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

羔羊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夜已經深了,宿舍底層的練習室里燈還亮着,喬以越默念着節拍,對着鏡子一遍一遍地重複着《Fancy》裏的動作。

雖然是女團舞,但是融入了Jazz和Hiphop編舞,是一次公演眾多曲目中難度最高的,沒有一定舞蹈功底的人根本難以完成整支舞的表演,可鏡子前的喬以越動作自然流暢,每個銜接處都過渡得行雲流水般恰到好處,連練習期間絆住隊友不少時候的翻身起跳接胸胯wave在她的處理下都好似簡單得平平無奇。

她跳了一遍又一遍,腦子裏甚至沒有去刻意記動作,只是無意識地重複着那些動作,直至筋疲力盡。

在又一次起跳下身後,她終於沒能收住動作,膝蓋輕輕磕在了地板上,動作一斷,凝着的那股氣便也一下散了,隨之而來的便是切實的疲憊感,如潮水般將她淹沒,她喘着氣撐住地板,想站起來,卻發現手腳軟得動彈不得。

汗水滴下,滑過鼻尖落在地板上,染出微深的印子,她盯着那幾點斑駁發怔,末了索性坐下,撥開額前濕漉漉的劉海,視線在空曠的市內游移半晌,最後落到了鏡中的自己身上。

失了劉海的遮掩,她整張臉都毫無保留地印入了鏡子裏,巴掌大小,標準的瓜子臉,膚色白皙,鼻樑高挺,上挑的眼線將眼型勾勒成了狐狸眼,哪怕是面無表情時都帶着幾分勾人,更何況此刻在經過劇烈運動后,眸子上蒙了一層水潤,愈顯妖冶。

這是一張很漂亮的臉。

甚至有些過分漂亮了——相對於她的處境來說。

此時的她就猶如處在貧民窟中,前路渺茫,與外表的光鮮明艷格格不入。

一停下來,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便再度湧入腦海,叫囂着要將她撕碎。

她出神地看着鏡中的自己,任憑情緒起伏洶湧,至煩雜的思緒隨着氣息的平穩而塵埃落定后,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唯剩無盡的茫然。

在接待室里,她沒能看完全部信息,只匆匆掃了幾眼,腦子裏就亂成一團,強打精神將經紀人吩咐的信息提交后,她就徹底沒了主意,渾渾噩噩的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的,等反應過來,人已經在練習室了。

節目期間,練習都在進行拍攝的大樓里進行,因為需要錄製下她們的所有訓練過程以進行剪輯,宿舍底樓的這間確切來說只是個閑置的房間,不過因為有一面大鏡子,所以一些練習生偶爾會在晚上過來對着鏡子摳動作。

不過今天因為一次公演已經結束,而下一輪要跳的舞還沒開始的緣故,這裏沒有其他人,喬以越才得以獨佔練習室,靜靜消化那些狂風駭浪似的情緒。

在用舞蹈將多餘的精力消耗殆盡后,她終於稍稍冷靜下來,足以鼓起勇氣正視自己面臨的現實。

而現實就是——她完了。

或者說,快要完了。

常言道,有光的地方就有暗,越亮的地方背面陰影越深。娛樂圈這般匯聚在五光十色霓虹燈下的地方,自是少不得藏污納垢,流言蜚語是常有的事。當了明星,便會時時處處被人盯着,做的事、說的話甚至是一個不經意的表情,都可能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然後一傳十,十傳百,到最後哪怕已經被歪曲得完全失了原本的模樣,也會為大眾津津樂道,成為茶餘飯後的談笑的話題。

其中,最為大眾喜愛的莫過於桃色新聞了,誰和誰有染,誰又和誰反目成仇,那麼多年過去了,新聞載體從紙媒發展到網絡,這類話題卻始終牢牢佔據着最熱門那塊。沒有誰真正關心話題中當事人,那些男男女女只是故事裏的一個符號、一個角色,一個可以肆意評頭論足、供人消遣的對象罷了。

