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次日景末一大早就去了布朗克斯。只要她今明兩天能再找五百人填調查問卷，那就算圓滿完成任務。
這個任務量算不上難。
臨出門之前，她還極力慫恿大衛和她一起去。
“跟我走吧！你可以做我的幫手，這樣我們如果提前完成任務的話，還可以四處逛逛，我聽說那邊有一座特別漂亮的植物園……”
“不不不。”大衛搖頭，連連後退，“書房裏好多書籍都落灰了，我今天必須要把它們清理乾淨。”
“這些都不着急！走啦，布朗克斯的物價低，我還能給你買些合適的衣服和鞋子，這樣你就不用再穿皮特的了。”
“可我很喜歡皮特主人的衣服！”
“……你確定？”
景末愣了愣，狐疑地望着大衛正穿的那件下半身撕成破布條的襯衫，頂上還掛着亮銀色的大閃片。
這是皮特中二時期非常喜愛的一件衣服，景末之前還吐槽它像個閃亮的大漁網，後來皮特順利渡過中二期后，這漁網，哦不，衣服也就順理成章被遺棄在衣櫃最底層了。
“它很新潮。”大衛摸着上面能晃瞎人眼的亮片，振振有詞地說，“皮特主人非常有眼光。”
景末無語地扶住了額頭：“這話要是被他聽到了，他估計都能認你作爸。”
“什麼？”大衛沒聽懂，疑惑地問。
“……沒什麼。”景末擺擺手，穿上運動鞋往門外走，“在家等我回來吧，晚上見。”
臨走前她順便從上到下掃了一眼大衛的三圍，其實幫他安上身體那晚，他穿什麼尺碼她就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想帶他本人去服裝店，主要還是希望他能挑選自己喜愛的款式；可既然他的審美如此令人堪憂，她還是乾脆替他做決定吧。
“晚上見，景末小姐！”
大衛對她的想法還全然不知，他愉快地朝她揮手告別，笑容溫柔又紳士。
*
布朗克斯區似乎並不受TacoQueen的待見，整座區域就只有一家門店，坐落於繁華的亞瑟大道，景末很容易就順着谷歌地圖找到了它。
或許是物以稀為貴的緣故，這所店的客流量倒是比其他地方多上一倍，雖然談不上滿座，但始終都人來人往。景末向店內的服務生出示了她的工作牌后，成功獲得了待在店面內做調研的允許，一上午過去，大概成功填寫了將近一百份。
這個數字雖然遠不及昨天和彼得在一起時候的多，但她已經很滿意了。
中午是客流的高峰期，是短時高效完成任務的最佳時段，於是她忍着餓，趁人多的時候抓緊時間忙碌了一陣兒，又成功收穫了六十多份數據。
終於在下午兩點客人漸漸稀少，她也總算獲得了寶貴的休息時間。
好心的店主小哥為她提供了免費的墨西哥卷餅，培根味和藍紋芝士味，還有一杯洛神花水。她再三向他表示感謝后，捧着這袋食物散步到附近的公園邊，隨便找了個長凳坐下，把背包放在手邊，邊欣賞河邊的景色邊大口吃着她遲來的午餐。
她打算休息二十分鐘，然後趕緊回店裏去乘勝追擊，爭取趕在傍晚到來之前再完成一百份的任務量。
可計劃總趕不上變化，正當景末低頭進食的時候，一名騎自行車的男子忽然從她面前如風一般經過，轉而就不見蹤影。
等她抬起頭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的背包被他順走了……
景末的心情在那一瞬間由晴轉陰，再由陰轉雨。
雖然包里沒放什麼值錢的東西，可那裏放着她今天帶過來的全部調查問卷！整整五百份啊！！她從今早到現在的辛苦全部白費了啊！！！
搶錢可以，搶手機也行，可他為什麼非要搶那摞紙！
景末崩潰了。
早就聽說過布朗克斯區治安差，可她沒想到這裏的治安已經糟糕到光天化日之下騎車劫包的程度。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都想再用上那個從開羅回來后就再沒使用過的、穿越時空的超能力。可轉而一想還是放棄了。當初那次不成熟的想法所帶來的時空旅行簡直一波三折，而一旦這次又出現了什麼稀奇古怪的蝴蝶效應甚至害死了無辜的人，這後果她可無法再承擔得起。
她可不想再惹史蒂芬生氣了，她得讓他省心。
