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晨,秋風襲來,落下一地銀杏葉。
霧氣蒙蒙中,海濱城市特有的潮濕與陰冷讓人忍不住攏了攏外套。
站在商鋪的透明玻璃前,來人翻了翻眼皮,鏡中的小天使也無精打采地眨了眨眼,洋娃娃般精緻的臉上隱隱透着疑惑。
頂着周圍人古怪的眼神,女孩仔細觀察着鏡面中自己被風吹得僵硬的臉。
除了頭上的捲毛和眼睛的顏色,現在這副長相和自己簡直一模一樣。儘管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是女孩敢肯定這具身體屬於她自己。身上這套印着x市第x中學的紅色校服印證了這一點,這畢竟是她親手丟掉的中學校服。
說到校服,她曾經是在哪所中學念書呢?
衣服上的城市和數字模糊得像是被什麼偉力所抹去,姑且將其算作意外好了,可一個正常人會忘記自己的母校么?
想來是不會的。
那麼問題來了,她叫什麼名字?
在路人眼中女孩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紅色運動服襯得她青春可愛,精緻的面容上卻充斥着與外貌不相匹配的迷惘、茫然與無措。
“閃開,快閃開!”
穿着綠大衣的青年人歪歪扭扭地騎着破舊自行車,他極力避免撞到眼前的小女孩,最後卻難免摔倒在地上,車筐內的報紙散了一地。
“陌生人,站在街上發獃可是很危險的事情!”
眼前的青年脫口而出的是日語,女孩驚訝地歪了歪頭,但到底還是平靜了下來,畢竟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總比對自己的境況一無所知要好。
面對青年的責難,她煩惱地抓撓着自己亂蓬蓬的長發並在心中總結着語言,事實上這個習慣性動作令她感到了不適,畢竟過往那些年在她腦袋上肆意生長的都是柔順的直發。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你這傢伙也太沒禮貌了吧!”滿臉滄桑的青年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大聲抱怨着。
“抱歉,先生。”女孩慢吞吞地賠了個不是,“但是客觀來說我並沒有站在公路上,發生這種事難道不是您沒掌控好那輛與您身高相仿的自行車嗎?沒有第一時間對您做出回應,也是因為我萬沒想到會發生加害者教訓受害者這種事情。”
“你這傢伙是在嘲諷我的身高嗎?”
沒有理會青年的質問,女孩蹲下身拾起掉在地上的報紙,伸出的手陡然停在半空。
#今日橫濱報#
#戰後經濟持續蕭條,日本何時迎來轉機#
#何為戰敗國?六年前的恥辱一役#
#二十四位專家齊聚,解析金融危機幕後黑手#
#佐藤議員慘遭刺殺,人民需要真相!#
報紙上說這裏是橫濱,原來她來到了日本橫濱。女孩感覺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雖然她本來就打算離開家鄉重新開始,但是這裏可不是什麼好選擇。
“日本”、“戰後的日本”、“成為戰敗國的日本”,儘管歷史成績並不出眾,女孩依然清楚近現代史中,滿足這些條件的時間線只有一個——大名鼎鼎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以日本戰敗為結局的戰役。
作為優勝國國民的她,若是暴露出自己種花家人的身份,就算不會被處死想必也沒什麼好下場。
“說、說什麼加害者受害者的……你明明沒事,反而是我從自行車上摔了下來。”青年結結巴巴地反駁着,說到最後愈加理直氣壯起來,“再說了,你難道不是大喇喇地站在路邊發獃嗎,也不怕出意外。算我倒霉,送報還遲到了。”
不等她再次組織好語言,送報青年就急匆匆的離開了。
女孩對自己再次辯駁失敗感到難過,如果青年再給她一些時間,她會條理分明地反駁他,自己並沒有站在路邊發獃,而是展開了一場有關現狀與未來的思考。
她對當前的狀況作出了評價:毫無疑問,這是一場災難。
忘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一無所有的穿越到了戰敗的日本,簡直是死亡開局。
她坐在商店門檻的角落,倚靠着牆一動不動。思忖半晌后又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遇到困境得看開點,畢竟她總能遇到更糟糕的事。
商店老闆是個長得敦厚樸實的中年男人。他坐在門口,抽起一根煙,一邊觀賞着天上的浮雲一邊慢慢品味,絲毫沒有要驅逐陌生女孩的意思。
路上的行人自顧自地走着,金黃的銀杏時不時掉落,她伸手抓住一片飛向她的銀杏葉又難過的扔掉,商店一角的這份安寧並不屬於莫名漂泊的異鄉人。
傍晚,霞光從浮雲間湧現。
一群小孩吵吵嚷嚷地匯聚過來,他們的着裝並不統一,但大多穿得破破爛爛。
很明顯,這是一群流浪兒。
面前這家商店兼賣麵包,因為不是專門販賣麵包的甜品店,所以來買麵包的人並不多,每到傍晚,商店老闆都會把烤焦了或是賣不出去的麵包分給這些流浪的孤兒們。
她懨懨地窩在原地試圖放空自己,魯大師說得果然沒錯,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流浪兒們為了免費的晚餐發出歡喜的聲音,她卻只覺得吵鬧。
一片陰影籠罩下來,恰恰擋住她的視線——是一個身着粉色外套的少女。
少女仔細打量着她青春靚麗的校服與腳上潔白的運動鞋,“一個學生?為什麼坐在這裏,你也成了孤兒?”
