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斡旋
和煦的陽光穿透過陵楊第一人民醫院的窗戶,灑落在林淺橋身上,像是改了層淺金色的薄紗,林淺橋的嘴角掛着甜美的微笑,應該是做着什麼美夢呢。
來探望的親戚朋友們,都是輕手輕腳的,說話也盡量跑去病房外面說,經歷了如此可怕的事情,還是讓她多休息的好,誰也不願做那個吵醒病人的討厭鬼。
顧易珍從隔壁醒來,晃了晃有些發矇的腦袋,還沒等父母開口說什麼,就立刻閃電般衝去護士台。得知林淺橋已經脫離生命危險,這才鬆了一口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當顧易珍一邊大喊着林淺橋名字一邊大喇喇衝進病房時,來探望的人已經走了,只剩林濤夫婦正坐在沙發上打盹,她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於是站直了身板,禮貌了和叔叔阿姨打了個招呼。
林淺橋自然是被吵醒了,手臂的傷口差點就見骨了,但跟當年燒傷后的疼痛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她慶幸地笑了笑,剛要撐着身子坐起來,一碰到傷口又疼得直抽氣。
渾身使不上力氣,只能讓母親幫忙把病床搖起來。林淺橋在警察到來之前就陷入了昏迷,對之後發生的事情迫切的想要了解,還有那個女模特,不知道有沒有脫離危險了。
但顧易珍也解答不了她的疑問,她肚子裏一連串的問題還沒人給她解開呢。
林濤夫婦見林淺橋有好朋友陪着,警察馬上也會過來,於是就放心的離開了,畢竟現在搬家和工作上都有太多事要處理,下午還要去趟江啟談買房的事情。
顧易珍看着林淺橋包裹地嚴嚴實實的手臂,陰沉着臉道:“林淺橋,你不是說那個強姦犯瘦瘦矮矮的,一棒槌下去都怕給人掄死了嗎。可是為什麼我到現場時,那個模特渾身都是血倒在山腳,你也受了這麼重的傷。”
林淺橋一時語塞,心虛地看向窗外:“我一開始真的不知道他居然不僅強姦還殺人啊,我就夢到他個子還沒我高呢,哪知道他脫掉衣服一身的腱子肉。”
“你真的是!我就不該聽你的鬼話,就應該立刻報警,哪怕說打草驚蛇,至少能把那蛇嚇跑,總比你差點把命搭進去強。”想起自己居然傻傻地呆在家裏卻放任好友以身涉險,顧易珍就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林淺橋現在受了傷,真想一拳錘爆她的狗頭。
敲門聲響起,沒等兩人反應過來,負責此案的李雲就打開門走了進來。
林淺橋一瞬間有些恍惚,那個因為查案被滅了一家五口,年僅34就已經蒼老的如同五十歲的李警官,此刻還是個朝氣蓬勃的年輕小夥子。
27歲的李雲身材挺拔,器宇軒昂,容貌雖不出眾卻也是白白凈凈,站在一堆弔兒郎當的警員中,顯得十分出挑。
“林淺橋是嗎,身體怎麼樣了?”李雲嘴角噙着意味深長的微笑,上下打量了林淺橋一眼。他對這個本不該出現在案發現場,還成功制服了兇手的女孩充滿了好奇。
如今王超在警局裏裝死屍,出了嚷嚷着要見律師以外什麼也不肯交待,汪麗又成了植物人,根據她隨行的化妝師的口供了解到,汪麗在出門前,只說了與她白天遇到的一個帥哥有約。可這個王超,長相實在是一言難盡,如果汪麗的審美正常,難道說還有另一個嫌疑人的存在?只可惜作案者反偵察意識極強,如果不是這個林淺橋橫空出現,恐怕自己很難查到這個不起眼的王超身上。
李雲的眼神讓林淺橋很不舒服,儘管她並沒有做什麼錯事,但她這一籮筐的秘密,面對這無差別攻擊的審犯人似的目光,還是會不由得心虛膽怯起來。
