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人擔當
這老哥說的是大實話,既然叫棚戶區,建築自然多是以木質的窩棚為主,也沒什麼所謂的規劃,因此這裏的房屋建得是互相挨擠,參差不齊;一旦讓火勢蔓延,那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若不是怕火燒到自家頭上,人們又怎會像這樣齊刷刷地動員起來?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你等着吧!不趁火打劫就不錯了。
事實上,這裏也從不缺趁火打劫的主,畢竟對一些家徒四壁,或者住所離着火點較遠的人來說,這把火,無疑是讓其小一筆的好機會;如果條件合適的話,相信他們才不會介意在救火之餘,順手洗劫一家無人看管的店鋪。
對於這些人,羅文不能不防;而且這把火本身也來得蹊蹺——要知道“風巢”可不比其他地方。作為羊鳴會收集情報的場所,其防護的嚴密程度,甚至不下於總部所在的“老巢”,除非是守在外面的兄弟眼睛都瞎了,否則又怎麼可能眼睜睜地讓火燒起來?
至於說幫派械鬥,就更不可能了,道理很簡單,爭地盤是為了什麼?還不就衝著片區居民的那點孝敬,你一把火將整個街區都燒成白地,這樣的地盤就算最後打下來,又有什麼用?喝風么?
所以歷來的幫派爭鬥,都遵循了這樣一條不成文的規則,哪怕是殺得再凶、再狠,也從沒見有誰喪心病狂到直接放火的。
有這麼多顯而易見的疑點存在,羅文要還是貿貿然地往上沖,那可就真成傻子了——他也不答話,只默默地退了回來,將店鋪里最為值錢的一張熊皮沾上水,兜頭兜臉地披在身上;然後他想了想,又從他平時當凳子坐的篾條箱子裏,取出了一件用油布包裹的物事。
那是一把烏光凜然的短弩。論個頭,才不過巴掌大,卻打造得極為精巧,握把和扳機的交匯處還包了銅皮。
但是,再美觀的造型也不能掩蓋其兇器的本質,尤其是弩匣中,那並排着的五支藍汪汪的弩箭,更是耀目生寒,讓人一見之下,心尖兒也不禁會顫上幾顫!
這,居然是一把連弩!
按理說憑羅文的身份,不可能接觸到連弩這種就連貴族的私人衛隊也未必能配得上一把的高級貨,畢竟這玩意,可是違禁品中的違禁品,何況是眼前這種只有巴掌大小,彷彿就是刻意要用來詮釋“暗殺”這等字眼的存在?
為此羅文也曾問過送弩給他的小保羅,但小保羅不肯說,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囑咐,說一定要到關鍵的時刻才可以動用,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而此時此刻,大概算得上關鍵了吧?
最終羅文並沒有將上了弦的弩機掛在腰側,而是將其塞進了一隻木桶,上面用幾件衣服蓋着,直到他確認從外部看不出什麼破綻了,才一臉鄭重地出了門去,臨了,還不忘用大號的鎖頭將門牢牢鎖住。
身高腿長,在趕路方面自然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因此沒過多久,羅文就追上了先前向他喊話的老哥;然而等到了地頭,羅文的一顆心,卻徹底地沉了下來。
原因很簡單——雖然趕來救火的人已不算少,着火的地點,也剛好守在碧流河邊上所以不虞水源,但問題是眼前的這些人明顯亂鬨哄地沒什麼組織,東一盆西一桶的,根本就無法有效地阻止火勢蔓延,更別說滅火了!
“該死……衛戍所的人都在幹什麼,吃屎嗎?”那頂着木盆的老哥再次習慣性地一針見血,而這時候,對面救火的人們似乎也意識到了這樣下去,唯一的結果就只能是玉石俱焚,因此亦有了動作。只見一個裹着頭巾的小個子從人群中搶出,放聲疾呼道:“頂不住了!大夥拆屋子!”說罷,便直奔靠近火場的一處窩棚而去。
羅文愣了愣,緊接着便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是想將火場的四周的房屋全部拆除,留出一道足夠寬闊的“防火帶”。然而還沒等大家動手,那正對着門板使勁的小個子就被人一把推出老遠,踉踉蹌蹌地坐倒在地上。
“克比,你是想找死么?”隨着聲音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個比羅文還要高壯的巨漢,只見他揮舞着拳頭,一臉兇狠地轉向眾人咆哮,“我看誰敢動我的房子?”
