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絲絹
姚方辦了差,回了齊王殿下后,又往宮門不遠處的兵曹衙門點了卯,轉過身才要過了靜學宮,回稟太子尋人之事,卻隱約覺得有些蹊蹺,便轉彎進了鬧市,左右幾下鑽進了一家酒樓,眼光一瞥只瞟到一個青色身影躲在街邊幡子後頭模模糊糊。
坐了片刻功夫,姚方眼看時日不早,便從這酒樓後門走了,邁步來到太子靜學宮裏,言說此事已經辦妥便告辭了。崔豫霄也未開口,只靠在案几上,神色萎頓,心裏一陣恍惚。
原是自己因協理事務繁忙脫不開身,便託了齊王兄去尋查舉子柳青,哪知安別今日出宮,碰巧去到酒肆,正遇上了姚方與柳青會面。若是個尋常學子倒也罷了,可他居然是今歲的新科狀元,又是個才貌雙全的主,他二人書信已久,如今算作知己相遇,定是有說不完的話,念不盡的情。
想到此處,崔豫霄不禁心口一痛,嘆出一口鬱氣。
聖人已經派人來催了兩次,崔豫霄斂神自思,趕忙換上衣裳出了殿門。
行至政德殿外,內侍趙吉已經在門外候着,見太子前來,趕忙躬身迎接。
“太子。聖人等了多時了。”
“程叔叔不在嗎?”
趙吉躬身到。“師傅下午疲累,告了半晌的假。聖人准了。”
“那你可知聖人因何事煩惱?竟催的這般急。”
趙吉雙眼環顧,側身貼着太子耳邊,輕聲道出。
崔豫霄側耳聽見,眉頭驟然緊了不少,殿內聖人催促聲音響起,來不及多想,只得邁步進去。
“豫霄見過陛下。”
聖人坐在龍台上,伏着案幾抬起頭。
“太子何事拖累,怎得催了你半晌。”
“回父皇。今日張榜,學子們熱鬧的熱鬧,鬧事的鬧事,也惹出不少事端。齊王兄差人辦妥之後過來回話,所以耽擱了一會兒。”
聖人點了點頭,將案几上的奏章捲起,伸手拿起一件絲絹遞了過來。
“嗯。學子素來迂腐刁蠻,總是逞嘴皮子,是理應管管,否則總是做出僭越之事。你過來,看看此物。”
崔豫霄上前兩步,只見一片絲帛鋪在案上,質地尋常,但上面工筆有力,但字跡不整,似是故意混淆,讓人難以辨識,依稀認了半晌,方才陰白一些。
“多聞身死,經謁除名,天孕白獅,奇降玉枝。”
崔豫霄看着絲帛上的文字,若有所思,琢磨片刻方陰白。正要回稟,卻見聖人正凝視着自己。
“怎麼?太子可看懂了?”
崔豫霄恍然,緊忙躬身回了。
“這說的是一樁佛家舊案。只是傳的沒頭沒尾,已沒了頭緒,尤其是前朝滅佛時坊間盛傳,實在不足為奇。再說這字,也原是有些功夫的,但下筆穩重而少靈秀,橫豎之間既有古貼之風,亦有官家伎倆,反倒有些不倫不類。不知父皇...”
崔豫霄不知此物由來,只是一時認真,竟滔滔幾句,卻將那東西說的分文不值,一時間抬頭見了聖人臉色冷漠才覺得自己錯話,慌忙打住了。
“無妨,你看懂了便解就是了。”
聖人冷冷的凝視,崔豫霄只得尊了令。
“多聞指的是佛家四天王之一的多聞天王,身處北地,臂擎慧傘,手執神獸金鼠,座駕白毛雌獅。前朝滅佛時,諸人便寫了許多故事謗其金身。絹子上說的便是他教唆**,侮人子女,使得諸人不拜,佛寺漸稀。多聞天王見香火凋零,不忍餓了座下弟子善眾,遂置傘在地,破了法相,遁入九十九重天,自己的名字也隨之在佛經上消散了。佛爺釋迦念其辛苦,便賜其神獸金鼠智慧,命其化身金獅與座駕白獅在化龍池邊相媾,七七四十九個彈指過後,金獅白獅肉身幻滅,空留一株碧白玉樹在旁。前人此做,不過是為謗佛家偽道,宣揚邪法,諸如此類,皆難登大雅之堂。實在不堪入目。”
聖人見他說完,神情冷漠一言未發。
崔豫霄站在原地躬的久了,腰膝有些酸,不免身子搖晃。聖人瞥了一眼,便收起了眼前的絹子。
“罷了。過來看看這封奏摺。”
崔豫霄愣了愣,聖人雖准他協理政務數載,但也只是幫忙理些雜事,未曾有何建樹,朝臣的奏章更是不敢觸碰,今日卻為何變了。
“朝臣奏章是給父皇的,豫霄不敢擅閱。”
聖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孤讓你看,你便過來看了。然後,與孤拿個主意。”
崔豫霄只得邁步上上前接過那本奏章,細細閱覽起來。
“這....”崔豫霄看完奏章,心裏七上八下,不知聖人究竟何意。
“看完了?你怎麼看?”
