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回到最初(19)
從那天起,殷靈就敏銳的發現這學校里起碼有一半的工作人員都換了面孔。
直到她下班路過一個保潔身邊發現那個人有點眼熟,恍然想起來,這不是學生家長么。
當天她被那個男家長指責的時候,就是這個女人跑過來把人拉走。
保潔發現殷靈在看她也不慌張,轉頭就走了。
殷靈回去看了一下接手高一時的課程進度,已學習內容不超過三課時,這就可以推算出他們來的時候開學不過幾天,這些人大概就是半個月為一單位輪換的。
正如宇文問心所說,學校居然敢利用家長當勞動力,兩者之間一定有着極為高度的信任和凝聚力。
這樣的關係她不可能輕易拉攏盟友。
不過也不是毫無辦法,殷靈很快找上了那個曾在走廊撞了她的女生,那孩子絕對有點問題。
……
這天午休,殷靈沒去吃午飯,就守在高二樓層的衛生間內。她順着門縫看見那女生進來了,立刻就推開隔間走了出來。
那女生看見是她還嚇了一跳,滿臉的驚恐。
殷靈上前一步問道,“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老師……”陳嬌嬌小聲的應着,她太害怕了,沒有說別的話。
“難道你沒事?”殷靈假意要往外走,“你好好把握機會,學校里到處都是監控,下次再想碰見我可就來不及了。”
“別、別走。”沒想到陳嬌嬌忽然哭了起來,渾身都在顫抖。
殷靈拍了拍她的肩膀,“別哭了,你不怕被同學看見么。”
陳嬌嬌抬頭看了看殷靈,這才說了,“老師,只有你能幫我了,我家裏已經在學校花了二十多萬了……我父母還要付款,我、我要受不了了……”
“二十多萬?”殷靈詫異,這麼偏僻一個小學校怎麼可能需要這麼貴的學費,看孩子們吃穿都很普通啊。
“你家的錢花在哪裏了?”
陳嬌嬌掙脫開殷靈的手臂,她彎腰脫下鞋子,從裏面掏出一個疊好的小紙塊。那紙已經皺巴巴的,邊緣起了毛,看起來藏了好久。
陳嬌嬌把紙條塞在殷靈手裏,殷靈沒有嫌棄,只是奇怪的問,“這是什麼東西?”
但是陳嬌嬌太慌亂了,已經轉頭跑走了,連廁所都沒上。
殷靈並不着急馬上查看,她已經有了突破口,不怕沒有機會。她先不動聲色的回到自己辦公室,然後拿出一個教案本將這紙條夾在教案本裏面,小心的展開查看。
女孩子的字跡很小,但很公正,看筆墨新舊不是一次性寫完的,上面就是她想說的秘密。
殷靈看完,覺得像是看了一個離奇小說似的。
事情是這樣的:
陳嬌嬌和姐姐陳秀秀一年前被送來這裏上學,學校管理嚴格,但也還能忍。後來陳秀秀偷拿了同學東西被發現,被教導主任拉去辦公室訓了一通。
她本以為姐姐挨了罵,再寫檢討之類的也就過去了。可是從那天開始姐姐就沒回來,老師給的理由是犯了錯就要去專門的班級好好改造。陳嬌嬌不敢多問,她還是恐懼與老師的權威的。
一周以後的家訪日,輪到她的父母來了。父母單獨去看了陳秀秀,然後又過來看陳嬌嬌。
陳嬌嬌已經不想在這裏念了,和父母耍了脾氣,當時就被父親一巴掌扇了耳光。她父親紅着眼睛訓斥她讓她老實一點,還說已經在姐姐身上花了二十多萬,如果她也犯事,家裏就要砸鍋賣鐵了。
陳嬌嬌追問父母為什麼,父母就拉着她一直講,講學校能把孩子改造的完美懂事,當然這也要金錢的堆砌,所以學生犯錯了就要給錢……
殷靈看完后將這紙張完全撕碎了,衝進洗手池了,如果被別人看見,陳嬌嬌一定有麻煩。
……
另一邊,宇文問心陪着沐雨一起來了教導主任辦公室。
自從那天咖啡館談心以後,沐雨終於決定不再當閑魚了。他面對教導主任無比真誠的說,“拜託了主任,我們就是想找點事情做。我總不能來到這裏以後什麼都不幹。”
教導主任笑着點點頭,“不錯,年輕人懂得上進是好事,我可以安排你們去高年級怎麼樣?”
沐雨一下鬆了口氣,原來這件事比他想像的容易多了,隨便一要就能要來事做。
主任說道,“正好有個老師要請假,你去教務處要一份教材看看,順便選一些教具,我給你幾天備課時間。”
“好。”
宇文問心又問,“那我呢?”
主任站起身說,“任課位置只有一個,不過你可以做別的,跟我過來一下。”
宇文問心和沐雨對視一眼,兩人擺手分別。
他跟着教導主任出來,後者問他,“小老師,你有沒有聽說過咱們學校有一個提高班啊?”
