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散開

111 散開

莫堯的話,無疑讓屋裏原本和緩的氣氛緊張起來。可不是么?老夫人好不容易盼來一個大兒媳,尤其二兒子又回來了,對她來說,總還好好的,即便剛才那會兒,看着床榻上虛弱的杜如蘅,她還覺得兒子做錯了。

忍心,總是長偏的,這話,用在老夫人身上,總是沒錯的。

當初讓蘇子軒娶杜如蘅,只是為了守住蘇家的顏面,當初的諾言絕不可以違背。對着杜如蘅,那一刻自己對杜如蘅有着無邊的憐憫。這是個多麼可憐的姑娘。老夫人覺得自己就像是神龕上供奉的神佛,那般仁慈善良,對於這個可憐的姑娘以母親般的溫暖與和善。

但當杜如蘅的存在傷害到蘇家時,她毅然決絕地讓碧玉送去無子的湯藥,只是擔心杜如蘅會生下一個啞巴孩子,叫蘇家真的成為青州城的笑柄。而當蘇家沒落的時候,老夫人做不了神龕上的佛,於是她撇開了當初的慈和與良善,只為了保住蘇家的希望。

自從蘇家被封,蘇子軒受傷后,老夫人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兒子變成另外一個人,他的脾氣有多壞,老夫人心知肚明。杜如蘅肚子裏的孩子,泰半是自己兒子動的手。而莫堯的話,恰恰提醒了老夫人,傷了人是要送官的。

即便他們可以死咬着杜如蘅是蘇家的兒媳婦,但當初杜如蘅下堂,可是滿城皆知的事,而且蘇子軒還拿了休書給她,這樣一來,他們根本不佔理了。

蘇子軒看着閑庭信步而來的莫堯,眼裏一閃而過的憤恨清晰而毫無掩飾。季如蘭害怕得身子哆嗦了一下,她現在只是季如蘭,卻不再是季家的大小姐,也就不會有人看在季家的面子上給自己點生路。

駙馬爺若真的計較起來,自己怕是凶多吉少。季如蘭真想不到,一個啞巴竟是鬧出這麼多的事。她肚子裏的孩子雖說可能是蘇子軒唯一的子嗣,但始終不會是從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到時候她也只是替別人在養孩子罷了。

沒了,也就沒了。

季如蘭煩躁地想着,但她實在不願看見為了啞巴的一個孩子,鬧得自己和蘇子軒都不得安生。抬眸看向莫堯站着的方向,才想要說話,莫堯便噓了一聲,“你們可不要當杜如蘅死了哦?何況……她現在已經能開口說話了。”

淡淡的一句話,卻震得屋子裏幾個人張口結舌,徹底說不出話來。

屋子裏大約只有老夫人還算正常些。畢竟剛才過去看望杜如蘅時她就覺察到了什麼,至於蘇子轅,他整顆心只記掛着杜如蘅蒼白的臉色,哪裏注意到了杜如蘅竟然在痛苦地低泣?可屋子裏剩下的兩個人卻是心思各異,尤其是季如蘭,手反握住蘇子軒的,彷彿害怕着什麼。

是啊,可不就是害怕么?

如果是從前,季如蘭絕對不會擔心什麼。自己背後有季家,而自己又是德才兼備的女子,杜如蘅卻是個什麼也沒有的啞巴。但自從那天聽見杜如蘅的琴聲后,季如蘭便一直害怕着,這樣空靈的琴音,只要懂得便一定會沉醉。現在杜如蘅竟然還會開口說話了,那麼自己還有什麼比得過杜如蘅?

至於蘇子軒,沒有人猜得透他心底的念頭。

蘇子轅的回歸,對蘇子軒來說,心底不甘的是自己的命運,卻從不恨弟弟什麼。這一點倒真是叫人佩服的。蘇子軒卻沒有想到,當初自己厭惡憎恨的啞巴有一天竟然可以開口說話。就像季如蘭擔心的一樣,她這樣戀慕着蘇子軒,比任何人都了解蘇子軒。能夠開口說話的杜如蘅,確實可以打動蘇子軒。

當初老夫人強要他娶杜如蘅,蘇子軒不肯,卻也是娶了。蘇子軒第一次見到杜如蘅,是在第二天敬茶的時候,她跪着而自己站着,蘇子軒不可否認的是,當杜如蘅抬眸的那個瞬間,眼底的清澈秀麗確實叫他心神恍惚了一下。

