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幾日青梅
而後,她便見程小娘子提着裙擺,在看向燕承南后,神情便霎時哀怨婉轉起來,咬着唇含羞帶怯的瞧他一下,又拭了拭眼角,掩面而去。
她見燕承南皺眉,沒忍住笑出聲來,又連忙捂住唇,避在他身後。
“笑什麼?”燕承南問她。
“你瞧那個程小娘子……”孟秋低聲說道,“像不像一株盛世白蓮花?”
“亂說。”他當即道,“蓮花出淤泥而不染。”
“不是那個蓮花……”在他耳邊說了何為白蓮,孟秋便見他隱晦的挑起眉梢,卻無有做聲,不禁追問,“不像嗎?這絕對就是個白蓮啊!”
燕承南卻道,“閑談莫論人非。”
“……”孟秋沒忍住,遮掩着輕輕掐他腰側。
“!”他手裏的酒盞險些灑了,反手狠狠打了孟秋一下,聲響清脆,“放肆!”
孟秋摸了摸不怎麼疼的手背,眼底掠過狡黠之色。
這場曲水流觴以還算圓滿的方式拉下落幕,自清早直至傍晚,待到宴席散了的時候,天邊夕陽昏黃,滿目餘暉。
更有郎君詩興大發,駐足停留,與友人賞景閑聊。
在路過那片三角湖時,她忽而想起那位程小娘子來,頓時有些感嘆。她轉而又思及系統此前的故障,剛有些心生疑慮,腦海中便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響。
“叮——”
她頓時往周遭看去,卻沒看見甚。
“還不走?”燕承南正在前面,而今見她停步,便也站定身子耐心等她跟上,“快些,若是晚了,回宮難免——”
孟秋看見一道人影徑直撞向燕承南。
“殿下!”她話音剛起。
一聲嘩然巨響,平靜的湖面乍然驚起偌大波瀾,水花亂濺。兩道身影墜入湖中,浮浮沉沉。
燕承南一襲朱袍在清澈湖水中十分明顯,哪怕天色昏暗,她也看得清將燕承南撞入湖中的,正是程小娘子。
她霎時面色泛白,連連大喊道,“來人!殿下落水了!”
宣柏前去駕車,侍從也都在收拾殘局,多數賓客也各自回家,這時,湖邊除卻幾個小娘子驚呼不斷,幾近尋不到半個幫手。
他不會水。
孟秋看着湖中正糾纏的兩道身影,氣得不輕,“媽的!”
脫下外裳后,她當即傾身跳入湖中。
“噗通”……
揮動雙臂朝燕承南那邊游近,孟秋一面慶幸而今正值夏日,一面暗罵這人真不是個東西。她身姿矯捷,又身着宮裝,裙擺在湖水中散開時,她宛若一尾錦鯉。
看見那個程娘子不住糾纏着燕承南,孟秋重重落下一腳踹在她身上,儘管水流卸去大半的力度,卻仍教她吃痛鬆手,險些嗆水。孟秋就勢拽過燕承南,再領着他浮出水面。
“咳、咳咳……”
他罕見的狼狽,伏在孟秋肩上不住咳着。好半晌,他攬住孟秋腰身,輕喘着氣,啞着聲音說,“先別上岸。”
“啊?”孟秋當即反對,“不行,鬼知道她還要幹嘛。”
“這種招數……”燕承南先是緊抿着唇角,后又冷笑一聲,看向那處水花,眼底儘是慍怒之意,寒聲道,“她不敢再做旁的,若本宮此時上岸,怕是就要被她賴住了。”
孟秋這才想起那些規矩來,“……那要怎麼辦?”
“留在水中,等侍衛下湖救人。”他語氣冷冽,氣極反笑,“真是個蠢貨,謀害太子這罪名,拿她父親都不夠賠罪。”
燕承南鴉睫上掛着細碎水珠,在黃昏作襯下映入他眼眸里,宛若盛了星辰,點點光輝。
“行吧。”孟秋剛嘆息着應下,見她還欲湊過來,當即卧槽一聲,“殿下快抱緊我,我帶着您躲遠點!”