於是景末呆愣地坐在原地，手裏還捧着半隻沒吃完就逐漸變涼的卷餅，欲哭無淚。
她跟植物人一樣垂下頭髮呆，極力遏制住她逆流成河的悲傷。
生活，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吧——
“卷餅妹？”身前猛然響起熟悉的聲音。
景末驚訝地抬起頭，首先就看到了一抹火紅色：“……傑羅姆？”
“你昨天怎麼沒來上班？”他問。
“你今天怎麼沒在上班？”她反問。
紅髮少年聽完她的反駁后咧嘴大笑了起來，可景末沒笑。她難過極了，甚至難過到都沒時間去考慮為什麼在此時此刻他竟然也會出現在紐約最北端、這個與史塔克大廈相隔甚遠的地點。
“你怎麼了？又吃卷餅啊？”他挨着她坐下來，搶過她手裏那半隻卷餅，毫不嫌棄地一口咬下去。
嗯，還不錯，他想，裏面全都是他喜歡的配料，雖然已經冷掉了，但嘗起來依然香氣四溢。
“我被搶劫了。”景末沒有感情地說。
話畢，傑羅姆瞪大雙眼看着她。
景末垂喪着腦袋，並沒扭頭看他的臉，但她知道他此刻肯定是一副又震驚又同情的表情。
然而，還沒等她的這個百分百的想法隨風飄散，她就聽到耳邊傳來一陣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傑羅姆笑得歡天喜地。
景末：？
你他媽腦子進水漂拖鞋了吧！
她一跺腳站了起來，氣哄哄地扭頭就走。
這男的就是一千年難遇的災星！每次一見到他，她就必須倒霉！老天真是不開眼才讓她遇見他！
果不其然，景末沒走多遠，他就又追上來了。
“你被搶什麼了？我幫你一起找吧，我們可以去公安局報案。”
“謝謝，不用。”她應付地回答道，只想趕緊躲他躲得遠遠的。
“喲——”他拉長音調吹了聲不正經的口哨，“那你一定是位大家閨秀，付錢的時候慷慨就算了，連丟東西也這麼淡定啊？”
景末被他這戲謔的語氣惹毛了，火氣一下子從胸口竄到頭頂。她立定在傑羅姆跟前，用比平常高上一倍的聲音喊：“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紅毛！我要是很富有，還至於在史塔克負二層做幫廚嗎？還至於每天看柯博先生的臉色做事嗎！”
“不是所有人都有底氣像你一樣遊手好閒，我之所以兢兢業業，是因為我還只是個又沒底氣又寒酸的窮學生，是因為我需要史塔克企業的工作證明來作大學敲門磚，是因為我還需要錢來填飽肚子！”
“……呃。”不正經的少年像被這番話震住了，咽了咽口水，思索了好一會兒，最終吐出一句話來，“柯博先生是誰？”
“……算了，當我沒說。”
“喂喂喂別生氣了，我錯了！”傑羅姆在她準備離開的前一秒抓住她的手，語氣放緩，難得變得誠懇下來。
“雖然我這個人吧，確實不太會安慰人，但是……卷餅妹，你得明白，你永遠都不會是全世界唯一一個落單的。每一天，每一個地方，很多人都和你一樣，都被迫面對絕望的處境，可還是要在生活面前強顏歡笑。”
“連我也一樣。”
傑羅姆越說聲音越和緩，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聲音輕得幾乎就像耳語，但卻讓景末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抬起頭，盯着那雙綠瑩瑩的雙眼，半天沒說上來話。
“怎麼樣，我說話是不是特別有哲理？”傑羅姆見她這副表情，很臭屁地抹了抹頭髮。
“……你還真是帥不過三秒。”
聽完這話，他又不可遏制地笑出了聲。
景末第一次覺得那笑聲好像還挺順耳的。
“你怎麼這麼愛笑？”她問。
“你懂什麼，我這是在用笑容掩飾內心的蒼涼。”他再次滿嘴跑火車。
“貧死你得了。”
傑羅姆伸出手，輕輕揪掉景末頭頂上不知何時沾上的一撮蒲公英種子：“現在你心情好點兒了吧？我們去公安局？”
“去了也沒用。”景末撥開他正準備撥亂她頭髮的手，“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警察他們是不會幫我的。”
