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景末討厭醫院，她討厭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乙醇和戊二醛讓她聞了發昏。嗅覺的記憶有時比其他感官更為靈敏，這些氣味總讓她記起小時候和父親有關的回憶。
應該沒有人會喜歡醫院吧，她爬上大理石台階的時候邊走邊想，畢竟這個地方每天都在上演生死離別。
不過，好在今天她來這裏並不是因為什麼令人心煩的傷病，她今天只是單純來找人。找一個很久都沒見到的人。
搶救室外，一家人正焦急地盯着牆壁上的時鐘，隱約聽到抽抽嗒嗒的哭聲。景末特意選了個離他們較遠的位置，坐下來耐心等待着。
大約一小時后，搶救室的門牌燈忽然滅了，那家人倏地站起來，簇擁到緩緩打開的門前。
“大夫，結果怎麼樣？”
“我父親還好嗎！”
“他還有危險嗎？”
……
爭先恐後的發問得到了最令人安心的迴音：“手術非常順利，他會很健康的。”
那聲音景末再熟悉不過了，她抬起頭，在人群里一眼瞥見那個瘦瘦高高的身影，那一瞬間，她發覺他正也往她的方向看來。
“嘿。”
待那一家人熱淚盈眶地感謝完畢后，史蒂芬.斯特蘭奇終於抽出身來，景末忙快走兩步迎了上去。
她只覺得自己好久好久沒有見到史蒂芬了，他此刻穿着手術服，額頭上還帶着汗漬，也比她記憶里的更瘦削，醫院裏的燈管在他臉上投射出深邃的側影，景末看不清他的表情。
其實她在這之前想過很多要與他說的話，也早就打算來找他，可每當她踏上見他的路程時，心裏總是躊躇不決，怕他不想看到她。此刻，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不知從何說起，她只得沒自信地沖他招招手，口裏喊了一聲，算是打個招呼。
跟在史蒂芬身邊的助理和護士們都沒見過景末，在意識到她找的人是異性絕緣體斯特蘭奇老師后，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她。
“今天辛苦了大家了，都回去好好休息吧，不用等我。”他對周圍的人感激地點點頭，不一會兒人群便散去了。
“所以。”好不容易擁有二人空間，史蒂芬才扭過頭來盯住面前的女孩，語氣里半是不滿半是揶揄，“你終於記起還有我這個人了？”
*
醫院附近的一家西餐廳里，景末坐在方形餐桌的一頭，臉上堆滿笑容地望着對桌的史蒂芬。
“嘿嘿，你要來瓶紅酒嗎？我請客。”她臉上掛着慫且討好的微笑。
“有話直說。”史蒂芬毫不留情地翻了個白眼，從他們步出醫院開始，他每句話都嚴格控制在五個字以內，似乎連多看她一眼都覺得吝嗇。
“嘿！別那麼嚴肅嘛，史蒂芬！我，我只是……”景末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我就是單純想感謝你，謝謝你幫我做了那麼多，謝謝你願意救我的命，哪怕是在我對你態度那麼差勁之後……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才好了。”
景末說著說著，聲音慢慢淡下去，在發覺那雙灰綠色眼睛緊緊盯着她的嘴唇的時候，更是靦腆地垂下頭。
她就知道，來見史蒂芬是必定會尷尬的。如今自己留的淚都是當初和他大吵時腦子裏進的水。
“……不用謝，我原諒你了。”她聽到對方輕描淡寫的陳述句，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猛地抬頭便看見他皺着眉嚼一塊牛排，然後用餐巾優雅地擦了擦嘴。
“這肉火候太老了。”史蒂芬說。
他故意裝成不滿意的樣子，實則想逗逗她。
“啊？呃，對，這也太老了！”景末咬牙偷看了眼手邊的賬單，接着立馬將眼神移走，一副慷慨就義的表情，“別吃了，走，咱們換一家，換貴的。”
醫生差點笑出聲來。
我家學徒好可愛。
……
那天他們並沒有換餐廳，景末出於愧疚，讓服務員幫他們開了瓶對她來說價格不菲的波爾多紅酒。但總的來說，午餐的氣氛很棒，他們吃了很久，也聊了許多。
原來在開羅之戰那天，真的是史蒂芬把她帶回了這裏，那時候她的身體已經支離破碎，他只能用法術將她的意識轉換到這個時空的她的身體上。
而她在神智不清的狀態下，對他說的那些語序亂七八糟的傻話，多半也是真實存在的。景末知道這碼事後，唯一的念頭就是鑽到地板縫裏去。
當史蒂芬主動問到是否需要他幫她看到那些並不屬於她的記憶時，景末的答案是否定。她每天都在回想查爾斯為她寫的那封溫暖的信，這回，她終於想通了，她決定拋開外界因素，心無旁騖地生活，她想掌控自己的人生。
他們還聊了彼此的近況。
王最近迷上了綠植，隔三差五就去逛一趟花鳥魚蟲市場，現在聖所都快變成植物園了。傻袍子小紅有點想她，因為離景末上次去至尊聖殿已經過了很久。