圈子裏不乏正值事業上升期卻被負面新聞拖得身敗名裂的例子,但喬以越從沒想過這樣的事會落到自己頭上。

一來她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粉絲幾百個,都比不上一般網紅,既沒有針對的價值也沒有針對的必要。

二來她處事足夠小心,韓國對練習生的培訓很嚴格,培訓內容不光有歌舞訓練,還涵蓋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她回國后,雖然始終沒得到好的發展機會,但依舊嚴格遵循着那些條條框框,在社交平台和公開場合從不和男性藝人有親密接觸。

那張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她,不過髮型和那時的她髮型一樣,營銷號將她同期的照片擺在了邊上,又附註了她與那個男藝人的諸多交集,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自然而然會認為是同一個人。

那個男藝人名叫程翊,在一個不溫不火的男子組合里擔任隊長。去年初兩人在一檔網綜里有過合作,說是合作,其實也就是一群沒什麼人氣的小偶像搞了個歌舞大雜燴,他們兩站位正好一前一後,同框鏡頭不少。

結束后工作群里大部分人都各自加了好友,這也是圈子裏的慣例了。

國內沒有成熟的偶像產業,所謂練習生,其實也就是在選秀節目裏的說法,本質就是沒混出頭的小明星,和那些已經出道但沒什麼人氣的偶像也沒什麼區別,境遇都差不多。工作無非就是一些晚會、品牌活動、劇組龍套、名字都叫不上的網綜之類。圈子就這麼大,工作就這麼多,這次合作結束說不定轉頭趕個飛機就又碰上了,各有各的辛苦和不容易,所以在擴大交際圈時,也不容他們挑三揀四,對他們來說,多個認識的人,就是多點門路。

加了好友后,她才知道程翊還是她的學長,兩人來自同一所藝術中學,不過程翊比她高兩級,在校時兩人並沒有過交集,喬以越畢業后就出了國,與以前的同學聯繫也少了,多年後碰上校友,難免心生親近,便多寒暄了幾句,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在她看來,程翊和她認識的其他圈內人差不多,嘴上稱一句“朋友”,實際卻沒多少交流的。但對方卻是抱了不一樣的心思,常找她聊天,還拉她打過幾盤遊戲,意圖昭然。她自小長得漂亮,追求者一個接一個絡繹不絕,圈裏的、圈外的、等着接盤的粉絲等等,男男女女形形色色什麼都有,程翊這樣的人她見得不少,一次兩次不好意思回絕,次數多了就敷衍起來,卻也不好徹底撕破臉皮,對方几次邀約她都推說沒時間,等程翊被扒出圈外女友卻又一次來找她說些曖昧不明的話后,她就把他拉黑了。

算來兩人都有一年多沒聯繫了,誰知這會兒還能爆出緋聞來,爆出照片的是程翊的粉絲,據說是脫粉回踩的站姐,言之鑿鑿說照片上的人就是喬以越,然後營銷號扒出了兩人的校友關係,又貼出了若干同框圖以及兩人遊戲共局的截圖,配以添油加醋的描述,原本莫須有的事一下就顯得證據確鑿了。

於是乎,她便如書中禍國殃民的妖妃般,霎時成為口誅筆伐的焦點,與她名字關聯的是成串的侮辱咒罵。

若說那張合照是心懷不滿的粉絲藉機造謠,那後面一連串的發酵升級就是有人在推波助瀾了,哪怕她真的和程翊一起吃宵夜了,那也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不曝光,卻趕在她參加選秀的關鍵時刻爆出來,分明就是衝著她來的。

偏偏節目有規定,錄製期間練習生需要沒收手機不得與外界交流,哪怕這實際上根本不可能實現——這畢竟是一檔綜藝節目,牽涉到節目效果和各公司的利益,選手不可能與原公司毫無交流,但即便如此,至少表面功夫要做足。

