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往事

當然是杜如蘅住着的院落啊。

村長大叔，也就是張虎的老爹，是這清水村的村長，在村裡德高望重，平素喜歡找村頭的老顛頭喝茶嘮嗑，倒也是個閑散老頭子。村子本來不大，即便像胡嫂子這樣爽辣的，也不會真鬧出什麼事來。可以說清水鎮的村長是最好做的。

難得遇上點事，對村長大叔來說倒也是不錯的。這不，當初杜如蘅主僕倆住到清水鎮來時，村長大叔什麼也沒說，然後自家那傻兒子相中了扣兒，他倒是見過幾次，知道是個不錯的，也就讓虎子他娘去提親了。至於杜如蘅如何，他也心中有數。

不過他唯一沒想到的是，方子儒這個書獃子竟然真找到自己，要他幫着去提親。

也是，村裡先前關於杜如蘅的事也有很多猜測的，好不好聽且不管，就說後來這蘇家人來了之後，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就是他也瞧着不痛快。可他怎麼也沒想到，蘇家人走了，竟住進來這麼一群更難纏的傢伙。

偏偏這時候方子儒找上自己，讓他去跟杜如蘅提親。真是老臉都丟盡了，偏偏還拒絕不了。這方子儒的父親當年同他互相扶持，方子儒也算自己的晚輩，當初侄媳婦走的時候，他就勸過方子儒，讓他去相看一下別家姑娘，畢竟他一個人帶着孩子也不容易。

結果早不答應晚不答應，一開口就給他攬來這麼個爛攤子，這村還保不保得住呦。

村長大叔叼着煙嘴在前面晃悠悠地走。

冬至不明所以，挽着太上皇的胳膊，想了想剛才村長大叔說的話，“爹，他是要給誰提親？”

當初蘇家人在的時候，除了一個季如蘭，嘴上和蘇子軒允過婚，妙姿與妙音就不用提了，碧玉與綉兒倒是可能。不過這會兒蘇家已經搬回到青州城，現在院子裏就自己和娘親，還有杜如蘅主僕倆，一排算下來，村長大叔不就是要替杜如蘅提親？

這怎麼可能？

想起莫堯同她說過的，成親了就不能再三心二意，杜如蘅不是蘇家大少奶奶么？怎麼可以再嫁人？

冬至這些事倒還沒人同他仔細講過，這會兒小臉上寫滿了迷糊。太上皇緩了緩臉色，輕輕抱了下冬至，兩個人也不逛了，只跟在村長大叔身後，一同往杜如蘅的小院走去。

這村子，難怪如此。

天子手上有一支秘軍，以一敵百，只直接聽命於天子。太上皇接手秘軍的時候，不可能記住每個人的樣子，但張恪的長相，他還是記得的。這人擅陣法，平日裏是個悶不吭聲的，他對這人倒是印象不錯。

正打算重用呢，結果不等自己提拔，就說這人死了。

太上皇那時還提議派人去查過，可等了又等，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之後隊裏又莫名死了兩個人，太上皇震怒，可查得再久，也不清楚這三個平日裏半點聯繫都沒有的人，為什麼死的。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也正因為這樣，太上皇才會在特別記得張恪這人，也就是清水村村長張恪，虎子的父親。

冬至搖了搖太上皇的胳膊，“爹爹，不是要從一而終嗎？”

太上皇一聽這話就知道準時那不着調的莫堯教的，哼。帶着女兒，太上皇一邊走一邊教女兒，“冬至啊，你娘最期盼的就是從一而終，可惜爹爹晚了，也沒機會了。你可以替爹爹完成娘的心愿，找個從一而終的相公么？”

冬至摸了摸綰起的髮髻，也不多說什麼，然後不知道想什麼去了。太上皇志得意滿地走進小院，斜眼看見莫堯跑前跑后獻殷勤的樣子，冷笑地走開。至於杜如蘅嫁不嫁，現在他說了算。