發聲者未成年的身份讓女孩微微側目,她乾巴巴地說:“昨天還是學生,已經沒有親人了。”
不知道腦補了什麼,少女涼涼的來了句,“那你還真是不幸。”
這句頗有深意的話並沒有讓女孩感覺到被冒犯,因為說話不那麼好聽的人,通常都不是生長在溫暖富裕環境中的,不幸的人更應該抱團取暖。
“念過書的小孩,倒是勉強可以加入我們了。”她虛合著眼,滿眼傲氣地笑着說道:“我叫柚杏,是羊組織的元老。”
從這種“你可能不知道我,但你必定知道羊組織”的理直氣壯的態度可以看出,少女口中的羊組織必不是什麼善茬。哪怕眼前人與自己一樣,只是普通的未成年。
女孩低頭沉思,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她手上的藍色手環,“羊組織的人手上都會戴着手環嗎?”
儘管沒仔細打量,她還是眼尖地注意到手上戴着藍色手環的孩子衣着普遍更加整潔完好。
“那是當然,作為未成年互助集團,有着山羊圖標的藍色手環是我們“羊”的標誌。”名為柚杏的少女一手抱着麵包,一手纏繞着頭髮,驕傲地說道:“沒有人可以違逆‘羊’。”
女孩當然知道未成年互助集團蘊含的意思。大概就是貧民窟里一群無父無母的孤兒們湊在一起,共同抵禦貧民窟內各種危險的組織。這種互助集團的生成通常代表她們以及她們所在的地域已經被當地政府放棄了。
“像你這樣年齡不大又長得漂亮的小鬼,不加入我們的話,很快就會被人販子拐走吧。再凄慘一點說不定會因為搶奪不到食物而餓死,真是可憐。”
少女笑吟吟地翹起嘴角,“我們‘羊’也不是誰都能加入的。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能穿越擂缽街成功找到我們,我就代表十三個羊組織‘評議員’歡迎你的加入。”
“萬分感謝,我知道了。”女孩低着頭,既沒答應也沒拒絕,畢竟她從來就不是個合群的人。
未成年之間的抱團取暖,就像是快要渴死的沙漠旅人看到了綠洲。哪怕沒人知道那是真正的綠洲還是無法觸及的海市蜃樓,總歸沒有人會拒絕,畢竟那是絕望中的希望。
又一個小孩被羊組織的人邀請了,儘管邀請他的人看上去並不像柚杏那樣有地位。他毫無保留地拒絕了羊組織,即使從背面看去,這個小孩的打扮依然很古怪。
女孩想,這或許是比自己這個異鄉來客更格格不入的人。
流浪兒們陸續離開,飢餓的女孩蜷縮在角落,微微動了下手指,她有些猶豫要不要也去乞討一份麵包。
天快黑了,中年男人戴着一條薄圍巾走出店門。他偏着頭,一手提着手提袋一手整理着外套,手機被夾在耳朵與肩膀之間,明顯正與人通話。
沒走多遠,他的腳步頓了頓,轉身看向在商店外蹲坐一天的小女孩。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準確的說,是盯着他手上的手機。猶豫一番,男人掛了電話蹲在她面前。
“你叫什麼名字?”
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女孩原本狹長銳利的金色眼睛瞪得圓圓的,可愛度爆表。她猶豫一番才低下頭說:“飛鳥,你可以叫我飛鳥。”
沒有問她從哪兒來,也沒有問她的父母在哪裏,中年男人只是從手提袋裏拿出一個香噴噴的麵包。
“麵包,要吃嗎?”
沒等女孩回答,那塊麵包便被塞進了她手裏。
女孩機械地咀嚼着手裏的麵包,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不管怎麼稱呼她都無所謂了。
取名飛鳥也不過是希望能像飛鳥一樣,飛到哪兒都有個落腳的地方,日本又恰巧有飛鳥這個姓氏,當作名字使用並不會惹人懷疑。
現在的她,不過是沒有歸依的小鳥,撲騰着翅膀,掙扎着想要回到自己熟悉的安全領域。
回想起中年男人打電話的模樣,她皺了皺眉。雖然不知道品牌,但那分明是——翻蓋手機。
二戰的時間應當在二十世紀上半葉,而翻蓋手機出現的時間大概在二十世紀末,推廣應該是在二十一世紀了,時間對不上。
比穿越到二戰後的日本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她穿越到了年代不明、歷史不明的架空日本。
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天黑了,路邊的銀杏輕輕搖曳着,影子被顫顫巍巍的燈光拉到牆上,一如魔鬼的爪牙讓人膽戰心驚。
飛鳥蒼白着臉瑟縮在角落,冰冷又堅硬的地面與寒風相會,凍得人直哆嗦。她看了眼黑漆漆的夜,強行命令自己閉眼睡覺,暗道沒什麼好難過的,她已經習慣了人生的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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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忘記在哪裏聽說過的了,高處躍下的人會變成飛鳥,翱翔於天際;沉於海底的人會變成游魚,游弋於水中。算是女主名字由來的一個原因,第一章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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