那時候他告訴自己,因為不能說話,所以杜如蘅的眼眸比那些溫馴的牲口還要楚楚可憐。所以那雙眼越是溫柔,越是提醒蘇子軒,杜如蘅是個啞巴的事實。直到那晚的失態后,蘇子軒在杜如蘅離開后,甚至夢到過好幾回。

然後他找來妙音或是妙姿,但不管是哪一個都激不起同樣的熱情。然後是季如蘭的暗示,蘇子軒詭譎地發現,自己竟然不像當初以為的那樣熱衷了。這也是為什麼到了這村落後,他對杜如蘅的冷漠。

因為杜如蘅的眼底沒有了對自己的戀慕,甚至連影子都沒有了。他生氣,但生氣的東西,卻不是大家以為的那樣。這會兒杜如蘅能開口說話了,那麼就像當初老夫人認定杜如蘅是蘇子軒的良配一般,蘇子軒竟然猶豫了。

季如蘭悲哀地望着這個自己全心全意愛着的男子,卻為他在聽見杜如蘅能開口說話的那個瞬間,眼底綻放出的光華而徹底心傷。

娘親說,莫後悔。

季如蘭站在當口,那句不後悔卻比任何時候都沒底氣。

莫堯興緻勃勃地看着屋裏眾人的反應,自顧自坐到榻上,搖着摺扇好整以暇地看着對面的人。

還用得着問么?看着情形便知道是蘇子軒動的手,都說虎毒不食子,卻沒想到蘇子軒對小啞巴這樣恨,恨到連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不要。不過這次可麻煩了哎,看着一邊呆愣着的蘇子轅,莫堯便是想幫也不行了。

誰讓兩尊大神盯上了么?

白先生倒真好說話,他和冬至一樣,絕不會替人出頭。但岳父卻不是這樣的,不說他睚眥必報的小心眼,就說他剛才那樣子,分明是動了憐憫之心啊。

說到岳父太上皇,莫堯想着他還在院子裏扯着那可憐的書獃子問盲棋的事,莫堯便一陣好笑。這方子儒竟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學之士,光是這一手盲棋,就足夠書獃子揚名天下了。可他竟然甘心窩在這小村落里教孩童三字經,果真有意思。

確實,下完棋的小白繼續獃獃地坐着,方子儒被太上皇拉到一邊去問東問西,最關鍵是那一手盲棋本事。等小白站起身後,太上皇才放過方子儒,跟到小白邊上,“小叔叔啊,您這是打算去哪裏?”

小白壓根不理太上皇,只是往裏走到蘇子軒房裏。莫堯見着前後腳晃進來的白先生和岳父大人,連忙從榻上站起了什麼,畢恭畢敬地跟在一邊。這一點小動作,卻不曾錯過蘇子軒的眼。

蘇子軒除了在杜如蘅這件事上糊塗過,其他時候卻是真的聰明的。莫堯是誰?當朝駙馬,最榮耀的錦繡公主丈夫,真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是宰相首輔見了他,也得禮讓三分。這會兒對着進門來的白先生和另外一個男子這樣恭敬,蘇子軒不得不仔細考慮對方的身份。

尤其是後頭那個男子。

蘇子軒見過不少上位者,這位儘管內斂許多,但卻比自己見過的那些達官顯貴更加氣度非常。而且看這年紀……蘇子軒猜到一種可能,再看那人身上的穿着,咬着牙忍着腿上的疼,便咚一聲從床上直直地跪在地上。

眾人不解,老夫人和季如蘭甚至以為蘇子軒是沒坐穩,想要伸手去扶起來。蘇子軒卻是反手一拉,示意老夫人和季如蘭同自己一起跪下,可不得衝撞了貴人。

太上皇原本是跟在小白邊上,看着小白打算怎麼處置這一家子,冷不丁被人給跪了,太上皇愈發覺得有意思起來。

在太上皇看來,蘇子軒娶杜如蘅也確實挺委屈的,同為男子,誰不想娶一個如花美眷,而絕不會是個啞巴?他雖是同情杜如蘅,但對蘇子軒也說不上多少恨。這會兒蘇子軒竟然朝自己跪下了,他倒想知道為什麼。

“為何跪我?”太上皇淡定地走到事先莫堯坐着的軟榻,看了眼皇叔,然後眸光落到額上沁出汗水來的蘇子軒身上。他腿腳本來就還未徹底好,這會兒跪着,自然受不住。

蘇子軒抬頭,眸光裏帶着一抹不可思議的光彩,“青州商戶蘇子軒見過太上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只一句話,便嚇得蘇家另外幾個人噗通一下跟着跪下來了。

太上皇有意思地摸了摸下巴,姿勢優雅從容,只淡淡地看着蘇子軒,“你說這話,不擔心掉腦袋嗎?”