由於要處理一些事物，史蒂芬過些天要去卡瑪泰姬待上一陣子了，景末從未去過加德滿都，但她對那座喜馬拉雅山腳下的城市有數不清的嚮往。因此，他用語言給她描繪了許多——巍峨的雪山，虔誠的朝聖，古老的建築，與世隔絕的居民……
景末喜歡聽這類旅行故事，奇異瑰麗的傳說總能令她如痴如醉，於是她當機立斷地表示：“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回復她的是一個重重的腦瓜崩：“不能。”
景末撇撇嘴，的確，卡瑪泰姬是魔法勝地，能去那兒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大法師，她提出這樣的要求本來就很過分，史蒂芬拒絕她也是理所應當。
更何況，她這個暑假早已有了其他安排。
她打算在史塔克企業實習。
景末承認她還是有點私心的，自從經歷了一場十年前的變種人學院時空旅行后，她對整個變種人族群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種感覺在她的心底愈來愈強烈，終於在某一天清晨，她醒來后望着鏡子裏的自己，鄭重其事地說道：“我將來要成為和查爾斯一樣優秀的基因學教授！”
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她想為變種人群體出一份力，她想以後都從事這樣的工作，直到某天讓所有和她一樣的人不再隱瞞身份，然後昂首挺胸，在陽光下生活。
產生這種想法之後，景末整個人都熱血沸騰了。
化學和生物課成績本就出類拔萃的她開始學得更加認真，不知是進步得太快還是努力終有迴音，這個學期末，她突然被化學老師拽進辦公室喝咖啡。
化學老師是個胖胖的、有點像小鳥一樣的女士，她總是出些需要深入思考的試題，因此被中城科技高中的學生們列為“最變態的教師”之一。但玩鬧歸玩鬧，她的性格真的很好，謙遜又耐心，尤其對數理科有天賦的孩子照顧有佳，景末就是其中之一。
“親愛的，你應該明白，高中課本的寬度和深度都有限，別把你的天資聰慧和一腔熱血消耗在平庸的事物上。”她握住景末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既然你有心，何必在這窪淺水裏浪費時間？為什麼不提前進入大學，早日尋找科研方向呢？”
這番話宛若當頭棒喝，那天景末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捏着化學老師提供給她的MIT傑出人才培養計劃名單，直到手心都冒汗。只要她在上面簽名，一條全新的捷徑便在前方與她招手，她目前所渴求的一切將唾手可得。
明明是大有裨益的事情，景末卻為此失眠了。從那天起，她的心中出現了兩個陣營的聲音不停地打架。
一個聲音告訴她，這次機會千載難逢，是多少人爭得頭破血流也求不來的，它決定了你未來的高度和眼界，決定了你與其他人的差距，除非你是傻瓜，否則就別不識好歹地放棄！
而另一個聲音警告她，如果你選擇了這條路，就等於和如今的生活徹底告別：復仇者聯盟，X學院，旺達和皮特，你熱愛的籃球……你甚至會和紐約告別，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一切驚奇冒險都會與你無關，這樣的代價，你承受得起嗎？
有時候，景末時常會苦惱。不是因為只有一條選擇，而是因為選擇太多。她總在踏上一條風景平平的路時，為當初放棄的那一條路而後悔。
這種事她實在沒臉去叨擾查爾斯，人家16歲就從哈佛畢業了，而且拿了四個學位。景末覺得如果自己把這種事拿出來和他講，只會有一種結果：表面上他用溫和又暖人的聲音排憂解難，實際上他心裏憐憫地把她當智障。
於是她只好揣着忐忑不安的心跑去諮詢了史塔克先生，結果又被無情地嘲諷一番。
托尼邊坐在桌前簽文件，邊頭也不抬地和景末說：“知道嗎？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從麻省理工畢業了，雙學位。”
景末聽完真想從復聯大廈的頂層玻璃破窗而出。
不活了，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呢？
但意料之外的是，托尼並沒有覺得她學業水平差勁，更沒有譏諷她智商的意思；相反，他在瀟洒地簽完最後一個名時，抬起頭來問了個相當嚴肅的問題：“你打算報考哪個學院？”
“遺傳與基因學。”景末也大大方方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你確定這是你喜歡的？”
“托尼，如果我畢生的目標只能有一個，除了為變種人族群獻出自己的力量，我也就別無他求了。”
天才發明家鋼鐵俠先生聽完這話差點把筆尖折斷：“你被你那叉教授洗腦了吧？！”
景末僵硬地笑笑不說話。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托尼撓撓頭，靠着椅背坐好，“我想說的是，如果你鐵了心要做個貢獻家，這是好事，我不會攔着你。但你想沒想過，以你的天賦，不一定非得走學者這條路？”
