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飛魚服
他已走到李清安跟前,周圍的人,無論士兵還是江湖中人,全都緩緩放下了武器,他們的眼裏除了對這人充滿恐懼外,別無他意,那是對死亡的懼怕,所有人都不敢出聲,不敢去看他,和他眼神接觸的人,都覺得有股魔力,要將自己吞噬,李清安卻不懼怕,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的武功高低,可在場眾人今晚都已見識這男人的厲害,他隻身一人,便打通了菁山三大門的防守,他的殘忍程度,在場眾人都是力不能及的。
這人張開了口,道:“你就是,李清安?”語氣平緩沒有任何波瀾,他的聲音與他的為人卻不相同,他的聲音如同女人一般,有些尖細,有些刺耳,因為他本就是一個太監,他已步入中年,耳邊已生出些許白髮,可歲月從不敗美人卻在他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他那劍眉挺鼻的俊秀臉上,配上這如同女人般的聲音,不僅是女人,男人也會對他想入非非的,可若是女人,男人聽聞過他做的這些骯髒,齷齪,的事,都不會再喜歡他半分。
他的身份讓眾人懼怕,因為他便是坐擁天下天子手下的第一把手,“西廠江雲”聽聞他的名字的人都已死了,就連當今天子都要懼他三分。一個太監的武功竟如此高強,一個太監的權力竟如此的龐大。他代表的不是他,而是整個朝廷,為了朝廷的生死,為了天子的理想,有些事他必須弄髒他的手,哪怕付出他的生命。他也毫不在乎。就如同現在,他必須殺了李清安。
他的長刀已出鞘,他的眼神還是無神,好像這世間所有的事情已激不起他的興趣,可唯有一件事卻還是能打動他的興趣,那便是李清安,見識過刀宗那可怕一刀的人,這輩子都不會想再見的,可他卻不同,刀宗雖已死了,能揮出那一刀的人已不在世間,可面前的李清安又讓他看見了希望,他想再試一次,接下那兇狠的一刀。這就是他現在未殺死李清安的原因。
江雲眼神忽閃過一道閃光,道:“亮出你的刀來。”
李清安道:“我這柄刀,絕不會輕易發出的。因為我不認識你。”
江雲道:“你不必認識我,你只需知道,我很值得你出手。”
李清安道:“為什麼?”
江雲道:“因為我抄了你滿門,你的師父,你的師兄弟。所以你必須殺我。”
他說這話時臉色還是不變,那是對殺人已麻木的面容,彷彿殺人對他來說只是如同吃飯喝酒一般,是不值得一提的事。人的性命對他來說與草芥沒有區別,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李清安心中難受,他不願相信師父真的死去,他不願相信他所愛的,僅有的親人已離他而去。
李清安提高了音量,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師父他——”
江雲打斷他的話,道:“是不是你只有相信了這件事,就會對我出手?”
李清安狠狠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無論如何都要殺你的!”
江雲的那張麻木的臉上,漏出了一絲期待,他想要的是面前這位少年對他的恨,這樣擊敗一個人,對於他來說這是最完美最開心的一件事了。
江雲的雙手已握緊長刀,他的刀已舉過頭頂,他的身子挺的筆直,他的興趣已被點燃。
李清安走過陽千山,站在江雲面前,他的一隻手已按在刀鞘上,一隻按在刀柄,他的腳已彎曲,他的身子已壓的很低。
陽千山如同周圍眾人一般,已屏住呼吸,彷彿一眨眼,一呼吸之間,這場生死之斗便會結束,夜已深,已冷。古樹被夜風吹的莎莎響起,無聲無息的風吹起了樹上枯葉,一陣枯葉輕輕飄過二人臉頰,只見刀光一閃而過,李清安已然出手!
他的刀還是那般的快,還是那般的狠,那閃亮的刀光已要飛過那人咽喉,那人順勢朝下一劈,又是一掃,陽千山藉著月色朝二人看去,刀光只閃三次,又聽得兩聲刀響,一柄刀已從一人手中脫出,插入了青石板中,勝負已分出。
他的刀已脫落,他的身子挺的筆直,他的眼神充滿了驚訝,一柄明晃晃,直直長刀架在了他的肩頭,李清安敗了,他的快刀敗給了另一柄快刀,他那凌人一擊不僅被擋下,甚至自己的刀還被打飛了出去,這時他才知道,面前這太監,絕不是他能應付的,他也絕對能殺了自己,殺了自己的師父,可是他為何還不出手呢?為何還不殺了自己?
