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1 章
這事需做得隱秘,毓坤雖沒有交代,但從開方到抓藥,陳木石半點沒有假以他人之手。
半個時辰后,煎好的葯便送來了。黑漆漆的一碗,絳雪起先不明就裏,陳木石同她囑咐了幾句,絳雪的臉刷地就白了。
將人都遣開了,絳雪在御榻前跪下道:“奴婢斗膽,這樣的事,還請陛下與太后商量才好。”
這麼多年,絳雪是從來沒有違逆過她的,這次這樣勸她,毓坤知道是為了她好。
但她也知道她娘會說什麼,她是拿定了主意的,並不容人置喙。
這會與其說是初知時的驚訝難堪,倒不如說是生藍軒的氣
即使不願承認,毓坤也知道,其實她心裏更多的是氣他對她的隱瞞,氣他一走了之的決絕,更氣他顧全大局的理智。
既然他要了斷,那她也不會去求他,只能如此好了。
絳雪仍伏地叩首,毓坤冷道:“怎麼,朕的事,難道還不能自己做主。”
絳雪嗚咽着搖頭,卻不肯將葯端來給她,毓坤越發生氣了,赤着腳下了榻,剛走到案邊卻聽屏風之外,馮貞稟告道:“陸侍郎求見。”
毓坤這才想起,從北鎮撫司衙門回來,她還沒有召見過陸英等人,她自然是該給他們一個交代的,關於藍軒的交代。
但她不想在這個時候,便道:“請他回去,過幾日朕自會傳召。”
但代替馮貞回答的卻是陸英的聲音。
他似乎是跪着,沉聲道:“微臣求見陛下。”
大概是聽說不過昨夜到今晨,乾清宮已傳了兩次太醫,陸英竟逕自來了,還直直地候在暖閣之外。不消說是馮貞放他進來的。
毓坤在心中想,他真是太大膽了。
藍軒一個,陸英一個,她身邊的人,究竟是有誰真正把她當作皇帝?
原本她是不在意的,畢竟打小和陸英混慣了,從她做太子那會就不講這些虛禮,但這會卻忍不住怒意上涌道:“朕乏了,退下罷。”
話音剛落,隔扇已叫人推開了,隔着屏風毓坤隱約望見陸英的身影。
她的聲音疲憊又憔悴,陸英像是越發著急了,不管不顧地向內,剛走出一步便聽到碗盞碎裂的聲音,接着便有人喝道:“滾出去。”
這話一出彷彿兩人都愣住了。隔着屏風,陸英撩起下擺,重又跪下,他知道毓坤就在屏風那面,但他卻不能再進一步。
君臣有別。
“你將自己當作什麼人,將朕當作什麼人,又將這裏當作什麼地方?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毓坤帶着怒意的質問像鞭子似地落下來,陸英沒有辯解,只是靜靜聽着。
他們再不是當年的太子與伴讀。
她已走得那樣遠了,他還總以為他們都停留在原地,所以才會情不自禁。
隱約望着陸英垂眸斂容的樣子,毓坤忽然後悔了。
其實摔了葯碗她便冷靜下來,劈頭蓋臉地說了那些重話,毓坤明白自己是遷怒,心中不由生出許多歉意。
她知道他不曾有半分私心,為她更是付出許多,她不該這樣對他撒氣。
緩緩扶案坐下,毓坤低聲道:“你回去罷,朕想一個人待着。”
是命令的語氣,透露出的卻更多是無奈,陸英許是心疼,沒有再堅持。
待他走後,灑了一地的葯汁和碎瓷很快叫人收走了,毓坤望着添香的絳雪道:“去把方才的葯再煎一碗來。”
她的語氣很嚴厲,絳雪是知道毓坤的性子的,這會連陸英也不見,無論如何她是勸不動的,只能默默地去,但就在她走出暖閣的時候,又聽毓坤道:“叫馮貞進來。”
這令絳雪不由想,也許事情還有轉機,她並沒有即刻去太醫院的值房,而是焦慮地守在暖閣外的廊廡下,等了不一會便見馮貞匆匆走出來,便上前道:“陛下可有什麼吩咐?”