“我沒事,李警官你有什麼問題直接問好了。”林淺橋避開了李雲的目光,心不在焉地拿起桌上的蘋果,剛要下嘴,李警官口中說出的話便好似五雷轟頂一般,炸了她個魂不附體。
“林小姐怎麼知道我姓李呢?”李雲眼底的濃霧更深了,像是要把林淺橋吸進去一般,林淺橋只看了一眼,就覺得他難對付得很,怪不得短短七年就能將王超所犯下的案件查個清清楚楚。自己再這麼被盤問下去,遲早露出馬腳,只能先發制人。
“剛剛醒來后,父母說來查案的警察中有個姓李的警察長相氣質都不錯,想要介紹給一個阿姨家的姑娘,我尋思這些警察叔叔裏面,你是最年輕的,外表也符合他們的說法,所以下意識就喊你李警官了,要是我認錯人了,那我道歉,我這剛醒腦子還不太靈光。”
林淺橋編起瞎話來眼睛都不眨一下,李雲對她說的話抱有懷疑卻也沒再說什麼,只有顧易珍面色一驚,在一旁大氣不敢喘,因為她清楚的知道,林淺橋在撒謊。從她進到病房,林淺橋醒來,知道林濤夫婦離開,他們從來沒有提到過一個姓李的警察。
林淺橋沒等李雲再度發問,立刻擺出一副瑟瑟發抖的模樣,囁嚅道:“李,李警官,那個殺人犯,他被抓起來了嗎?”
這下輪到李雲怔住了,他轉念一想,林淺橋可能是誤以為汪麗死了,才會說是殺人犯,於是安撫道:“別怕,汪麗現在重度昏迷,最壞的結果也只是成為植物人,至於那個強姦犯,他已經被捕了,現在正在審訊中。”
“李警官,你錯了,他不是強姦犯,他是殺人犯。”
林淺橋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瞠目結舌,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林淺橋定了定神,緩緩道:“他在與我對峙時,說起過他身上還有五條人命,分別是在江啟瀝州和欒德童家口作的案,被害者都是年輕貌美的女性,而且她們都有一個共通點,她們都被富人所包養。我看他提起這些女人時眼中流露出來的恨意不像是假的。”
李雲雙眼微微眯起,他擺了擺手,向手下吩咐去調查此事,自己的目光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林淺橋。
李雲踱步至病床的另一側,在顧易珍讓開一半沙發后,悠然自若地接過了顧易珍遞來的葡萄,卻沒有吃下去,只是握在掌心把玩,空氣凝固了片刻,他才不緊不慢地說道:“給我們講講案發的具體經過吧,林小姐為什麼,會帶着望遠鏡和鐵鎚,在半夜三更的時候出現在案發現場,並且成功制服了遠比自己強大的嫌疑人?”
林淺橋表面上波瀾不驚,腦子卻轉的飛快,沒一會就想好了一套完整的說辭。
“是這樣的,我下個月要轉學去江啟的楓林高中,但是家裏一些手續沒辦好,所以我暫時住在爺爺這裏。爺爺報了個老年旅行團去歐洲玩了,我閑着無聊叫顧易珍來陪我。可是昨天晚上我們鬧了點矛盾,大概在12點左右,我一直脾氣不太好,所以摔門跑到後山石台坐着。後來我聽見山下面有動靜,於是躲到了樹後面,發現那男的竟然要實施強姦,我就拿出棒槌往他肩膀上一錘,那個女生反應過來去奪他的刀,卻被他捅了一刀推下了山坡。我又立刻往他腦門上補了一鎚子,他被我砸的暈頭轉向,就有點語無倫次的恐嚇我,說要殺了我什麼的。然後他撲過來搶我的棒子,我一時着急脫了手,摔倒在地上,他就死死掐住我脖子,好在我慌亂中摸到了口袋裏的辣椒水。再後來我就昏過去了,至於我為什麼帶鐵鎚和辣椒水,最近陵楊的強姦案鬧得沸沸揚揚的,我一個女孩子大半夜出門,總要備着點防身的工具吧。那個望遠鏡就純屬我的個人愛好了,我喜歡拿着望遠鏡去偷偷觀察遠處的人。”