“你的意思是？”
“學術研究這種事需要無盡的時間，你終其一生或許只能鑽研一個深入的課題，你現在還年輕，可能領會不到我的意思，但如果你成長到我這個年紀……”
托尼說著說著忽然沉默了，一些由於年輕氣盛彌留的遺憾在他腦內閃現。他的十七歲用了太多時間追求耀眼的學術頭銜，而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帶給他的回報卻實在有限，直到他的父母發生意外，他才終於看清了自己當年的盲目自大。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同樣的胸有成竹，同樣的青春無限，彷彿就在看當年的自己。沒有人能永遠年輕，但總有人正在青春的賽道上熱血狂奔，他不希望她跑得太猛，一不留神就踏上和他一樣的道路。
風光無限有時未必是好事，人生的列車不在於用多快的速度到達終點站，真正寶貴的是沿途的風景。
他想讓她靜下心來沉澱，除去外界的紛擾，聽從內心的聲音。
如果真想把生命傾注於學術科研，那他不攔着她成為學者；如果她對發明創造感興趣，他願意把她送進最好的信息工程學院；如果她某天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超能力是寶貴的天賜，他不介意身邊多第二個彼得.帕克；如果她想潛心學法，追隨奇異博士的腳步，成為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尼姑……
蒼天啊，但願最後一種情況不要發生。
“MJ，來我的公司實習吧。”托尼的語氣難得認真一回，聽得景末也跟着緊張起來，“你需要搞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
聽完這話，景末甚至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可在看清對方堅定的神色后，才明白這一切都是真的。
一個半月前，她還是連站在復聯大廈外採訪都緊張不安的愣頭青，而現在，她竟然可以在這所全紐約最卓絕的企業里當實習生了！
她整顆心都跟着雀躍起來，雙眼眯成彎彎的月牙兒，喜笑顏開：“真的嗎？謝謝你托尼，謝謝你！”
“不用客氣，MJ小姐。”托尼.史塔克嚴肅地板著臉，故作刻薄，但心情也被快樂但情緒感染，眼神猶如化不開的焦糖，“別傻樂了。我三天後要和佩普星際旅行，會很長時間不在紐約，所以你的一切行為準則要嚴格按照公司規定進行，萬一出了差錯，我也沒辦法幫你。知道了嗎？”
“放心吧阿sir，我不會讓您失望的！”景末俏皮地立正站好，順便朝他敬了個不太標準的軍禮。
“嗯，很好……你還在這兒傻站着幹嘛呢？趕緊回家準備，三天後來公司報道！”
“遵命老闆！”
*
景末臉上揚着笑走出托尼的辦公室，間或有路過的人用疑惑的眼神打量這個一蹦一跳還傻笑的小姑娘，於是她只好低下頭，掩住自己紅撲撲的臉頰。
“啊，小心！”
忽然耳邊傳來一聲驚呼，景末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已經和一個穿乳白色工作服的保潔員撞了個滿懷。
景末頓時感覺胸前一陣滾燙，低頭一看，帶着熱度的咖啡漬全部潑在她的衣服上。
“哦天啊！對不起，對不起……”保潔員似乎先被嚇壞了，連說了好多聲抱歉，他那誇張的語氣倒弄得景末先不好意思起來。
景末抬起頭，和他對視。只見保潔員姜紅色的眉毛快要擰成結了，綠色的眼睛無辜地睜着，他的紅髮看上去也很滑稽，景末害怕若是自己表情再嚴肅一點兒，對方恐怕要難過得哭出來。
“不，是我剛才一直低頭沒看路，不怪你。”她安慰似的朝保潔男笑了笑，便滿不在乎地離開了。
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景末似乎聽到對方用怪異的語調說了句“謝謝”。
不過她的心思早就不在這上面了，她邊走邊咬着唇沉思——莫非史塔克企業是按顏值選的職工嗎？連保潔都長這麼帥。
景末想得實在太投入，以至於根本沒注意到身後一直注視她的目光。那目光猶如冰刀，足以把燥熱的夏日空氣都戳出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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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潔男是傑羅姆扮的啦～
傑羅姆演員卡梅隆.莫納漢的眼睛好像是藍色，但我覺得寫綠色會更適合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