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喜宴風波(一)
公主駙馬同主人家道喜寒暄后,又遊覽觀摩一番府宅風光,便由人引至明瑟廳觀戲。
賓客如雲的宴會廳,算不得豪性奢靡,但恢闊不乏高雅,大紅綉幔至藻井垂下,流丹若虹又飛裹向各處明柱,通上到下,滿目紅雲,俱是一派喜氣交融。
兩人擇個處偏角躲清靜,怎耐秦老闆左右逢源人脈頗廣,只見他掛着一張和善儒雅社交臉,與前來客套之人八面見光,聲聲笑談,反襯得旁座的李綏綏格外門前冷落,原是一朵有毒的花讓人避之不及,偏生那張玉瓷潤白的小臉還掛着生人勿近的疏離。
如此之下,當真無人相擾,她就沉在自我小世界,懶懶靠在椅背上,架個二郎腿,半眯着眼凝着戲台,認認真真地磕瓜子。
直到那隻懸翹着的緋色羊皮小靴,被同一片粉裙第三次有意無意擦過時,她終於斜了眼那位端着蜜餞來回的侍女。
嘖,身姿修長,凹凸有致,且是媚眼挺鼻的美人胚,毀就毀在那一臉厚粉妝容。
李綏綏漫不經心收回視線,遂又飛快瞥去一眼,這回,堪堪與那侍女四目相對,後者竟沖她勾唇柔情一笑。
李綏綏跟着唇角抽了抽,終於從那鼻尖上的痣得以確認,這不是喬裝的水雀還能是誰!媽呀……那笑容委實詭譎的慘不忍睹!她沒忍住“哈”了一聲,方嚼碎的瓜子仁猝然嗆進喉嚨,咳意難止,她捂着嘴已是眼淚欲出。
秦恪立時撤離交談,忙遞去茶盞幫她撫着背脊,皺眉關切道:“怎的吃個瓜子還能嗆着?”
“無事無事。”李綏綏好容易緩上氣,抬眼見那小粉裙已邁着纖纖細步施施然離去,她抿了一口茶,隨口道,“我想去……方便一下。”
秦恪道:“哦,那我陪你?”
“你要不幫我去得了。”李綏綏若無其事笑嗔一句,又道,“你接着聊,我去去就回,走不丟。”
說完便起身疾走幾步,狀似隨意點上那粉裙侍女肩頭,笑眯眯道:“小姑娘,麻煩領我去凈個手唄。”
侍女躬身垂頭,含羞帶怯回了聲:“是。”
兩人一前一後穿出廳門,又步上折廊,直至人少,李綏綏甫探着腦袋,細觀那傅粉施朱,煙視媚行的人兒,終於笑漏了聲:“嘖嘖,以後你若娶不上媳婦,憑這姿色,誘個小郎君還是綽綽有餘。”
“殿下謬讚了。”水雀四下凝神,將李綏綏引入花園碎石甬道,見得無人,嬌滴滴的音色瞬時換為清朗男嗓,“你家那位嚴防死守,倘若不是薊相肯行方便,這會能見?你就知足吧。”
李綏綏對此不上心,卻是望着那傲人胸脯咽了口口水,委實沒忍住,抬手戳上去,好奇道:“竟是軟的,你墊的什麼呢?”
水雀拍開她的手,不快道:“你摸哪呢?別動手動腳,今日人雜,叫人看見你又要多一個調戲黃花姑娘的名頭。”
唔,這名頭確實不雅。
於是李綏綏小手亂顫,嗤嗤笑了兩聲,端直身板不再嬉鬧。
一路七拐八繞入了內宅院落,繞過書房,兩人步上琴台二層,水雀才道:“薊相留了這僻靜地,一般無人來擾。”
他邊說邊從胸口扯出一個紙袋,從中取出一隻肥美的大雞腿,大方道:“吃嗎?還有一隻。”
李綏綏瞧着那瞬間癟去的半側胸,方才的想入非非頃刻化為嫌棄:“多謝,閣下慢享。”
“我一大早就來等你,白白幫傭半日,水米未進啊,真餓了。”水雀頂着一臉鉛華,毫無形象大快朵頤,目光且還盯着她打量,腮幫鼓鼓含糊道:“怎的又被關?需要我順道將你弄出去不?”
