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血仇(4)
把汽車開出污水廠的大門,兩人停下來向人類世界告別。他們的心中一片空明:要活下去,再尋找希望!越野車揀着鄉間土路向西北開去,那兒是深山區。兩人擔心在無遮無掩的路上開車,會被外星人發現,後來見沒什麼動靜,也就放心了,或許,外星人還未能掌握地球人類的所有信息系統,比如天上的探測衛星。
兩人換班,開了整整兩天,沒有看過地圖,只管往最荒僻的地方開。途中也有穿越高速公路的時候,他們發現高速路上已經有了少量的車輛。車輛是人類的,駕駛員則肯定是外星人。但這些車輛只在高速路上出現,普通公路上一輛也沒有。看來,外星人正利用地球人的高速通道在進行“點-線”佈局,先把各大城市和交通要道控制住。
汽油表指到了零,他們下車加油,吃了一點兒東西,又繼續開行。越野車再次進入山區,在坎坷不平的山道上顛簸。突然,小羅格又一次猛打方向盤,把汽車隱在一道石坎後面,然後指指天上。天上有一架外星人的飛行器,飛得很低,速度也很慢,應該是充氦飛艇之類的東西。飛艇投下一個又一個圓球。圓球彈性很好,落到地面之後先彈跳幾下,然後嘩然崩開,每個球里都有成百隻小動物驚慌地四散而逃,也有一些向這邊逃來。它們撞見了這輛汽車,還有車中的兩人,驚慌地收住腳步,用圓圓的小眼睛瞪着他們,拿尖鼻子嗅一嗅,然後繞開汽車逃向林中去了。
褚文姬喃喃地說:“這些外星畜生!他們已經在播撒他們星球的動物了!”
“文姬姐,你發現沒,它們和地球的老鼠很像。”
文姬點點頭,不知為什麼,這一點讓她有些不安。
夜色沉下來,他們不敢開大燈,便藉著朦朧的月光向前摸索。晚上他們宿在水潭邊的大樹下。兩人太累了,枕着激光槍,很快沉沉睡去。褚文姬做了一些雜亂的夢,夢見丈夫和呱呱都沒有死,但她已經有了新丈夫(十七歲的小羅格),這讓她很內疚。她躺在產床上,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後,一個可愛的嬰兒躺在身邊,這是她和小羅格的兒子。呱呱來了,口齒不清地喚着弟弟。她冷峻地想:如果世界上只剩下這同母異父的姊弟二人,或許他們也不得不做夫妻?這個選擇太艱難了,她想從夢境中逃脫……
褚文姬醒了,發覺小羅格睡在自己的懷抱里。她輕輕抽出胳膊,小羅格醒了,探頭吻吻她,又閉上了眼睛。晨色熹微,面前是陡峭的山崖和茂密的樹木。汽車停在一條滿布鵝卵石的乾涸河道上,側後方是一個水潭,不大,卻極深,清洌的潭水匯出重重的綠色,十幾隻小魚在潭水中遊玩,倏然不見。
眼前的美景驅散了夢中的沉重,褚文姬走到水潭邊伸展雙臂,來了幾次深呼吸。清洌的河水在引誘着她。兩天的奔波使她風塵僕僕,胸前、腋下都是膩膩的,於是,她到汽車裏取出盥洗用具,仍隨身帶着激光槍和匕首,來到潭邊,脫了衣服,在潭水中洗去征塵。遠遠望去,小羅格已經醒了,此刻靠着樹榦坐着,貪饞地看着她的裸體——又有點兒難為情,他還沒有完全習慣從弟弟到丈夫的身份轉變。褚文姬突然發現一隻螃蟹從石下爬出來,不慌不忙地在石面上橫行。她用腳趾摁住蟹背,螃蟹驚慌失措地舉起兩隻大鉗胡亂揮舞。她鬆開腳趾,螃蟹飛快地逃掉了,在水中留下一串水泡。褚文姬不由綻出一絲笑意,這是災難來臨后她的第一次微笑。