宇文問心福至心靈,一秒都沒猶豫的否認道,“沒有聽說過,是類似於實驗班嗎?”
教導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這麼說也不對。實驗班是為了好學生而準備的。提高班是為了後進生而準備的。”
“我聽學校的安排。”宇文問心說。
教導主任非常滿意,“提高班有別的老師在帶。我先帶你過去了解了解情況。”
兩人一路走到四樓和五樓的中間,教導主任拿出一串鑰匙來,當著他的面去開那把鎖。
宇文問心心中疑慮。他上次在這裏見了教導主任,主任還非常緊張的要他遠離呢。怎麼這次卻直接放行了?
這也太奇怪了……
教導主任將鎖打開后,把鏈子掛在鐵柵欄的縫隙處,招呼他,“走吧,我們上去。”
五樓更安靜許多,在這裏聽不見學生們的讀書聲。再去六樓時他回頭往走廊那邊看了一眼,一望盡頭的門上並沒有貼什麼牌子。
兩人來到六樓以後反而能聽到一些動靜,似乎真的有人在這邊上課。
但沒想到的是,教導主任並不想和他在六樓停留,兩人繼續往上,竟然還有閣樓?
他回憶着教學樓的外貌,那頂上確實是有兩個獨立的小房子的,不過看起來更像是裝飾……
教導主任推開了那扇門,但宇文問心沒有跟上去,他回頭問道,“怎麼了?”
宇文問心說,“那上面的小閣樓應該裝不下一個班級吧。”
教導主任愣了一下。笑着說確實,“上面是一個獨立辦公室,因為六樓已經沒有別的空閑地方了,所以我打算把這裏空出來給你。你不喜歡這裏嗎?可以商量着給你換一個。”
“沒有。”宇文問心搖搖頭,然後跟了上去。
這小閣樓大概三十多平米。採光充足。頂棚是傾斜的。稍微有一點漏雨。牆壁上有水的痕迹。
牆邊堆放着一些雜物和不用的桌子。
教導主任說,“你快看看,感覺怎麼樣?”
宇文問心順着他往裏走去,聽到門在身後關閉。緊接着頭上忽然一陣劇痛,就這樣被打倒在地在。
他倒在地上強忍着痛感回頭看來,教導主任雙手握着一個木頭的小板凳,上面染着一絲絲血跡。
“你幹什麼……”
教導主任喃喃道,“腦袋這麼硬嗎?這都打不暈你?”
他舉起小板凳要再來一下,宇文問心就閉上眼睛暈了過去。
……
密密的黑雲籠罩在瑜嶂書院上空,不到八點天空就黑暗一片。雲中偶有幾處閃電劃過,時不時傳來“轟隆隆”的雷聲,學生們匆匆跑向宿舍躲避。
殷靈本來想找宇文問心聊聊陳嬌嬌的事,但她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打不通,只好親自找過來。
她抬頭看了看天,加緊了步伐來到男生宿舍下面。巧的是正好看見了沐雨正往這邊走。
“沐雨!你看見問心了嗎?”殷靈上前問道。
“啊?問心被主任叫去干會兒了啊,應該是還沒有回來吧。”沐雨望着氣喘吁吁的殷靈柔聲說。
“啊,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殷靈轉身,馬尾甩出一個凌厲的弧度。
沐雨在後面喊,“哎!馬上要下雨了啊!你要不給他打個電話得了——”
“打不通。”殷靈頭也不回的說著。
她最終還是沒找到人。
她跑到教導主任辦公室時發現門已經鎖了,給主任打電話也還是不通。
殷靈無從下手,漫無目的地走在校園裏思索着有沒有遺漏之處。她回憶起陳嬌嬌的那封信,越想越不安。
如果陳嬌嬌說的都是真的,那事實一定比這小姑娘想到的更加嚴重。這群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怕不是對宇文問心下手了……
她想着,也不着急找人了,先回寢室打開電腦,聯上網絡嘗試入侵學校的教務系統。
這個技能還是當初在靈異部學來的,簡直可被譽為現代社會行走江湖第一好用技能。
網上暢遊兩個小時后,殷靈退出教務系統低聲咒罵道,“啥也沒有,清理的忒乾淨了吧。”
不過唯一的收穫就是可以確定了,這學校的高升學率絕對是假的,學生根本沒有那麼多。如此反常必有妖。
菜菜敷着面膜來到她身邊,殷靈迅速關上了頁面。菜菜沒有察覺,歡快的問,“你怎麼了啊,臉色一直不好的樣子。”
殷靈說,“沒事,就是被學生氣的。”
“你就放寬心吧,別太鑽牛角尖了。”
殷靈點點頭,“哦對了,沐雨都去找學校要工作了,那你呢?”