李綏綏聞言,小嘴張翕還未出聲。
水雀伸着脖子死命咽下嘴中吃食,立馬擺手道:“算了算了,最近外面事多,你先忍忍避下風頭,就江詠城那邊,自打金鸞宮被燒,又連番倒霉,這筆賬怕都算你頭上了,目下他人雖被景澤道拖着,還不忘指使流痞明裡暗裏去我們場子尋釁……哦,這事殿下莫擔心,都是小問題,就怕他知道你在外面,心生歹意,你如今身子不便,還是莫去硬碰硬的好……”
李綏綏點點頭:“江詠城一貫囂張,有小動作不足為奇,我只是奇怪,太子被薊無雍打壓的那般狠,為何一直風平浪靜?”
水雀微笑:“他啊,就算現在心有萬頃駭浪,但想翻出太子府的高牆,還得忖忖上面那位會否發怒。”
李綏綏眼眸一亮:“怎的,他又倒霉了?”
“看樣子,最近殿下消息確實閉塞。”水雀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幸災樂禍道,“這事原先我也不知,昨夜我尋上薊相,他說讓我轉告於你,亦算是將他承諾你的事收了尾,你定然開心。”
李綏綏興緻徒增,催促道:“何事收尾?薊無雍把太子怎麼了?”
水雀正色道:“也就前幾日的事,薊相收到一份密信和手賬,信中透了一個城外詳址,經核查是江詠城名下的莊園,且是內有乾坤,你也知道金鸞宮那種巨利場所,一日沒抬上明面懲處,捲土重來是遲早,目下他將船上那些姑娘安置在那莊園,已在暗中運營。而那份手賬則是金鸞宮的分紅賬冊,賬目信息毀去大半,堪堪獨留名為‘二爺’的那份完整,進項駭人。”
李綏綏猛然明悟,太子行二,可不就是二爺么:“難怪金鸞宮那般猖獗,原來太子還吃着紅利,但……這手賬可靠?”
水雀道:“金鸞宮的客人多是陶朱之富,出手極闊綽,給的彩頭莫不是豪宅或稀奇珍品,要麼就是大額銀鈔。在‘二爺’分紅中,有些玩意過於稀奇,便未經洗白變現直接分予,這些東西想要追根溯源不是難事,於是薊相將這手賬,連同之前調查的那份被淫溺至死的妓子名單,一式三份,送往御史台、大理寺和御書房,這回搞得不能再嚴肅隆重,官家沒法睜隻眼閉隻眼。”
李綏綏睜大了眼睛:“所以,官家重處太子?”
水雀點頭,又嘆道:“遺憾的是,處理的不如預期重。船上的姑娘都簽了賣身契,多又是自願奔着誘惑而去,說難聽點,大多死不足惜……咳,總之這回江家備受官家譴責,江詠城那處莊園被查封,他又傾其老本買平安,算是勉強過關,而太子手中實權被暫免,禁足在府閉門思悔。”
李綏綏聽罷,陷入短暫沉默。
就這京都里攬權納賄、行財買免之事勢如風潮,連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都不能以身作則,那麼,如何重處他的兒子。
如今這結果,小懲大誡,短時間內任誰想要頂風作案,都要掂量一下脖子可穩。雖不盡人意,只怕也讓薊無雍一黨費盡心思。而她當初選擇直接燒了金鸞宮,亦是沒對官家有所期待,倒是不顯失望。
李綏綏冷嗤一聲,稍加思忖,問道:“那麼,提供消息的人,可知是誰?”
“匿名,薊相也沒說他的猜測。”
李綏綏眉峰一蹙,腦中思緒萬千,這個人清楚江詠城莊園內情,還如此神通廣大將分紅手賬弄到手,且獨留太子那一部分完整,這是不是能說明,是線人自己損毀手賬,矛頭所向只是太子,他毀去其他信息,要麼他是局內人大名在冊,要麼是不想暴露誰……
推測至此,答案呼之欲出,李綏綏心跳略略加速,有些難以置信。
水雀睨着她,風捲殘雲解決完雞腿,見她再未發表看法,便入了下個話題:“最近山箬在幫襯甘娘子招攬武館人馬,陳建舟那邊……萬事齊備,殿下想何時發動?”
李綏綏步到欄杆處,輕仰着頭,眺着重檐之上的厚雪,目光漸漸凝滯,彷彿在斟酌什麼。
“殿下?”
“我再想想。”她目色轉深,半晌才輕聲道,“這一步棋,牽扯不小……”
她何時怕事大?
水雀心念一動,目光下移,厚重的大氅雖掩瞞着她腹中的秘密,可他幾乎秒懂,怔忪道:“殿下是擔心,後續會牽扯進駙馬?”