崔豫霄將奏章放回案上,思索片刻。
“李大人所言並不無道理。涼國世子求親是國事,吐蕃求親也是國事,公主婚嫁更是,這幾樁事情均馬虎不得。但是李大人所議,公主是否下嫁,還得陛下裁決。豫霄不敢妄議。”
聖人點了點頭,又問。
“他爹李如山跟你素來交好,這封摺子,你不知道嗎?”
崔豫霄彷彿受了驚嚇,慌忙跪在地上。
“父皇莫要驚嚇豫霄。李大人年邁,我只是時常請教,斷不敢與外臣合謀。”
聖人嘴角輕蔑,示意他起身說話。
“我只與你說笑。李敦道這封奏摺雖然看似普通,但辭藻考究,言簡意賅。一看就是他父親李如山捉刀。李敦道任職戶部侍郎十二載,門生同黨滿朝遍野,這回藉著涼世子的事情發難要我嫁女,這是有意逼孤啊。”
太子拱手道。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李大人恪盡職守,為朝廷提拔不少棟樑。其人也是頗為低調謹慎,想來並無二心的。”
“嗯。這個我知道。這朝堂之上,我也只容得下他這般放肆了。我聽說前幾日,李敦道給他爹在西城外置了一庄大宅子,你可知道?”
“兒臣曾有耳聞。聽說環境優雅,清凈非常,是個賦閑的住處。而且李大人與當地農戶商議的十分友好,市井也是有一些佳話的。”
聖人笑了笑,臉上浮現出詭譎的神色。
“嗯。是不錯。孤也曾派人去查看,確實所言非虛。只是有一樁事情,不知太子可有耳聞?”
“父皇所指何事?”
“我聽說,那宅子是琰兒幫他置辦的。”
崔豫霄躬身低頭,表情凝滯。彷彿摸索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息,卻好像霧裏看花不得頭緒。只是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
聖人背着身子,等了半晌也不見他言語,手也局促起來,也只好搖搖頭,擺了擺手。
“做了多少年太子了,怎得還是這麼畏手畏腳,如今連話都不敢說了。算了,你只說,這李敦道的摺子,你同不同意。”
崔豫霄攥了攥拳頭。
“孩兒不甚同意。”
聖人轉過身讓他繼續說。
“父皇,御知妹妹自幼孤苦,雖生性頑皮,但心底純善,總想與父皇親近。涼國和吐蕃都是遠在千里,與我朝習俗多有不同,倘若嫁過去,多有不便。宮中才女或大臣女眷眾多,不如另行考慮。”
聖人點了點頭,朝他走近了幾步,停在右側。
側臉問他。
“那安別如何?”
政德殿不比含涼殿,殿內並無露台,四周高牆聳立,燈火通陰。
崔豫霄站在殿內,卻忽然覺得殿內颳起一陣涼風,侵擾進四肢百骸,猶如數九寒天裏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凍得人肌膚縮了起來,舌頭也僵了,牙齒嘚嘚打着架,身上結出許多疙瘩,渾身肺腑都糾結地令人發抖。
“太子以為,將安別嫁給涼國或者吐蕃如何?”
偌大的政德殿,泛起迴響,聲音在腦海里陣陣如鼓。崔豫霄思索了各種說辭,勉強答道。
“安別是常夫人與皇后撫養長大,若是遠嫁,想來皇后必是不舍。而且郡主生性膽小謹慎,與胡人粗狂的習性完全不合。此事,此事恐怕還要從長計議。”
“嗯,也好。“
聖人冷冷的應了,又說到:“過兩日,我讓光祿寺設宴款待涼國世子。你派人通知一下你昭王叔,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