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斷刀再現

劍斷刀再現

李清安久久未動,未說話,他的思緒還未回到如今,原來自己的師父是自殺,原來真正可惡的是這江湖眾人,這些站在他面前的人,他們是否也和十一年前的老前輩一樣,和善的面孔下隱藏的卻是骯髒的內心?他不願再想下去,此刻李真人的手腳開始變的冰冷,他的呼吸越發加重,他已快死了。

李真人道:“路是你選的,那麼你選擇了這條路,便必須走下去。”

李清安點了點頭,他的眼神變的堅定,他必須做到不辜負兩位師父的期望,不辜負了為他而死的眾人。

李真人最後一次打量着李清安,忽而迷離的目光鎖定在李清安腰間,道:“你的劍,哪裏去了?”

李清安如實說道:“劍……斷了,我此刻回山就是為了重鑄一柄劍的。”

李真人卻擺擺手,道:“劍斷了那便斷了,從今往後你就用刀吧。”

李清安道:“劍斷了還能鑄,為何要放棄?”他不願放棄他的劍,因為他只有使劍時,才能想起他是菁山劍派的弟子,他是李真人的弟子。

李真人道:“你若是想要保護更多的人,保護李軒,保護你的朋友,就用你這柄刀,師父就要死了,我與你的緣分到這就斷了,如同你那柄劍一般,所以往往不可再用劍了。”

李清安正欲在說,李真人握緊了他的手,道:“這是我的意思,也是你刀宗師父的意思,日後你若要太平天下,只有用刀宗的刀法才能做到,這件事我決不許你在反對。”

李清安只是拚命的點頭,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聽師父的話。

李真人嘆了口氣,道:“你答應便好,我已死而無憾了,只是……還再想抽支煙而已,恐怕是不行了。”他此刻不願在說話,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在他生命的彌留之際,他只想在抽一支煙。

李清安心中一愣,他忽而想起來他衣服內買的禮物,連忙從衣服中掏出一支木盒,那裏面裝的是一袋煙袋,一袋上好的煙。

李真人道:“如此甚好,煙桿就系在我的腰間,你替我點了吧。”李真人的手已無力抬起,他如今能做的只是呼吸,大口的呼吸。

李清安的手顫巍巍的從李真人腰間掏出煙桿,點燃了煙,將這煙桿送到了李真人嘴角,李真人用盡全力般含住了煙桿,猛的吸了一口煙,不知為何,李真人吸入的這一口煙比往常要多的多,興許這是他的愛徒送的煙袋吧,興許他不願辜負李清安的一片心意,所以他吸的格外的多,比往常多的多。他開始劇烈咳嗽,一口一口的往外嘔血,血染紅了他的白衣,也染紅了李清安的白衣,李真人只說了句“好煙”后便不再咳嗽,不再說話,飄向天空的不僅是裊裊的青煙,還有李真人的生命,他已死了。

李清安低沉着臉,沒人看出他現在的表情,是恨?是哭?他只是低着頭學着李真人的模樣,也吸了一口煙,他只覺得這煙入喉,煙味苦澀喉嚨發緊,吸到肺中感覺一陣難受,哪裏像是好煙的樣子?或許這樣子的煙才能算的上好煙么,他熄滅了煙火,放下了煙桿,抬起了頭。

一直站在一旁的江雲此刻已靠了過來,他的表情還是木頭一般,略微刺耳的聲音道:“我只希望你能珍惜這一次的機會。”

李清安道:“這一次機會我無論如何都會珍惜的。”他的眼裏不再迷茫,不再憤怒,他此刻卻很平靜,平靜的超乎江雲的期望,二人又一次擺開了架勢,李清安一如既往將身子壓的很低,他將整個臉都埋進了黑暗中,他這次竟不去看江雲的刀,不去看他的手。

江雲也抽出了他的刀,他的身子還是筆直的挺着,刀還是抬過了頭,可他的表情卻變了,麻木的臉上忽而皺起了眉頭,隨即又一閃而過,此刻李清安竟未將自己放在眼裏,這是驕傲的他不能忍受的,這世上還不允許有人敢這樣對他,除了那個連看都沒看,便削掉他小指的男人,刀宗楊刃。誰若是這樣蔑視他都不會有好下場,他此刻有了些許溫怒,變的憤怒的人竟成了他自己。