“不是。”她立馬否認,英挺的長眉微壓。
水雀歪着頭,直直看着她眼睛,極是善解人意道:“這確實在所難免,畢竟都姓秦……殿下不必為難,反正這計劃也是你臨時起意,我們換個法子便是。”
“如今太子處劣勢,正是削弱太子黨的機會……若他翻盤再繼位,莫說我們,彈劾過他的朝臣怕是皆無善終。”她閉了閉眼,將心緒沉澱,鄭重道,“大局為重,先按計劃行事,其他的,我再想想如何婉轉。”
她向來不計後果,如今卻瞻前顧後,水雀眸中湧上絲絲擔憂和憐憫,柔聲道:“看樣子,他近日待你極好,殿下能為他着想,這是好事……”
“我只是還他人情而已。”李綏綏再次矢口否認。
水雀深深看着她,展顏而笑:“嗯,那便是人情吧。”
李綏綏眉梢一抬,冷哼道:“看樣子你無事再稟,那回吧,出來這麼久,該讓人起疑了……”
話音猶落,卻聞不遠處隱隱有嬉鬧聲傳來。
水雀扒在欄杆處警惕一辯,小聲道:“聽聲音人不少,似在走廊里,正往這邊過來。”
“不是說這邊沒人來么。”李綏綏抿了抿唇,飛快又道,“你這容貌經不起細看,先去暗處避避。”
“是。”水雀手撐欄杆往外一躍,轉眼便消失不見。
李綏綏拂袖緩緩步下琴台,台階還未下完,視野已敞,於是見得長廊里直面迎來一群華服公子。
待看見為首的居然是江徐清,她腳下一頓,眼眸不由眯起,而在他之後,是一眾身佩伴郎胸花的膏粱子弟,最讓她無語的是,薊無憂也在其列,身為新郎官,現下他卻與一位美姬勾肩搭背,且是滿面潮紅,步履歪斜,顯然是喝了酒。
“欸,那不是永樂公主么。”
嘻嘻哈哈的公子們顯然也看見她了,皆是眼眸大睜,無比詫異,愣怔兩秒才反應過來與她見禮,縱使態度恭敬,深長作揖,一雙雙熾熱地目光卻放肆地凝在她臉上。
甚至有人輕輕戳着薊無憂后脊,小聲打趣:“無憂,那不是你的女神么,趕緊醒醒神……”
薊無憂慢了好幾拍,視線才得以聚焦,甫一看清那朝思暮想的人,登時渾身一個激靈,忙鬆開懷裏的姑娘,嘴唇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
江徐清又抬手一禮,笑問:“永樂公主怎的在這裏?”
李綏綏神情極為寡淡,未做搭理,步下最後一階便想從另一個方向離開,卻聞江徐清又道:“永樂公主還請留步,今日無憂大喜,倘若能得公主親言幾句祝福,他想來高興的很。”
李綏綏於是頓足,睨向他,清冷道:“既是他大喜,你們身為伴郎,不去幫忙招呼客人,卻帶着他四處瞎轉,合適么?”
江徐清摸了摸下頜,狀似苦惱,聲音卻帶笑:“確實不合適,可新郎今日高興,多喝了幾杯,這不領着他出來透氣醒酒,一會才好拜堂。”
李綏綏遂掃向薊無憂,後者被她冰冷的目光一嚇,原本足下虛軟又無人攙扶,竟是往後踉蹌了一步,嘴裏含混支吾着:“沒……沒喝多少……”
見他聲音都帶飄,李綏綏對着江徐清聲色俱厲道:“你們也太沒分寸,現在就把人灌成這樣!”
江徐清趕忙舉手示弱:“公主冤枉啊,是他自己要喝的,我們可攔不住。”
一眾二世祖忙跟着附和表態,一個個表面恭儉,卻不錯眼地窺視着眼前人,言語曖昧道:
“公主不信問問他,沒誰灌他酒喝,他啊,這是心中有憾,借酒消愁呢。”
“可不是么,紅鸞帳中非所念,無奈,無奈,只把失望寄壺觴……”
“欸,恨不相逢未嫁時,便是這良辰好景也如虛設,此後經年,一腔多情又待與何人說去!”
……
平日裏滿嘴酒色的紈絝子們,此刻倒是靈感乍顯,紛紛拽起酸文在她面前展示才氣,且是亂七八糟說得直白,生怕她聽不懂。
李綏綏面寒如霜,氅袖中的拳頭攥緊,已想揍人,而當事人卻目色迷濛望着她,緊緊抿着唇不說話,似乎有些不安,又似乎極想由他人之口表述自己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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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事情多,這幾日暫時只能晚上能寫,
那個……我寫文磨嘰得很,重三疊四回看修改,碼得有些慢,但態度端正呢~會一直更,
大家多見諒,千萬別取藏,不然真得挺桑心……
感謝在2021-09-0921:48:09~2021-09-1202:41: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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