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運動會
炎熱的天氣曬得學生們昏昏欲睡,一個個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趴在課桌上。
班主任走進來,拍了拍手,喚回學生們昏睡的神智:“大家精神一下,我說個事,學校國慶節要開運動會,”
學生們聽到假期,瞬間兩眼放光,如同見了肉的餓狼。
班主任見他們這幅德行,忍不住翻了個小幅度的白眼:“咱們高二年級是這個月三十號開運動會,大家準備一下,想好自己要參加的項目,明天中午到班長那裏報名。”
熱氣翻滾,樹葉被曬得蔫頭耷腦,學生們坐在觀賽區被烤得臉蛋通紅。
齊沖怕熱,舉着書遮太陽,露在外面的手臂曬得發紅,汗珠順着雪白的脖頸往下滑,她眯起眼睛看跑道上方的空氣被蒸得裊裊升起,再看看頂着烈日呼哧哈哧地跑圈的運動員們。
真健康啊,四體不勤的齊沖同學心想。
“齊沖鄧芝芝,走走走,跟我一起給裁判老師送水去。”班長抱着一大箱礦泉水,根據就近原則,迅速把工作指派給了兩個懶蛋。
近水樓台先得月的的兩人不情不願地站起來,一人抱着一箱礦泉水往裁判區走。
許文知正站在起跑線處掐着秒錶計時,芝蘭玉樹,自成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他遠遠地就看見齊沖費勁巴拉地抬着箱子往這邊挪動,笑着朝她揮了揮手。
齊沖呲着小白牙回應,太陽太烈了,一滴汗珠兒非常不湊巧地滑進她的眼裏,刺地她睜不開眼,齊沖只好放下箱子,騰出手來揉眼睛。
“小水!小心!”
齊沖只聽到鄧芝芝一聲尖叫,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人撲倒在地,“咚”一聲沉悶的聲音,好像什麼東西落地,一個鉛球骨碌碌滾到齊沖腳邊。
周圍的老師學生們齊聲驚呼,齊沖睜大的眼睛尚且帶着茫然,後知後覺感知到了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一個鉛球和自己擦肩而過,她的大腦因害怕停止了運作,四肢卻像有了自己的意識,笨拙地掙紮起來。
“嘶。”
齊沖才反應過來,還有個人的胳膊墊在自己腦袋底下,連忙手腳並用地爬起來,看清地上的人,竟是霍潯!
霍潯氣定神閑,整個人的姿態好像不是出了意外摔倒,倒像是恰好在這裏曬太陽,他慢條斯理地對目瞪口呆的齊沖說:“不用謝。”
霍潯說完,已經自己站了起來。
霍潯看着呆住的齊沖,突然露出一點不太明顯的笑意,只是背着光,齊沖看不分明,只注意到了他的一隻手托住另一隻手臂。
“怎麼了,讓我看看。”齊沖身上還帶着土,顧不得擦,拉過霍潯的胳膊,“誒呀破了,去醫務室吧。”
霍潯覺得手臂上好像有無數只螞蟻在爬,酥酥麻麻的。
“不用,回去貼個創口貼就行。”霍潯從齊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這種傷自己早就已經司空見慣了。
然而就在他剛一轉身,邁出右腳時,小腿卻毫無徵兆地軟了,他一個踉蹌,單膝跪在了地上。
霍潯:“……”
齊沖見狀連忙把他攙扶起來,附近的老師同學們漸漸聚集過來,鄧芝芝滿頭大汗跑過來:“怎麼樣?摔着了嗎?哪疼嗎?”
齊沖尷尬地笑了笑:“那個,我沒事,多虧了霍潯。”
年級主任聞風趕來,得知並無大事後,驅散了圍觀群眾,跑到鉛球區再次嚴肅地三令五申安全第一比賽第二。
齊沖拉過霍潯那隻完好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攬住他的腰:“我扶你去醫務室。”
霍潯覺得渾身不自在,想要抽出自己的胳膊:“我自己能走。”
“嘶,別動。”齊沖拍了一下肩膀上打算悄悄撤走的手,“能走?那你剛在跪地上撿錢呢?”
霍潯:“……”
霍潯乾脆利落地放棄了掙扎,順從地讓齊沖攙扶着自己。
齊沖攙着霍潯慢慢往醫務室挪,覺得這人兒忒高,心裏這麼想着,嘴上忍不住嘀咕出了聲:“真高。”
“什麼?”
“噢沒什麼,你剛才從哪竄出來的?”
霍潯想起剛才的情形,齊沖露着小白牙,細胳膊細腿抱着一大箱礦泉水,一看就知道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弱不禁風的樣子像一隻剛出生沒多久的貓崽兒。霍潯的心思一動,想起了自己沒能救下的那隻小貓,再看到鉛球朝她飛去時,已經不由自主地跑了過去。
霍潯:“我在旁邊等着報選手的成績,湊巧看見了,湊巧離得近。”
兩人走到了林蔭小道上,高大的松樹遮住了陽光,
齊沖頓了一下,覺得這個“湊巧”的水分怕是有一些的,想想還是一陣后怕:“謝謝你啊!”