李清安已決定自己以後的宿命,他已看清了這個江湖,他的心中清明,他的心中忽而生出別的感覺,他只覺手上微微刺痛,一股刀意在手上蔓延開來,傳到了這柄刀上,李清安還未出手,他壓制住了手中的刀意,因為他決心不用刀意,用他的快刀將江雲徹底擊敗,只不過現在的他還在等待時機,一個合適的時機。

李清安眼睛微閉,他越發的冷靜,閉上眼睛他便能更專註於感,有時候眼睛看到的卻不一定就是真,有時候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能反應過來。所以往往越是危機時刻,他便越是冷靜,一個人若是心無旁騖,不帶情感的冷靜,那麼他的感覺便能達到鼎峰,到那時他便能感覺得到這世間的萬物,這是眼睛萬萬不能做到的。這是他的習慣,此刻他感受到了面前這人的呼吸,呼吸有時急促有時平穩,江雲在刻意壓低自己的怒火,他需要專註,需要冷靜。而李清安卻不願放過他一次急促的呼吸。

江雲只一瞬急促的呼吸間,李清安的眼睛已睜開,機會來了,他已然出手了,他的刀還是相同的招式,不變的速度,還是朝着江雲脖頸處刺來,江雲還是一劈,可結果卻已不同!

眾人只見兩道刀光就要相碰,就要決出勝負,李清安的刀速度忽而加快,只見刀光劃出了一道弧線,李清安的手腕翻轉,他的刀方向忽變,江雲一刀劈空,迅速改變姿勢,長刀護住脖頸,眼睛死死盯着這柄快刀,江雲在等待,等待着李清安的快刀襲來,擊打在自己護在脖頸處的長刀上,此刻他的脖頸處已護得嚴嚴實實,只要李清安的快刀擊在自己長刀上,那麼他的下一刀就能刺穿李清安脖頸。

他信心滿滿,因為江雲知道一個人刀雖快雖狠,但卻是他的弱點,一個人若揮出這樣又快又準的刀,全身肌肉都會協調運動起來,這一擊用的力量便要大的多,只要力量大,刀才能又快又狠的揮出,只是若想收回這一刀卻很難了。

揮出一刀誰都會,揮出又快又準的刀也不難,可是中途收回這刀所需的力量,所需的技巧,卻比揮刀要難上許多的,一個人若是揮出的刀已被人識破,那他只能停止收回這刀,或者改變刀方向,否則他便會被敵人擋下這刀,然後被殺死。收力也能體現出一個人的武功高低,像李清安這類高手揮出如此快,如此準的刀想要收回已不是人類能做到的,他這樣的高手深知這道理,所以江雲開頭便將自己的脖頸漏出,他在賭,賭李清安這刀並未快到能刺穿自己脖頸,現在看來,江雲已賭贏了。李清安的刀已然收不回來,他必將擊打在將雲的刀上,李清安的脖頸只需片刻便要被他刺穿。

江雲依然目不轉睛的盯着這柄刀的刀鋒,刀鋒閃着寒光,在他面前一晃而過,他頓時覺得手中疼痛,鮮血忽的從手裏噴涌而出,他那麻木的臉上此刻卻變的驚訝,他的左手小指竟被李清安削斷了,因為疼痛江雲不得不捂住了他的手指,因為疼痛他已站不穩,半跪與地,他已輸了。輸的很徹底。

江雲再反應過來,只見李清安身子壓的更低,低的就要貼在地面,他已到了江雲身後,他的右手高高抬起,那斬斷江雲小指頭一擊便是自下而上揮出的,只是這一刀竟如此古怪,李清安是如何收回了力,又如何揮出了第二刀?他的目光漸漸轉移到了李清安的手指上,看見李清安握刀的方式后,江雲的心咯噔跳了一跳,像他這樣的高手一看便完全明白了李清安剛剛是如何做到,一刀之間收回了力,又是如何揮出了第二刀。只是李清安根本就未揮出第二刀,根本就沒有收回那一刀的力量。