馮貞並不知內情,見她明明去取葯,卻杵着沒動,忍不住催促道:“姑娘還在這做什麼,龍體要緊,還是快些去把陛下的葯煎來。”
絳雪心道,正是龍體要緊,她才苦苦在此等候,但這話是不能對旁人說的,只能央求道:“您行個好罷,就給個準話,陛下究竟說了什麼?”
畢竟兩個人是這麼多年的交情,都是在毓坤身邊伺候,馮貞覺得也沒必要瞞她,壓低聲音道:“陛下叫我帶着人,把藍軒從詔獄裏提出來,帶進宮裏。”
絳雪的心一松,面上卻不顯露,果斷福了福身道:“多謝公公,婢子這便去了。”
乾清宮外早有軟轎等着要送她,上轎時絳雪不由想,不管怎樣,陛下願意見藍軒,就是個好兆頭。
毓坤並沒有想到,馮貞的差事竟辦得那樣利索,又或是絳雪有意拖延,她沒有等到重新煎好的葯,藍軒的人卻已到了。
她要見他,並非是有什麼打算,不過是想着既要了斷,這件事還是要告訴他的好。
自始至終,一切都由他掌控。即便在詔獄之中,他說起此生不復再見,也是雲淡風輕的樣子,憑什麼只有她一人郁滯如此。
所以她決定要告訴他,待喝了那葯之後,這樣他便不能攔她。想到如此,她心中竟有一絲快意,隨後眼淚卻流下來。
縴手不由自主撫上小腹,毓坤不由想,這是她的骨血,但她卻留不住,也不能留。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從前的她並不會這樣情緒化,更不會動不動神思被他牽絆,難道當真因為有孕,竟多愁善感起來。
就在她翻身躺回榻上,輾轉反側時,馮貞入內告道:“啟稟陛下,人已帶到了。”
這次他長了記性,毓坤沒有吩咐,絕不放人進去。
絳雪還未回來,此刻毓坤並不想見藍軒,靠在榻上,怔怔望着帳頂道:“讓他候着。”
馮貞輕手輕腳地去了,暖閣里一點兒聲息也沒有,但毓坤知道藍軒就在外面,和她的距離不過一道隔扇,幾幅屏風而已。
寂靜中她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彷彿也聽得見藍軒的呼吸,還有別的什麼微弱的聲音,一點點融進她的血脈里,慢慢揪起她的心來。
絳雪依舊沒有回來,毓坤再也躺不住,心煩意亂地掀開帷帳,要叫人去催一催,剛喚一聲,卻聽馮貞道:“葯取回來,陛下是現在用,還是先放一放?”
毓坤緩緩起身,坐得端正道:“拿進來。”
絳雪提着鎏金掐絲琺琅彩的葯匣,小心翼翼地穿過廊廡,遠遠便望進藍軒秀逸挺拔的身影,正立在暖閣之外,腳步頓時一遲。
這人即便曾處囹圄,也依舊絲毫不減風度。
但陛下只是讓他等着,並沒有要見他的意思,那這葯還是要吃的。
絳雪暗嘆了口氣,躊躇間馮貞已瞧見了她,催促道:“怎麼這麼久才回,陛下已問過幾次。”
說罷招呼她進暖閣去,絳雪無法,只在與藍軒側身而過的時候,悄悄抬眸,深深望了他一眼。
絳雪並不知道藍軒有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只發覺她望向他時,他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隨後移向她手中的葯匣。
宮人掀起珠簾,就在絳雪已邁過門檻之時,手中忽然一輕。
她不禁一頓,驀然回身,藍軒已接過她手中的葯匣,緩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