霍潯懶洋洋地回答:“不用謝,當成是你上次給我提建議的回禮。”
齊沖想起自己那天咄咄逼人的態度,覺得十分慚愧,霍潯還願意捨身幫助自己,可見他肯定不是壞人,那天的事一定是有什麼誤會,那他為什麼痛快地承認呢?不管了,反正不是壞人。
齊沖的心思已經悄無聲息地轉了個九曲十八彎,霍潯還不知道他在齊沖的心目中的形象已經從欺負同學的惡霸變成了樂於助人的三好學生。
二人走到醫務室,屋裏就一個禿頭老校醫在。
齊沖把霍潯攙到床邊,扭臉就跟禿頭校醫說:“醫生,他讓人用鉛球砸了,您快給看看吧。”
禿頭老校醫大為震驚,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打架用鉛球的行為:“多大仇多大怨,怎麼都上鉛球啦?
齊沖被醫生的話噎了一下,不知道他神奇的腦迴路拐到哪裏去了,連忙解釋:“哦不是,醫生,今兒不開運動會嘛,不小心的。”
“噢噢,這小孩說話怪嚇人。”
禿頭校醫戴上老花鏡,對床上的霍潯說:“來同學胳膊伸出來,我看看。”
霍潯伸直胳膊,校醫順着霍潯的胳膊摩挲一番,醫生的手上有層薄繭,手感可以稱得上是粗糲,跟齊沖的手完全不一樣。
一點也不軟,霍潯作出了簡潔的評價。
手一點也不軟的老校醫:“把上衣脫了。”
霍潯:“……”
他瞅了一眼就站在旁邊的齊沖,對校醫說:“怎麼還要脫衣服?”
“看你肩膀啊!你看你校服袖子破了個口子,肩膀不知道破沒破皮啊,你這個校服捋又捋不上去,那隻好脫下來了啊。”禿頭老校醫突然看見一旁睜着大眼的齊沖,反應過來,露出一個壞笑,“噢,有小姑娘在,你害羞啦?”
齊沖猝不及防自己被點名:“那我迴避一下。”扭頭想往外走。
禿頭老校醫卻喝住她:“站住!”
齊沖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停下腳步看着他。
哪知禿頭校醫下一句就對着霍潯說:“脫!扭扭捏捏的!小姑娘看你一下又不會少塊兒肉。”
齊沖:“……”
學校是從哪兒請來的這麼個奇葩大爺!
“哇,小夥子你這後背怎麼這麼多疤,怎麼搞得?”
齊沖聞言湊過來,盯着霍潯後背上的疤痕,密密麻麻,她目光閃了閃,若有所思。
霍潯不防傷口被人看見,胡亂搪塞道:“騎自行車摔的。”
校醫沒再說話,給霍潯抹上藥膏貼上創可貼:“傷口都處理好了,腿上問題也不大,就是磕碰了一下,開點活血化瘀的藥膏回去塗一塗就好了,不用擔心。”
兩人從醫務室出來,又回到了那條林蔭小道上。
齊沖架着霍潯,猝不及防地開口:“呃那個……霍潯……”
霍潯挑起一側的長眉:“什麼?”
齊沖不知道怎麼開口,剛才自己看得分明,霍潯後背的傷並不像騎車摔倒的擦傷,更像是被人拿棍狀物打的。霍潯一個富二代,狐朋狗友一堆,在學校一呼百應,號召力比校長都大,誰會來招惹他。如果是校外的社會人士打的,他剛剛乾嘛要撒謊遮掩。齊沖的大腦飛速運轉,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一個就是真相。
霍潯受到了家人的虐待。
霍潯久等不來齊沖的后話,轉頭看向她:“怎麼不說了?”
齊沖小心翼翼地打量霍潯,斟酌着語句:“霍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霍潯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要跟自己說這句話,沖她笑笑:“我知道啊。”
“所以,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要打你,或者你要跟別人打架,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千萬要保護好自己不受到傷害。”
霍潯隱約覺得齊沖可能是知道了什麼,聲音有點喑啞:“什麼?”
“我說,要保護好自己,別受傷。”齊沖扭過來看着他,目光灼灼。
霍潯瞳孔輕輕地收縮了一下,玄色琉璃珠一樣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慌亂,這此時的距離下,這一點細微的變化在齊沖眼中無所遁形,齊沖卻覺得這倒給他平添了些活泛氣。
霍潯躲開燙人的視線,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我能受什麼傷啊。”
齊沖不再看他,攙扶着他繼續往回走:“最好是這樣。”
齊沖覺得霍潯好像把自己封閉在銅牆鐵壁之中,所有的情緒不過是他融入人類社會的偽裝,他表現得越是輕鬆自在,內心就越是破碎不堪。
兩人回到操場,班主任正在組織同學們合影留念。
霍潯不想在任何照片上留下自己靠在一個女生身上的黑歷史,再次悄悄抽回手臂,突然那隻手被人扯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地踉蹌了半步,更實在地靠在了齊沖身上。
齊沖直視着前方的照相機:“我都說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知道你要強,但是這種情況下稍稍依靠下別人也沒什麼,別把自己綳那麼緊,面面俱到多累啊。來,笑一個。”
“咔嚓”,比陽光更明媚的大概也就是這樣的笑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