李清安右手高抬,他的刀竟是反着握的!李清安竟能在揮出速度如此之快的刀時,換了另一種握刀的方式,這真是駭人聽聞了,李清安的快不僅是他的刀快,他的變化竟比他的刀要快上很多!他的刀已雖還是刀宗刀法的形,可刀法的變化恐怕連刀宗都比不上,李清安融會貫通,揉入了菁山劍法中的變化,這是他自己的刀法,這是新的刀宗。

連江雲都不禁感嘆道:“只怕無痕刀宗又重現江湖了。”

李清安已站起,背朝江雲,他只低聲說了句:“過獎。我只不過是將刀宗那一刀重現罷了。”

江雲麻木的臉上又皺起了眉頭,他轉過頭來盯着李清安。

李清安嘆了口氣,道:“一開始我並不想殺你,我也殺不了你。”

江雲知道李清安說的不假,李清安能削掉他的手指已經是極限了,若是朝他脖頸刺去,恐怕李清安現在已被江雲殺死了。

江雲道:“我殺了你師父,你本應該殺了我。”

李清安道:“我一定會殺了你,只不過不是現在。我現在要你的心如你的手那般的疼。”

江雲自然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楊刃削掉了他右手小指,他本是驕傲的人,一個心高氣傲的人是不願接受自己失敗的事實的,他想要走出刀宗的陰影,如今李清安竟又削掉了他左手小指,他的自尊心更加的受傷,心也更疼。這陰影只怕要伴隨他終生。

原來他一開始便賭輸了,原來李清安一開始就並不想要他的命,而是他的這隻手的小指頭,他的心中變的憤怒,這比要了他的命還要令他難堪,令他感到備受恥辱。江雲站起,他的臉上已恢復了往常的麻木,輸歸輸,李清安必須死,哪怕是被亂刀砍死,他也必須死。江雲退下了,走之前並未再看李清安,他不願此刻再面對李清安,江湖眾人又圍了上來,大家的眼裏還是充滿了對他的恨,對他的恐懼,如同看着一隻已成氣候的餓狼一般看着李清安。

李清安的手越發的癢,越發的刺痛,刀意在手中變的更濃了,他要下一步大棋,所以他不能將在場眾人殺死,他也相信在場的人都未曾知道刀宗的真相,對於被仇恨沖昏頭腦的無辜人,李清安始終無法下手,他要做的是公佈真相,讓這些後輩們知道十一年前他們的掌門們是如何的齷齪骯髒,現在說出恐怕這些人也全然不會聽的,一個人認為你可恨,那麼你做什麼都是錯的,說什麼都是狡辯。李清安需要一個能證明自己清白的人,十一年前待在奉天殿中,還活在世上的還有哪些人?他只想到一個人,陽千山師父,懷山山長陽山。

想到這,他抱起師弟,陽千山也靠了過來,此刻想要逃脫,確實比在少林寺還要難,人數還要多。可李清安卻絲毫不懼怕,他比起少林寺時還有信心。

陽千山也絲毫畏懼,他本就擅長一對多,陽千山的狀態更盛,他的頭髮也如之前一般火紅的可怕,在夜光中揮出的一記圓環,瞬間亮徹了整個菁山,三人一路逼退眾人,最終站在了外殿門外,站在最高的台階上。

只是二人低頭看去,深不見底的青石台階下密密麻麻站滿了人,這真是奇觀,人數比他們想的要多的多,江雲站在離他們向下三十步的石階上,他的刀已握在手中,他這次不會在讓李清安逃走了,這次將不是一對一,而是李清安等人一對幾百在加上江雲這位朝廷第一高手。

三人站在台階上,李清安瞧了瞧陽千山,只見他哭喪着臉,他已覺得今天是必須死在這了。陽千山不後悔,交上李清安這一位朋友,他已經很滿足了。

李清安道:“陽兄你那哭喪的臉是怎麼回事?”