這就意味着,她理應不知道這些,所以自然也就沒有立場為自己發聲澄清,只能任憑那些髒水一盆盆扣到她頭上。

通常遇到這類負面新聞,需要公司出面公關,而她的公司……

聽經紀人的口氣似乎是打算冷處理,她想了一會兒,摸出手機,翻開通訊錄找到一個號碼撥了過去。眼下是特殊情況,所以節目組暫時將手機還給了她,方便她與公司聯繫。

她要找的人叫周舒禮,是個製片人,是她去年在片場跑龍套時認識的,對方見她長得漂亮、人又乖巧聽話,就留了她的聯繫方式,之後對她一直多有照顧,數月前得她介紹,她才得以進入現在的經紀公司艾迴文化傳媒集團,從而獲得了選秀的報名資格。

艾回是業內首屈一指的經紀公司,走的是高端路線,旗下藝人量少而精,在電視、電影、音樂領域建樹頗深,原本喬以越這樣非科班出身的人是難以接觸到這樣的大公司的,但這幾年流量偶像產業搞得風生水起,隨便什麼歪瓜裂棗偶像都能讓所屬的經紀公司賺得盆滿缽滿,艾回也想分一杯羹,所以《最優的偶像》企劃一經敲定,艾回就開始物色能以本公司名義參賽的人選。公司名下不缺年輕演員,卻沒有擅長唱跳的,正值喬以越剛與前公司解約,便通過周舒禮搭上了這條線。

但天下畢竟沒有免費的筵席,艾回也不是做慈善的,只和她簽了一年短約,並且在簽約時和她開誠佈公地談了,只有在節目中表現出色,才能有續約的可能。

這是她等候許久的機會,她必須要抓住,而且她也相信以自己的實力,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搶到一個出道位。

可而事到如今,已由不得她自信了。

“小越,這麼晚,怎麼了?”周舒禮很快就接了電話,她剛結束一部電視劇的拍攝,正在海南度假,聲音裏帶着濃濃的睏倦,似是睡夢中被電話吵醒的。

周舒禮有個習慣,休假時會停掉全部工作手機號,不看任何業內新聞,免得被擾了清凈,不過當初她留給喬以越的是私人手機號,所以這時候喬以越才能聯繫到她。

她想周舒禮多半還不知道,便簡單將事情講了一下,剛說完,就聽到那邊窸窸窣窣的聲音,接着周舒禮和她說了聲“稍等”,話筒就被捂住了,隨後那邊響起了含糊的交談聲,她猜想周舒禮應該是在用另一部手機與人打電話。

等了好一會兒,那邊才再度傳來周舒禮的聲音,語速稍急,帶着幾分嚴肅:“小越,我已經問過了,你先不要着急。具體情況我還在找人了解,這樣吧,你先好好錄節目,我明天再打電話給你,好嗎?”

喬以越輕輕“嗯”了一聲,想了想又說道:“舒禮姐姐,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就是、就是想知道一下,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段姐什麼都不和我說,我心裏沒底。”段姐就是她的經紀人段小玫。

她說完后,周舒禮沉默了一會兒才嘆着氣說道:“小越,我實話實說吧,情況很不好,眼下已經錯過最佳公關時間了,而艾回那邊並不情願在你身上過多花費,他們還送了另外三位選手過去,會更傾向於將投資花費在那幾位身上。”

“嗯……我知道了。”喬以越點了點頭,她指尖已在微微打顫,卻仍強行穩住聲音。

“不過,小越……”周舒禮又說道,“現在還沒定論,我會多打聽的,你也要加油,你是他們中最優秀的,要讓他們看到回報的價值,你明白嗎?”

“我明白。”喬以越輕聲說道。

掛了電話后,她又盯着鏡子發起了愣。

周舒禮的話很有道理,但她其實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明白了。

她又想起了那二十七票。

回報的價值,她真的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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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入月之海[娛樂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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