林淺橋的話說的滴水不漏,似乎這所有的巧合都是合理的,但問題就在於她的回答太縝密了,似乎急於將一切疑點都澄清乾淨。看着其它的草包警察眼中流露出的讚賞之意,李雲眯起了雙眼,一言不發,只是定定地注視着林淺橋,想要從她的微表情中發現什麼。
顯然,林淺橋有着不符合她這個年齡的強大的心理素質,於是李雲眼珠子轉了半圈,將目光轉移到了顧易珍的身上,顧易珍發現李雲看向自己,心下漏了一拍,努力地想要佯裝鎮定的模樣,可眼神里的慌亂藏也藏不住。
“顧易珍小姐,警方查到在夜間12點至案發的2.30之間,你與林淺橋一直保持着通話狀態,據她所說你們是大吵一架后她去的後山,那為什麼之後你們卻保持了這麼久的通話狀態?我很好奇,在這兩個半小時中,你們都聊了些什麼,或者,可能什麼也沒聊?”李雲灼熱的視線似乎要把顧易珍洞穿一般,顧易珍求助般地看向林淺橋,只見林淺橋低垂着眼,一聲不吭。
顧易珍只覺得頭皮發麻,根本不敢對上李雲的眼睛。“就是淺橋她氣不過又打電話來罵我,後來我們就還是吵架,然後中間有一段時間沉默,再然後她就給我道歉了,準備回來的時候突然對我說看到人持刀行兇,叫我立刻報警,然後她就掛了。”
顧易珍閃躲的眼神根本逃不過李雲的觀察,他繼續追問道:“哦?吵什麼能吵成這樣呢,你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這一次還沒等顧易珍反應過來,林淺橋含笑的聲音便穿入了李雲的耳朵:“青春期的女生還能因為什麼?當然是男孩子,李警官,你總不能查案查到我們的私人感情上面吧。”
李雲愣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與林淺橋雙目相對,顧易珍只覺得霎時間火花四濺,這針尖對麥芒的架勢,實在是不像那個衝動魯莽的林淺橋能做到的。
林淺橋神情從容,抬手掠了掠耳邊的髮絲,說道:“李警官,對於目擊者的私隱,我還是希望您能夠剋制您的好奇心,畢竟和案件有關的我都回答您了,您總不會懷疑我和嫌疑人是一夥的吧?”
從之前的調查中,這個林淺橋的背景清白的很,而嫌疑人、被害者與林淺橋三人之間的確毫無聯繫,看上去真的就只是即興作案的巧合罷了。就算這個林淺橋身上真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也顯然與此案無關。李雲深知自己無權多管閑事,再追問下去反而會耽誤這起案件的進度,於是緩緩站起身來,微一頷首道:“那林小姐好好休息,再想起什麼與案情有關的可以立刻聯繫我,再會。”
“李警官”正當李雲掃興地打開房門的一刻,林淺橋出聲叫住了他:“王超身上背着五條人命,一旦定罪就是死刑,他一定會想方設法逃跑,甚至會報復於曾經讓他吃過虧的人,例如作為目擊者的我,和抓捕他的您,或許他傷害不了你,但你的家人,就很危險了。”
李雲手上的動作一滯。
“請您務必親自看押他,直至槍斃。”
花一般漂亮單純的年紀,怎麼會面無表情地說出如此冷漠的話語。在場所有人都大為震驚,另外五起案件還未查實,她卻先給犯人判了死刑,多麼清純美麗的臉蛋,多麼冷血無情的心。
李雲自然沒有問她又為什麼知道犯人名叫王超,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板著臉走了出去。
待其他人都離開后,林淺橋才算是鬆了口氣癱軟地靠在床上,面對顧易珍顫抖的雙拳,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現在很累,等我出院了請你吃飯,到時候,我會把一切都解釋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