陽千山道:“我只是不甘心,以後再也不能喝酒了。”

李清安忽而大笑,笑聲貫徹天際,此刻的天已微微亮起,朝陽緩緩升起,眾人都一愣,暗想李清安怕不是已經瘋了,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瘋癲了。

朝陽升起滿天霞光,曙光如鮮花綻放,如水波四散,天空,山峰,一片潮紅,最紅最濃的一縷陽光照射在山頂,照射在眾人眼裏,照射在李清安頭頂,照射在李清安心中,他的心熾熱,他的熱血就要沸騰,那最紅最濃的陽光照在他早已散開的頭髮,散開的頭髮下隱藏的卻是一雙如鷹般的眼睛,他的眼神銳利,此刻的他身體筆直站在那最高的石階上俯視眾人,就如同楊刃斜靠在青山城那般,眼下他面對的眾人與楊刃面對的敵人是何其的相似,他的刀意已要從手中湧出,是時候再現刀宗劈開天地的一刀了。刀光一閃,只一刀深不見底的石階便劈開了兩半,只一刀,密密麻麻的眾人中間便劈出了一條血路,只一刀,天上的朝陽也畏懼他幾分,潮紅的刀光嘶吼着要吞噬所有的一切,那是這一記刀掀起的風浪,就連整個菁山都為之震動起來。這一刀劈開,石頭崩裂,樹木四處倒散,飛鳥受驚飛起,瞬時濃煙四起,李清安順勢一拉陽千山的手,藉著濃煙的掩護,朝劈開的一道裂縫朝山下跳下,一時間不見了蹤影。

濃煙散去,三人已不見,江雲麻木的臉上又皺起了眉頭,這是他第三次皺起了眉頭,他那麻木的臉上十年都未必能皺眉三次,可今天他竟然連連皺眉,這是他十一年來,續刀宗楊刃后又一次戰敗,又一次失手。他今天受盡了屈辱,他決心要李清安血債血還,無論李清安跑到了天涯海角,江雲都要殺了他,不僅是新皇的命令,更是江雲自己對自己的要求。

與此同時,溪水淅淅瀝瀝的順流而下,而在這溪水中探出來三個頭來,那三人爬向岸邊,他們全身已濕透。

小師弟李軒道:“師兄,你眼下沒劍,你便用我的吧。”

李清安道:“我已不能再使劍了。”

李軒道:“為什麼?你是菁山劍派的大師兄,沒有你——”

李清安打斷他,道:“現在已不是了。”

李軒道:“師兄你……”

李清安道:“我現在只有一個身份,那便是刀宗之徒,我已不是菁山劍派的弟子。”

李軒有些難以置信,他有些溫怒,這是他第一次對他敬愛的大師兄發脾氣,道:“為什麼!師兄你難道已忘記了師父師妹的死,忘記了教派的滅亡了么?”

李清安道:“我沒忘,這輩子都不會忘的,只是我必須用刀,而不能用劍。”

李軒還是大聲道:“為什麼?”

李清安滿眼都是愧疚,他對這位小師弟心存愧疚,若不是他的原因,又怎麼會讓他的師弟落得如此下場。

李清安道:“因為我只有用刀,才能保護你,保護菁山劍派,因為我只有用刀,才能復仇,才能重鑄菁山的輝煌,我只有用刀時,才是真正的我,才能擔起肩上的責任。這是我答應師父的,我絕不能悔改。”

李軒低下了頭,李清安輕輕將手搭在他的肩上,道:“這世上只有一人是菁山劍派弟子,只有一人能使菁雲劍法,那人便是你。”

李軒已知道了師兄的意思,這柄劍用在李清安手中,已無法在保護任何人了。可自己還能用這柄劍去做必須要做的事情。只是自己實力太弱,現在只能拖了師兄後腿。

李軒道:“師兄我知道了,只是我現在實力太弱……”

李清安看出他的心事,道:“往北一直走,到了京城中,找到孫伏虎老爺子的府邸,報出我的姓名,你在那小住一段時間即可,孫老爺也會指點你的武功的。”

李軒點點頭,他不願拖了師兄後腿,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想要變強,所以他已迫不及待想要奔去京城。

李清安望了望身後的菁山,那是他生活了數十年的地方,如今就要永遠離開,忽然有些惆悵,他搖了搖頭,他已不再是菁山劍派的弟子,一個龐大的計劃在他心中緩緩浮現出來,他要開始實行他的計劃,實行兩位師父的願望。他邁開了腳步,他朝這座生活了數十年的菁山深處走去,他走的越深,刀宗的名聲卻在江湖中越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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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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