蘇子軒心底冷笑,掉腦袋也就罷了,只怕如現在這樣生不如死。

莫堯陪冬至去了一趟京城尋親,然後就傳出來莫堯成了錦繡公主的駙馬。當時蘇子軒便覺得奇怪,畢竟莫堯可是願意娶一個青樓廚娘為妻,怎麼會這樣不加掩飾就去尚公主了?而且冬至呢?誰也沒有聽到這個姑娘後來怎麼了。

而剛才莫堯進來的時候,自己提起冬至,他卻渾不在意,蘇子軒更加覺得奇怪。當太上皇進來的時候,蘇子軒見着莫堯那恭敬的樣子,且不管冬至到底是誰,只想着能叫駙馬這樣恭順的人並不多。

除了新帝外,就是太上皇了。

蘇子軒這一跪,算是替自己、替蘇家跪出一個希望來了。

太上皇也不叫起,只這樣淡笑着看着蘇家人。

小白站在原地,也不打擾蘇子軒同太上皇的對話。只是在他們都不打算繼續說什麼的時候,小白才低下頭看着蘇家人,目光並沒有在誰身上多停留片刻,“你們走,不許再踏進這裏半步。”

對小白來說,他只會為自己維護的花心思,比方說冬至。當初擔心冬至一個人去京城被欺負,自己跟着去了趟京城。現在既然救了杜如蘅,而他也挺喜歡這兒的,那就趕蘇家人離開。

反正他也知道這些人並不想留在這裏。

小白的話,實在太直白,彷彿蘇家人就是死乞白賴住在這兒的。其實,小白這話也沒說錯,可不就是賴着的么?杜如蘅經過今天的事,不可能再對着蘇家人心平氣和地相處。小白趕了他們離開,正好自己也能住下。

是的,因為杜如蘅和那個書生的關係,小白打算住在這村子裏。

蘇老夫人根本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皇帝,在兒子出口念那一句萬歲的時候,她還有些混沌不信,但等了又等,對方卻根本不駁斥的時候,老夫人也信了大兒子的話。畢竟,能叫駙馬爺這樣恭敬的人,確實不多。

至於蘇子轅和季如蘭同樣被鎮住,這一刻,最泰然的就是蘇子軒了。也難怪太上皇看他時,眼神中多了一份欣賞。只是太上皇聽着皇叔提的話,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

小白對着太上皇,只說了一句,“他們不走,我沒地方住。”然後轉過身,不再理這些人。太上皇想了想,站起身,示意莫堯過來,“將他們送回青州城,我跟你小叔叔就先住下了。”也不管莫堯如喪考妣的臉,興緻勃勃地走到小院,打算繼續找那個書獃子玩。

莫堯回過頭看着依然跪着的蘇家人,只一個蘇子軒眼神灼灼。他不屑,還真以為這樣就能一步登天了?想着先前暗衛報告,那個叫妙姿的侍妾已經捲走了蘇家所有的錢財跑了,他便覺得有趣。

正好,貧賤夫妻百事哀,他想看看,離了這村落,回到青州城的蘇家人沒吃沒住的時候,他們會怎樣。何況,從天上跌到泥間,莫堯想知道,蘇家人到底會成為怎麼一副模樣。

杜如蘅真正醒來,已經是三天後了。

這幾天真是急壞了扣兒,若非胡嫂子在邊上幫襯着,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虎子一個粗野男人,根本幫不上什麼忙,想要請了他的老子娘過來,扣兒又不準。虎子只能問了老顛頭,這幾日上山采些補身的草藥,能幫一點是一點。

方文傑倒是乖巧,最初被那血嚇壞后,就一直安靜地守着杜如蘅,時不時念叨幾句稚嫩的童言,倒讓扣兒放心了些。至於蘇家人的匆匆離去,扣兒壓根不關心,只是在見到由蘇子轅和季如蘭扶着的蘇子軒時,揚着手上的菜刀想要衝過去。

好在莫堯出聲攔住她。扣兒冷笑地看着這些人,若不是他們,小姐何苦受這樣的苦!