“不拆房子,難道等火燒過來大夥一起完蛋?”那叫克比的小個子也不起來,就坐在地上哀號着,痛心疾,只是那一雙骨碌碌亂轉的眼珠,卻讓人不得不懷疑他的動機里,究竟有沒有藉機報復的成分存在。
“完蛋就完蛋!”大漢明顯是中招了,“房子要沒有了,那老子還救個屁的火,既然這樣,那乾脆大家一起完蛋好了,誰也別看誰的笑話。想要老子一個人倒霉,你做夢!”
一句話,就把他自己推到了群眾的對立面去,人群中有那脾氣不好的,已經擄起了袖管,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
眼瞅着騷亂就要擴大,而另一邊,衝天的火焰裹挾着煙柱,早已爬上了對街的屋頂,讓心急如焚的羅文也不得不站出來說話了:“不要打,不要打啊!”他手撥肩扛地從人群中擠出來,擋在那巨漢和眾人之間。
“大家聽我說一句,現在情勢緊急,再鬧起來的話,那可就什麼都來不及了。先前這位克比老哥說的不錯,除了拆房子將火焰隔開,我們別無它法,但這個損失,卻不能由屋主一個人來承受……所以我代表夏爾洛先生在這裏宣佈,凡是在救火的過程中,被拆除了房子的,事後都可以從我們羊鳴會這裏領到全額的補償,一個銅板,也不會差大家的!”
羅文很清楚眼前這幫人的德行——要他們掏錢,那難度不亞於比直接從他們肋骨上扯一塊肉去,因此就沒提議什麼集資,只希望羊鳴會的牌子夠硬,能夠暫時壓住事態。可惜他話音剛落,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就冒了出來:“咦?你不是街尾那家店鋪的小皮匠嗎?怎麼又成了羊鳴會的人?”
“費舍爾家的……以前跟過夏爾洛先生。”這顯然是對羅文知根知底的,“可是我聽說,你不是早都洗手不幹了么,還有資格代表羊鳴會說話?”
置疑的聲音越來越大,七嘴八舌地,吵得羅文頭都要快炸了,根本就不知道該先應付哪個。好在這時候,一個中氣十足的女聲忽然插了進來:“都滾開!你們,圍着我兒子想幹什麼?”緊接着,一根掛着風聲的拖布桿就“呼呼”地掄了過來,讓圍在羅文身前的眾人忙不迭地抱頭鼠竄。
“媽?你怎麼會在這裏?”羅文的眼睛睜得老大,怔怔地看着人群中縱橫隳突,將一桿拖把使得威風八面的身影——那火紅的長,已經開始福的腰身,再配上那一口可以讓所有男人都為之汗顏的喝罵;這不是自己的老媽費舍爾是誰?
不過想一想,貌似這樣才是最正常的吧!依老媽那好管閑事,又喜歡大包大攬的性子,見到火情不立馬飆過來幫忙那才有鬼。而這時候,費舍爾也終於“殺”了進來,正站在羅文身前一手拄着拖把,一手叉腰地大罵。
“一群混蛋!都什麼時候了,還吵吵吵,就沒一個有擔當的。還有你這漢子……”說到這裏她轉身一把將兒子撥到邊上,就那麼仰着脖子,直勾勾盯視着壯漢的臉,“糊塗!你也不想想,就算你房子被拆掉,還有街坊鄰居在,多少能接濟你一點;反過來大夥的房子要是都燒沒了,只能讓民政署的那幫混蛋藉機把咱們都趕出去,對你自己,又有什麼好處?不就是怕你一個人吃虧么,好辦,我今天就在這裏放話,這錢羊鳴會要是不肯掏,那就着落在我費舍爾身上好了……現在我就問你一句,信得過我費舍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