不得不說，太上皇是個極會隨棍上的傢伙。杜如蘅醒來后，身子極虛，縱然扣兒日夜不離地守着，也不見多大起色。至於嗓子，卻再也沒聽她說過什麼話。扣兒也覺得奇怪，但也不敢當著小姐的面問，於是私下裏去問小白。

白先生雖說住下來了，但白日裏還是喜歡出門，至於飄去哪兒了，誰也不知道。扣兒等白先生回來吃飯的時候才找着機會，結果白先生什麼話也沒說。倒是駙馬爺大度，告訴她，小姐從生下來起便是不會說話的，你讓她如何講話？

扣兒才想着，是呢，要不是這樣，牙牙學語如何來的？哪有人生下來就會說話的？這事也就不用着急，等小姐身子養好了，再學說話好了。至於小姐的身體，就必須提到太上皇送來的葯。

至於太上皇是誰，這個時候，冬至若還猜不出的話，就那真是個傻的了。

冬至小姐當初進京尋親，尋到的怕是所謂的皇親國戚了吧。不然這會兒駙馬怎麼會守着她呢？那麼冬至口中的爹爹是誰，扣兒想也知道的。

這太上皇是鐵了心要收杜如蘅做自己的乾女兒，於是御用的藥材不要命地涌到青州城來，只在杜如蘅醒來的時候同他說了打算。杜如蘅現在身子倒是不痛了，而且也覺得比從前暖和多了。賜些藥材也是無可厚非的。

可是杜如蘅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偏偏要認自己做乾女兒？

是的，太上皇也不瞞着自己是誰，只告訴杜如蘅，從今往後就是自己的乾女兒了。護短性子的太上皇想着剛酸秀才，竟然覬覦起蘇家的女兒，還真是膽大了。

杜如蘅神情淡淡地醒來，一手撫着小腹，一手去勾那花帳，然後就開始不停反問自己，為什麼偏偏是自己。

她什麼也沒有，即便還有一個爹爹，但杜老爺從來對他就是漠視的，現在孩子也沒了，她可不就是一無所有了么？杜如蘅也怨恨過天或人，但靜下心來，杜如蘅卻連蘇子軒那個名字也記不得，只想着談養好身子，好好過活自己的日子。

想到這裏，杜如蘅愈發覺得不可思議。冬至竟然是今上的親妹妹，而這個老爺家長竟然是太上皇，杜如蘅只覺得這一些都發展得太快了。尤其在太上皇說要替自己看病時，杜如蘅只靜靜跪了下去，向他求了一件事：查明杜家當年的事，還母親一個真相。

然後，杜如蘅就真成了太上皇的干閨女。

杜家的事，大約也就那樣了。

杜如蘅的父親杜康年只是青州城裏的一介小商賈，憑一些手段，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當初，杜如蘅的祖家並不同意將女兒嫁給這人，只是那時候杜康年正好對祖家施以援手，杜如蘅的娘親感恩下，應允了這門親事。

最初時，兩人也是有過一陣琴瑟和鳴的好日子。

杜康年俗人一個，卻偏偏附庸風雅，初時娶了杜如蘅的娘親，本地有名的才女，便用自己的法子去討女兒家歡心。杜如蘅的娘親本就懷着感恩之心嫁給他，在他的寵溺下，也確實傾心相許。

只是杜康釀本就是個花心的，你要他只守着一個氣質清華的才女過日子是萬萬不能的事。然後就有了崔姨娘的進門。

崔姨娘自是個有手段的，進門之後立馬懷了身子，替成親兩年卻未有子嗣的杜康年生下庶長子，之後接連有了如嬌、如媚。等杜如蘅的娘親好不容易懷了身子，崔姨娘索性做狠了手段，買通了下人，往杜夫人膳食里下毒。

說來也不知是福還是禍，杜康年那時候對嫡妻還是有幾分敬重與喜愛的，不然也不會有杜如蘅。杜如蘅的娘親本來中毒后也是要死的，但正因為肚子裏的孩子，早產帶出了不少毒物，竟讓母女倆都存了條命活了下來。

只是那毒到底還是害人的，杜如蘅的娘親從生下她后便虧空了身子，久不見好，便是合房也不能夠，杜康年自然不願來看她，再說了，杜如蘅又是個啞巴，他嫌棄還來不及，怎可能多什麼憐憫。