蘇家人來時便沒沒帶什麼東西,這會兒離開也不需要帶什麼東西。莫堯想來想去,還是先將蘇家人帶走,畢竟太上皇身邊的暗衛可不少。他先回趟青州,同知府老爹商量一下,然後帶着冬至一起過來好了。

扣兒現在一門心思撲在小姐身上,根本不知道外頭髮生了什麼,等小姐醒來比劃着餓的時候,扣兒又哭又笑地跑進廚里想要煮些什麼吃的時候,見到冬至小姐時,扣兒呆住。

冬至原本在知府大院裏陪婆婆的。

婆婆盧氏極疼愛這個公主兒媳。當初不嫌棄冬至孤女身份,現在也不會因為她成了公主而格外高看她一眼。她疼這個媳婦,只是因為這個媳婦是兒子放在心底的好姑娘。

兩個人都愛下廚,只是這些年盧氏懶得動了,偏偏嘴又是刁鑽,很少有人做的膳食能討自己喜歡。媳婦的手藝好,婆婆自然得哄着媳婦給自己多做些吃食才好。莫堯將蘇家人打發到驛站先住下,然後連忙跑回知府大院去找老爹。

莫知府根本沒想到,出門一趟竟然連着太上皇一起不見了人。瞪着眼才要發火,莫堯便嬉笑,“爹啊,我要帶着媳婦一起去那邊陪着,您老看着處置那蘇家。老爺子發話了,不弄死,但家也抄了,府庫里的東西可不許還回去。”

有那個心思,即便沒有正大光明地站到五皇子那邊,都是犯了錯的。既然如此,抄了也就抄了。太上皇其實也算是給蘇家人一次機會,不管蘇子軒還是蘇子轅,都沒有給他們定賤籍,日後想做什麼,也還是可以的。

莫堯說完話便躥到後院找娘子。聽到師傅和爹不回來了,冬至立刻收拾起東西,連着自己和莫堯的那份。莫堯看着娘子替自己收拾東西,眉眼都樂得不行。盧氏看着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媳婦,這麼一會兒就要走了,立刻不答應了。

只是那邊是太上皇和太太皇叔,她可不敢同這兩個人搶冬至。那怎麼辦?反正這知府大院自己也住得不舒坦,不如跟着媳婦和兒子一同出去得了。

想到這裏,盧氏吩咐下人替自己收拾好東西,便將包袱一起交給莫堯,自己則勾着冬至的胳膊站在馬車邊上。至於前院莫知府壓根還不知道這回事。

莫堯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包袱,再抬頭看着面前兩個手挽着手的婆媳倆,咧嘴笑了笑,管他呢,他現在可是錦繡公主的駙馬爺,小小一個知府奈何不了他!

走咧~~~

於是,杜娘子的小院裏忽然走了好些人,然後又住進來好些人。

太上皇見到自家寶貝閨女也來了,自然樂得不行。搶了閨女,便開始溜達起這小村落。這村落確實不錯,雖說是鄉下地方,但仔細一看,這村落竟是易守難攻,佔着寶地呢。而且不同別的村子,這村子乾淨整潔。太上皇走着看着,就覺得越發滿意。

果然啊,看着皇叔那個悶葫蘆的樣子,但卻是個有眼光能挑的,選的這個地方可比知府大院要住得舒坦多了。

冬至睜着烏溜溜的眸子,也在打量這村子,細看下卻不得不吃驚起來,這屋舍間竟巧妙地含着五行八卦陣。太上皇眯着眼,邊上的暗衛卻是緊張起來,若有一點異動,便準備隨時出手。

村長大叔晃悠着對面走來時,太上皇停住腳。

這村長大叔,也就是虎子他爹,吸着水煙,也不管不顧依然往前走,三步外停住腳。菊花褶子的臉上微微一笑,“俺要去替方先生提親,老爺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太上皇臉上一黑。對方卻依然晃悠着往前走,這走的方向正好是村邊杜娘子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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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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