他依言攬緊孟秋。
夏日衣衫單薄,這是此前便講過了的。尤其她將外裳脫去,便更少了一層遮掩。方才氣狠了尚未察覺,待到這時,再摟住了她,燕承南方才察覺不妥。可他剛鬆開孟秋些許,便反被她拽近,讓他扶穩。
“……”燕承南耳畔暈開一抹薄紅,恰似天邊那堆晚霞。他頗有些彆扭的側過臉,低聲輕斥道,“……鬆開些。”
孟秋卻又說,“您別生氣呀,我是怕您再嗆着。您要是覺得失禮,等過會兒,我再給您賠罪唄。”
霎時,他眼底、心頭皆泛起漣漪陣陣,蕩漾開來,一如這湖面。
而孟秋全然不覺。
湖邊的小娘子那會有痴傻之人,見到這般場景,頓時連忙去喊人。不消多久,便帶着人來。
連着好幾下落水聲,噗通作響。她抬眼看去,發覺儘是精壯漢子,不免咂舌,“……呦,這回別說清白,就是清譽都賠進去了。”
隨即,宣柏也緊隨其後趕來。
待燕承南上岸,孟秋拿過自個兒此前的外裳披好,免得又被傳出些流言蜚語。
“臣有錯。”宣柏撩起衣擺跪地,“竟教殿下陷入險境,請殿下責罰。”
燕承南沉着臉色,並不接話,反吩咐他道,“去尋一套衣裙。”
宣柏看向孟秋,當即回神應下,“喏。”
再回到馬車中。
幸而他帶有一套乾淨衣裳,以免窘境,未曾想還真用上了。待他更衣后,宣柏也將那套襦裙帶來,遞給了孟秋。
在燕承南催促下,她進到車廂里將衣物換好。
而後,燕承南進來后卻又皺眉,“把髮髻散了,將水擦乾。”
“正是夏天呢,沒事……”他忽而抬手,用錦帕拭去孟秋鬢邊碎發滴落的水珠子,惹得她一愣,隨即拿過帕子,抽出銀簪散了烏髮,“行行行,聽您的。”
燕承南滿意頷首,“嗯。”
車輪吱呀輕響,碾壓過平整而寬闊的官道。霞光自窗外投入車廂中,映在他面容上,亦映在他眼底,溫軟柔和,襯得他眉眼也泛暖。
…………
這回的風波不可謂不大。
好端端打着詩宴名義的選妃宴,竟教程家小娘子給攪擾得徹底,還將太子殿下撞入三角湖裏,險些釀成大禍。
故,舉朝震驚。
程家那位太常寺正卿賠罪不成,更連燕承南的面兒都見不着,又摸不清皇帝的意思,只得自家罰自家,自請右遷不說,更將程小娘子嫁與那拖着她上岸的侍從,以求燕承南能消消氣兒。
“……真嫁了?”孟秋聽聞消息后忍不住有些瞠目結舌。
燕承南這段時日頗為清閑,每日裏只需用上小半天,即可將政務盡數批好。以致他也有些閑工夫,或可讀史看書,或可研習君子六藝了。
“嗯。”而今他正為古琴調着音,抽空回答孟秋道,“嫁了。”
樹木成蔭,落下斑駁陽光,魚池中便儘是波光粼粼。涼亭里,他指尖輕挑琴弦,慢條斯理的試着音。
孟秋湊過去問,“好了沒有?”
修長的手指撥過七弦琴,燕承南遂道,“好了。”
“您要彈哪首曲子?”
“不彈。”
“……啊?”
“不彈。”
她語塞半晌,“那您這忙活一通是……?”
“本宮說了你就信?”燕承南唇角揚起些許弧度,又抿唇壓下,佯裝不經意道,“便當做是本宮賞你的,你要聽哪首曲子?”
孟秋才疏學淺,想到古琴便想起司馬相如,脫口而出道,“鳳求凰?”
“難為你還曉得這首曲子。”他微愣,隨即卻又否決了,“此首不行,便彈聽泉引罷。”
再看着她無語凝噎的模樣,眼底都染上笑意。
散音松沉、泛音清冷,足足有一百四十七個的按音則極為多變,或如人聲私語、或如清溪潺潺,細微且傳神。孟秋聽得入神。
不曾想一曲未盡,便有侍從前來,“陛下召見,請殿下即刻前往殿中。”
她這才看清,這人乃是御前伺候的。
琴聲驟斷,燕承南頷首應下,施然起身,“前方引路。”
“喏。”那侍從躬身道。
孟秋跟在身後,不禁湊過去,詢問他道,“殿下,為什麼陛下親自來東宮了?”
“去了便知。”燕承南倒是面不改色。
待得一行人踏進殿門,他行禮請安,孟秋緊跟着規規矩矩跪下。再待到皇帝喊起,方才得見聖顏。
仔細算來,她已有三五年沒見過皇帝了。但只看燕承南,隨他肖母,可也能知曉皇帝容貌定然不俗。而今待在皇位上這許多年,更顯威儀。
“你昨日落水,今日程家已給出交代,此事便就此罷了。”提及此事,皇帝頗有些頭疼。待見燕承南應聲,皇帝方才又道,“本想讓你自個兒去挑個合心意的,哪知竟鬧出這種事情。午後你皇祖母來尋朕商議你的婚事,朕聽后倒也覺得妥當,便為你定下了。”
話音落下,孟秋一愣。
金口玉言不是虛話,既皇帝說定下了,那便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等同無有轉圜的餘地。她頓時看向燕承南,意料之外的,他竟是面不改色。
或說面無表情要更恰當些。
既無歡喜開心,也無抵觸不願,只稀疏平常的很,好似皇帝說的只是無關緊要的廢話,壓根和他無關一般。
燕承南順着皇帝的話問,“不知是哪家女郎?”
“哦,是汪家小娘子。”皇帝道,“你昨日想來也見過,可還記得?”
他記不記得孟秋不清楚,可孟秋自個兒是記得的。皇帝說的,不就是昨日她親選的兩個美人之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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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承南:……大事不好。
孟秋:啊???
渣作者:他心動了[斜眼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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