等到崔姨娘生的兒子漸長，崔姨娘便鼓着杜康年替自己兒子爭個名分，畢竟庶子同嫡子是沒得比的。然後誰也沒料到，杜如蘅的娘親竟用了自縊的法子，守住了杜如蘅的嫡女身份，卻也還是如了崔姨娘的願。

蘇家的常醫老大夫當初也被杜家請來看過，他只知曉是帶了毒的，卻又沒法子解，畢竟娘胎裏帶出來的東西，這天下幾個人有法子解？

這次蘇子軒的一推，用了最激烈的一種手段，卻正好除凈了杜如蘅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毒，這之後，只要慢慢練習，自然也就能開口說話了。

小白等杜如蘅身子稍稍好一點，不那麼疼的時候便直接告訴她，即便沒有蘇子軒的那一下，她肚子裏的孩子也還是保不住的。因為娘胎裏帶來的毒至陰，孩子便是護得再好，也活不過六個月。

杜如蘅聽完后，一言不發，小白也不再說什麼，轉身走了出去。他既然答應救杜如蘅了，那麼這一整年的時候，他便一定會留在杜如蘅身邊不走。

太上皇從宮裏出來，從小見慣了女子間的手段，哪一個不比這杜家狠辣？就算自己是九五之尊，也一樣保不住自己的妻女，若不然錦繡也不會變成冬至，而皇后也不會離自己而去了。

想到自己最疼愛的這對母女，太上皇心底對杜如蘅更是憐惜三分，索性收做乾女兒，從今往後也不叫人傷了她去。

杜如蘅就是知道，白先生絕不會替誰說話，也就是說，自己這身子原本就保不住孩子的。可知道是一回事，但親身經歷又是另外一回事。那時候，誰都不知道這孩子會不會保住，但蘇子軒毫不留情面的那一下，着實寒了人心。

現在的杜如蘅對蘇子軒，痛恨之後，卻又歸於平靜。她跟他，到底不該有任何一點牽扯，就好像這孩子，來了還是要走的。杜如蘅心底有傷，但知道自己若是消沉下去，最難過的還不是那些疼愛自己的人？

扣兒甚至為了照顧自己，連着親事也想拒了。若不是自己無意中聽見虎子同她的爭執，這兩人大約真成不了親。好不容易勸解了扣兒，杜如蘅沒想到村長竟然登門，為的不是扣兒，竟然是自己。

那方書生的模樣，杜如蘅倒是記得，畢竟方文傑整日裏陪着自己，這父子倆倒是生得一樣好看，只是……杜如蘅就覺得莫名其妙。

村長大叔倒是實話實話。

“一個鰥夫，一個棄婦，正好配成對，誰也不嫌棄誰，是不？”村長看着杜如蘅，想着家裏那坐立難安的方子儒，再看着邊上冷笑的太上皇，村長只覺得後背冷汗涔涔，卻依然硬着頭皮把原先備好的說辭講完。

“杜娘子啊，傑哥兒這孩子也是真喜歡你，你看看，方先生可是俺們村裡頂有才華的……”

太上皇看着這個假死的老東西，愈發不痛快，不過被笑吟吟的冬至拽了拽袖子，到嘴的冷諷才收回去。莫堯在邊上看着岳父陰晴不定的臉色，想了想還是決定討好岳父最重要，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肯定岳父不怎麼待見村長，連着那個書生也一併嫌棄了。

既然這樣，莫堯便有了打算，反正他原本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但等梅笙真來了村裡，冬至又整日圍在公子邊上想着聽琴時，莫堯毀得腸子都綠了，偏偏太上皇這個難伺候的，非但不教導女兒怎麼恪守婦道，竟還說著公主養個把面首也是可以的。

莫堯除了亦步亦趨地跟在冬至後來，還真不能拿這些人怎麼樣。梅笙報了仇后，倒是真的通透了，見過方子儒后，也算是安了心，杜如蘅若點頭答應了他，也算是苦盡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