“我也打算去的,不過今天天氣不好啊,我就懶了一天。”
“還是早點去吧,沐雨和問心都已經有安排了,就差你了。要不明天我們一起出門去吧。”
“行啊。”菜菜爽快答應,“那我應該去找——”
“找校長啊。”殷靈立刻說道。
菜菜恍然點頭,“這樣啊。”
……
第二天,瑜嶂書院上空依舊陰雲密佈,氣壓極低,但是沒有絲毫要下雨的預兆。
殷靈沒有早課,她早起半小時,先屏蔽了校長室門口的監控攝像頭,然後一路送菜菜來到了校長辦公室門口。
兩人敲了敲門,裏面果然沒有應答。當然了,正常來說哪有高中的校長來的這麼早呢。
殷靈就說,“看來是不在的,要不還是去問問主任,你知道辦公室位置吧?我要去上課了,你能自己去么?”
“你忙吧,我沒事的。”菜菜和她道別後離開。
殷靈目送菜菜走遠,然後拿出一個發卡來迅速打開辦公室的門溜進來。她戴上膠皮手套打開電腦,破解掉簡單的密碼。
這校長果然是個上了年紀不怎麼會用電腦的男人,一個開機密碼就以為萬無一失了,甚至都不會隱藏文件夾。殷靈在各項盤裏看了看,很快就找到了要用的東西。
那是個賬簿,等殷靈全部看完之後,內心捲起千層浪。
雖然來的時候是多少猜到,但是沒想到資金會有這麼多,這麼多錢的背後是多少個家庭被欺騙,多少個孩子被殘害啊。
殷靈將這些數據導入自己的手機當中,然後清除掉查看的記錄,關機以後又偷偷溜了出去。
她先回到宿舍用自己的電腦恢復攝像頭,做完這一切后早課時間已經過去了,她才再次出發返回教學樓。
殷靈走在路上,腳下不停,腦子也沒停,整理着關於學校的信息,慢慢地拼出一個瑜嶂書院大概的全貌。
這瑜嶂書院如同前段時間上過新聞的豫章書院一樣,都是以教育為名,以學生為借口,做着禽獸不如的事情。
先用高升學率騙取學生家長的信任,並且對他們進行洗腦控制,心甘情願地將孩子送進地獄,心甘情願地支付着高昂的學費、住宿費,一個學生一年能收取幾十萬,學校當然賺得盆滿缽滿。
然後學校再給家長們營造出:什麼樣的孩子到我們這裏都可以好好學習,無論有什麼惡習,都可以被糾正的假象。
這和豫章書院的楊教授所做的“矯正”無異。
沒想到當年楊教授事件鬧得沸沸揚揚,有人真敢換個皮接着做這樣的事情,也還真有家長依舊上當受騙。
殷靈又想到了高一沒有班主任的模式,也正是學校為了控制而設定的。
如果換做是她,她就會把所有高一新生排放在觀察期。
她要先挑選出“合適”的學生,帶出去進行改造,然後在家長到訪日展示成果。
為了以防萬一,她會選擇分批洗腦的方式——也就是家訪日輪流看望機制。
對,就是這樣的。殷靈想,十幾歲的孩子普遍意志力不那麼堅定,尚未接受過複雜的社會環境,很容易被引誘的——即便是成年人也容易被傳銷洗腦,更何況小孩子呢。
就在這樣一個帶動一個,慢慢的家長們沒有絲毫懷疑,學生們也沒有反抗,鏈條不就形成了么!
還有那些“退學”名單,也是長長的一沓,殷靈很容易想到,那一定是洗腦失敗的吧。
而那些“不合適”的學生被勸退,學校給的理由幾乎都是“孺子不可教也”,家長們又深信不疑,於是即便孩子轉學,接收到的暗示依舊是“你不行”,於是就真的愈加不行了。
等到他們看清一切以後,那都不知是多久之後的事情了。後悔也好,怨恨也好,孩子的一生卻早已無法改變了。
不過這個學校貌似非常有名,看來主動找來的家長應該也很多呢。
殷靈想到這裏感慨頗深,想起了《說唱新時代》裏聖代的藏頭歌《書院來信》。視頻中的男孩一直被攝像頭監控着,跌跌撞撞地唱着。
爸爸我會變得比我從前更加聽話,
媽媽我會變得比我從前更加聽話,
快點注意到我最近身上的變化。
來不及去預料撥不通你們電話,
就讓我來成為你們最滿意的驕傲,
就讓我跪下這是我學會的孝道。
我會聽話我會長大就讓我回家吧,
如果你們愛我就從“頭“看一遍吧。
殷靈想到這裏一滴淚猝然落下,她搖搖頭不再去想這群孩子的遭遇。一轉頭,正好看見兩個保潔拎着垃圾經過操場。
對了,利用家長參與學校日常也真是一步好棋。孩子到了高二之後,能夠留下的家長們已經能完全聽從於學校了。
於是學校工作者、保安、保潔、食堂多是家長輪班,這樣既省去了雇傭他人的錢也減小了被舉報的風險。而且這裏還涉及一個心理學問題,家長們都已經投入了幾十萬,自然不會願意別人脫離,還能形成互相監督的模式。
殷靈想到這裏,胃裏一陣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