨神爺爺顯靈，自碎金身，把一捧好土送給我們！鎮山村的寨神塑的是李祖李將軍的像，‘循土蹤’，土不正是我們的老祖宗？……

“我朝李祖金身磕了三個頭，脫衣服小心包好，藏在廟台後面。我困極了，想打個小盹，結果一閉眼，就昏天黑地睡死過去噻……”

我撿起堅硬如石的陶像碎塊，激動的望着布摩：

“你看，你看！我們都瞎了，土就在眼皮子底下，竟然認不出！這真是土嗎？”

布摩把那堆陶土端詳了半晌，抬頭又看三哥，把他也端詳了半晌，一言不發，點了點頭。

“好哇，好哇，果然被你說中了，土真的是自己送上門來。五行之根也有了，就差一個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