潭水太涼了,不敢待太長時間。文姬走到淺水處,赤身立在山風中,讓晨風吹乾了身體。她上了岸,穿上文胸、內褲,準備喚小羅格也來洗一洗。這兒足夠荒僻,但也有零星的農田,她考慮可以把家安在這裏——這時她有一種悚然的感覺,她的直覺在嗶嗶地警告。此時她面向羅格,但好像有人在盯着她的後背,冰涼的目光所到之處,她的皮膚微微戰慄。她鎮靜心神,側頭用眼角的餘光向身後看。果然有兩個外星畜生站在乾涸河道的對岸,他們有着金黃色的外殼,身軀比她見過的外星人略矮一些,一男一女(女的外殼胸部有兩個凸起,所以一眼就能辨出性別)。他們身後的空地上,停着一架外形奇特的飛行器。
外星機械人沒有動作,冷酷地默默注視着她。褚文姬心中凄然,知道死神已經來了。迅速向那棵大樹掃一眼,小羅格很機警,已經不在那兒了。他此刻應該藏在樹后,激光槍的保險已經打開,正在瞄準敵人。但沒用的。昨天他們已經見識過這種金黃色的外殼,它肯定是外星高層人士專用的外殼,可以抵擋激光槍的射擊。文姬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把匕首悄悄別到腰中。她掠掠頭髮,走回水潭,伸展雙臂,似乎為眼前的美景而忘情,大聲向曠野呼叫着:
“小羅格——不許露面——這種外殼打不穿的——留着你寶貴的生命——”
她擔心外星人懂英語(外星人入侵前顯然已經充分了解地球的信息),是用中文喊的。在“樂之友”的圈子中,英語是通用語,但像小羅格這樣的年輕人都能說簡單的漢語。她喊完話,突然一個箭步向激光槍撲去,把槍支拎起來,在空中打一個旋,把槍口順正,向著兩個外星人開火。果然如她所料,激光射在他們身上激起了光的爆炸,但兩個外星人紋絲不動。也有光束越過他們,射向後邊的樹林,所到之處,大樹攔腰截斷,轟轟隆隆地倒下來。等這個能量盒打光,男外星人以不可思議的敏捷一步跨過十幾米,劈手奪過激光槍,獰笑着(臉上的鋼鐵組元拼出這個獰笑)把槍支慢慢地擰成一根麻花,摔在她的面前。褚文姬從腰間摸出尖刀,明知這件武器對機械人是無效的,但她仍拚死向機械人眼睛扎去。機械人用胳膊輕輕一格,刀刃在金屬軀體上砍出一溜火花。她苦笑着停止搏鬥,突然反手一刀,向外星人脖子上抹去。
但她未能如願,男外星人敏捷地托住她的刀鋒,奪過來,遠遠扔到潭水裏,濺出一片水花,然後又冷漠地注視着她。褚文姬覺得自己成了貓爪下的幼鼠,沒有一點兒反抗的餘地。她嘆口氣,轉過身,縱身向潭中躍去。
這回是女外星人攔住她,她伸出一隻手,扼住褚文姬的脖子,輕鬆地把她舉離了地面。褚文姬覺得黑雲漸漸漫過意識,在瀕死的痛苦中她心中念叨着:小羅格,聽我的話,不要露面,快點兒逃走……
就在這時,她突然發現一個紅點落在男外星人的眼睛上,不,是面罩上,外星人的面罩已經在紅點襲來的瞬間疾速落下了。然後強激光射在面罩上,引起一波光的爆炸,但面罩顯然沒有損壞。她痛苦地想,小羅格還是沒聽我的話啊。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逃的,他是在盡一個男人的職責。也好,那就和他一道共赴黃泉吧。
男外星人在回擊的同時向女伴喝了一聲,褚文姬頸部的壓力突然放鬆。她努力向小羅格投去最後一瞥。剛才那波光的爆炸使她暫時致盲,所以她不敢肯定她所見的是真實場景還是想像。她看見小羅格平端着激光槍向這邊射擊,但一道炫目的藍光向小羅格射去,轟然一聲,小羅格的腰部完全被炸飛,而上半身在向下墜落的過程中仍保持着射擊的姿勢。他的表情突然變得驚愕而痛楚,應該是腹部的劇痛傳遞到了大腦……不管這是真實場景還是幻象,反正它超過了褚文姬的心理承受能力。儘管頸部的壓力已經放鬆,但她的意識仍然迅速墜入黑暗。在意識完全陷落之前,她感覺自己綿軟的身體被夾起來,向外星飛行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