江雲的臉上又恢復了麻木的表情,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李清安,他好似有些失望,好似有些不甘,他明明贏了,卻沒有高興。
江雲道:“你和他比,差太遠了”
李清安並未說話。
江雲又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李清安還是沒有說話,敗者是絕不可能與勝者談條件的,此刻他已沒有了與江雲對抗的籌碼。
江雲道:“只要你相信了你師父被我殺了這件事,就會更想殺我?”
李清安道:“是。”
人的憤怒是很可怕的,憤怒能使人超越極限,超越心中的恐懼,超越自己的性命,一個人若是憤怒到了極點,那便會以命相搏,到那時,他就如同野獸,拋棄自己的性命,不惜一切的戰鬥!
江雲道:“好。”
江雲的刀忽然收回了刀鞘,背回了背上,他已轉身離去,帶着自己的手下朝內殿走去陽千山自始至終都站在李清安身邊,他默默的將李清安的劍拾起,又默默的交於李清安手中,此刻李清安的身心已疲憊,他害怕親人離自己而去,害怕自己無能為力為他們報仇。
內殿中也散落着各種殘肢,血紅已將原本金碧輝煌的內殿染上了另一種顏色,殿中的柱子刀痕累累,彷彿在述說這一晚菁山劍派的遭遇,西廠眾人穿過內殿,走入後堂,不到一會就回來,出現在李清安眼前。
李清安藉著月光看去,被人推着走的一人,扶着走的一人,還有一人是被抬出來的,李清安心中開始不安,等眾人走近,他已看清這三人是誰,被人推着走的那人,就是自己的小師弟,他只是受了些輕傷,此刻正奮力的扭動自己的身軀想要掙脫繩索,憤怒的吼叫着,被扶着走出那人,師父已經滿頭是血,倔強的頭顱雖還抬着看着,但已開始顫抖,恐怕已支撐不了多久了,眼神已經開始迷離,口中不自覺的張開大口呼吸。被西廠二人抬出那人已經氣絕,她的脖頸處已被貫穿,慘白的臉上卻很平靜,沒有絲毫痛苦一般,她是李清安的小師妹。三人像爛泥一般,丟在了李清安面前。西廠眾人離開,人與人的告別向來是悲傷凄慘的,他們都不願生出這種情緒,因為殺手出現了憐憫,手上的刀便拿不穩了。
李清安眼角已濕潤,他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聲伴隨着風聲,飄進了夜色,飄進了空蕩蕩的宮殿,飄進了眾人的耳朵。聲音悠悠響徹了整個菁山,連這座山都好似被李清安的悲傷所感染,風聲更盛,枯葉飛舞。
一雙手握住了李清安的胳膊,那是他的師父李真人,李真人道:“你,你怎麼能回來?”
李清安還是大哭,他的淚已淌到嘴角,李真人道:“我不願你為了我而死,我也不願辜負了他,若能救你的命,我不惜一切代價。”
李清安道:“所以師父你便不通知我回來嗎?師父你錯了,只有你這件事做錯了!我不怕死,我只怕你們為了我死。怕失去了你們。”
李真人嘴角卻笑了,道:“師父也不怕死,做師父的,本就應為愛徒作出犧牲,只是你現在還不能死!所以你本不該再回來的!”
李清安的淚已流到了他的手,道:“只是你不該搭上整個教派,他們的性命是無辜的,師妹她本不該死的,她才那麼小,她——”
李真人打斷道:“我從未逼迫他們,要走要留全是他們決定,只是他們不願放棄教派,不願放棄我這老骨頭,事到如今你更要活下去了,你的責任重大,你必須活着。莫要辜負了他們。莫要辜負了刀宗。”
李清安大聲嘶吼道:“我已不再想去查了,只要我去查,那麼便要有人因我而死!我本不該這樣做的,我本應該聽師父你的話,本該在世上活的糊塗些的。可是如今都已經晚了,我已經失去了你,我恨我自己。”
李真人咳嗽兩聲,他已快支撐不住,血已順着他的鼻子流出,他抓住李清安衣領,道:“你若就此停下,那便辜負了刀宗,辜負了在此為你流血流淚的人。辜負了我不要緊,只是李清安你莫要忘記了一件事。”
李清安沒有說話,只是哭着,在師父臨死前自己還與他犟嘴,自己真是不孝,他的情緒漸漸平穩,仔細聽着師父的話。
李真人情緒也漸漸平穩,道:“你莫要忘記了,刀宗才是你的師父,是你的養父,也是我的好友,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要用心去聽,用眼睛去看!我本不願說的,只是你已走上了這條路,所以你必須得知道十一年前,那奉天殿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