“哎呀，你這人怎麼磨磨唧唧的！”他似乎有點抓狂，雙手使勁抓住她肩膀，“你只管告訴我你丟了什麼就行，剩下的我來想辦法！”
“一摞紙。”
“一摞紙幣嗎？”
“不，一摞A4紙，用樹木纖維製成的那種，白色的、可以寫字的紙。”
“……你已經窮到要撿廢紙謀生了嗎？”
“啊！我就知道跟你說了也沒轍！”景末也跟着抓狂了，“重點不是紙的本身價值，而是紙上的數據！”
然後她花了整整五分鐘給傑羅姆講事情的來龍去脈，等她說完之後，不出所料，傑羅姆果真又開始笑了。景末甚至都開始懷疑他出生後學會的第一句話是不是“哈哈哈”。
“很好笑嗎？”景末的臉色烏青。
“我笑的是你，笨蛋。”傑羅姆湊近了攬住她的肩膀，但立馬被她推開了，“那個騎車搶劫的人朝哪個方向去了？這你總該看清楚了吧。”
景末往西邊指了指，紅髮少年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就往那個方向走。
景末有點不情願地被他拽着：“喂，現在追也太晚了吧！”
“你懂什麼，跟着我就完了。”傑羅姆瀟洒地邁開步子，頭都沒回，“你的背包是什麼牌子啊？”
“啊？”景末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你的背包貴不貴重？”
“哦。”她這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不算貴，北極狐的，但是八成新。”
“那可真是太不幸了。它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會被那強盜佔為己有，而剩下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是，它明天會出現在某家跳蚤市場的地攤上。”
“那……”
“但包里的東西估計還是可以幸免於難的。”
“什麼嘛。”景末的手被他拽得生疼，又不能阻止他，只好小聲在他身後嘟囔着，“話別說得那麼絕，你以為你是夏洛克啊？”
“那個腐國傢伙對這一帶的了解程度可跟我差遠了。”傑羅姆終於回過頭，沖她不要臉地眨眨眼睛，“所以，你可以叫我布朗克斯區神探。”
景末不屑地咂咂嘴，既然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不如死馬當活馬醫，便任由他領路了。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了近十分鐘，傑羅姆邊走邊隨時留意樓與樓之間的窄巷。
最後，他在兩棟破敗不堪的樓房之間停住了腳，這兩所房子之間有一處黑漆漆的暗巷，而它們後方是無數七扭八歪的危樓，樓與樓之間交錯複雜，形成無數條縱橫纏繞的羊腸小道。
“肯定就是這裏了！”傑羅姆興奮地撓了撓景末的手心。
景末第n次試圖把她的手抽出來，而這次終於成功了。
一陣風吹過，把暗巷裏潮濕腐朽的味道一併帶入她的鼻腔，不遠處髒兮兮的垃圾桶里突然竄出一隻老鼠，她下意識皺了皺眉。
“跟緊我。”傑羅姆說。
他們走進巷子，左轉，右拐，再左轉，然後傑羅姆忽然停在一條小衚衕前。
一直東張西望的景末毫無準備地撞在了傑羅姆後背上。
“喂！你下次這樣突然剎車能不能提前告訴……”
“你看。”他說。
景末向前挪了一步，驚訝地瞪大雙眼：
小衚衕里撒滿了雪白的紙頁，在骯髒泥濘的路面上宛若下了一場大雪。
她走上前去順手拾了張離她最近的，定睛一看，居然真的是剛剛丟失的調查問卷。
“傑羅姆，你真的神啦！”
失而復得的喜悅令景末笑逐顏開，她高興地圍着他跳了一圈，開心得像是個得了糖的小孩。
紅髮少年的整個面龐都隱沒在這片樓洞中的暗影之中，景末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她覺得，似乎他也沒那麼討厭啊。
甚至，有時候還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