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半中秋孤月輪 八卦圈中看乾坤
不知不覺,中秋將至。
八月初三,有個小道童來蔡宅送帖子。下帖之人是樊玄子,邀請蔡熠一家中秋到觀中賞月。自從與蔡確那次聊天後,他就在找時機再訪無名觀,這倒好,請帖來了。蔡熠讓道童回稟中秋定赴宴。
八月十日,蔡熠休沐,安排好衙門和家裏的事情,次日便帶上阿檀赴約去了。
無名觀途中風景依舊,樊玄子見着蔡熠顧不得回禮就問道:“蔡大人,我那小徒弟可好啊,怎不見來前?”
蔡熠心下一笑:“有勞觀主掛心,小女月前大病了一場,雖無大礙,但不宜舟車勞頓。”
樊玄子擔憂之色頓起,慌忙確認是否真無大礙,得蔡熠肯定后,才舒了一口氣。不等蔡熠坐下就領着他朝觀外走去,看這方向,蔡熠猜大概是去上回那草廬,如此十之八九是能見着那位神秘人了。
路上,樊玄子跟蔡熠提了一句:“蔡大人,今日老道要為大人引薦一個貴人,大人恐怕也猜着幾分了。”
“是上回見着的大人吧。”樊玄子點頭又搖頭,不知是也不是。
說話間,草廬近在眼前。蔡熠隨着樊玄子進了門,先見着上回那神秘人,眼光一轉中間坐着的還有一華服官人,氣宇軒昂,氣度不凡。
那神秘人見着蔡熠笑呵呵地示意他坐下。四人坐定,樊玄子為蔡熠和自己斟滿酒。
神秘人開腔了:“蔡大人,此番邀你前來一則為飲酒賞桂,二則為你解惑。大人這正八品京官全仰仗我身旁這位大將軍。”
一聽將軍二字,蔡熠連忙起身行了大禮,“下官蔡熠謝將軍提拔,只是,下官與將軍非親非故,無功不受祿,蔡某不才,斗膽請將軍斟酌,將熠...”蔡熠越說語速越慢,到這停了一下,見三雙眼睛都盯着自己,低下頭脆聲道:“將熠降職一級。”
話音落下,烈日當空,日頭有些毒。就是不知道是這日頭毒些還是那幾道灼熱的眼眸毒些。
院子裏風正靜,人不語,蟬鳴聲逾顯聒噪。
還是那神秘人的聲音打破了這僵局,“將軍,安石說甚來着,這人定要請求官復原職,怎樣,可服輸?”
原來,這神秘人竟然就是前丞相,新政主導者王安石。這一驚非虛,蔡熠一時間出了神。這陣子發生的事情在他眼前一一閃過。憑什麼呢?大大的疑問印在他的腦門。
樊玄子看得蔡熠臉色變化,叫了兩聲蔡大人。
蔡熠回到現實中,朝着王安石行大禮:“下官蔡熠見過王章事。”
王安石擺了擺手:“誒,豈敢擔同平章事之名,安石只為江寧知府。蔡大人無需大禮。只是這陞官之事是我求將軍辦的,辦的不合大人心意,大人勿怪,就湊合當著吧。”
蔡熠一聽,一時語塞,什麼叫湊合當著。
“蔡大人,本將軍好歹是皇室,說出去的話也不好收回,蔡大人得介甫一見如故,想必必有過人之處,大丈夫立身天地,不在朝堂建功立業,又以何自居?既已身居其位就不要故作姿態,盡心辦事豈不實在。”
這幾句話,字字珠璣,倒教蔡熠不好反駁,此番出任京官,不就是要為家人拼更好的前程么,機會從天而降,為何反倒退縮了。想到這便舉杯道:“將軍所言甚是,是下官狹隘了,薄酒一杯,借花獻佛,謝過二位大人賞識。”
樊玄子待蔡熠飲盡,就替他添滿了酒,皺着眉說:“你們這些達官貴人,就愛說些俗事兒,上好的中秋佳節,對着這滿目風景,朝堂上那些事,你們回書房說,今日,咱們只為酒與花,莫負風流哩。”
四人相視而笑,舉杯暢飲。
夜晚,皓月清風,山氣漸濃,四人回了道觀,繼續歡飲,樊玄子酒量不濟,先行睡去。大將軍也醉意漸濃,由小廝伺候回房,就剩王安石和蔡熠還在庭中對飲。
蔡熠藉著酒意壯膽和王安石說了心中煩苦,自上任以來,縣裏積政多與新政有關,他覺得新政虎頭蛇尾,朝廷總是好心辦了壞事。百姓不知緣由,這些惡言與憎恨多是要算到發起者頭上。
王安石聽罷也不氣惱,也不說話。他放下酒杯,負手而立,“明煜你可知,京畿城郭何以有十幾個縣?”蔡熠沒有答話。
“澶淵之後,我大宋再無大戰事,經濟商貿蓬勃發展,開封城內人口密度已達飽和。於是京畿之地,人口聚集,郭鎮林立。你再看這無名觀外,哪有凄凄景象?”
“可偏偏我變法之初心是憂國庫之空虛,兵刃之羸弱。陛下亦是憂此,方命我以書生之力主持新政。然,凡變法,非大刀闊斧不可成事;我何不知變法之路漫漫而修遠,可難就退而避之?得知己而應負之?”
夜風幽靜,一片靜好。蔡熠只覺血管在擴張,有一種叫血性的東西在涌動。
“如今變法已初見成效。反觀變法者,好友不解,權貴不服,民眾亦怨,雖居高位,卻如芒刺在背。世人只知我孤傲,可見我之孤寂?如今,重任不再,方能於這觀中,見月朗花香,山風幽沁,何見凄凄擾擾?難怪歐文忠願縱情山水,當真樂哉。”
話畢,蔡熠體內的躁動被安撫。稍後,庭院中響起蔡熠乾脆的聲音。
“相公言重了。我朝積弱已久,前範文正主持新政亦是謀變,相公此時雖有樂山樂水之意,但相公之心必然與文正公相同,皆以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何必說那氣話,抹去了男兒本性。”
是時,月明星蘩,鴉雀立枝,整個院子都充斥着王相公聽完話后的三聲好字。
蔡熠被王安石讚賞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只得舉杯邀飲。
王相公幽幽地說:“明煜啊,聽持正(蔡確字持正)說你是他侄兒。都是自己人,以後要多加來往。你也要謹言慎行,多做實事,好升遷。”說完不等蔡熠反應這用意,他話題一轉說起了將軍。讓蔡熠都來不及品味王安石說這話時饒有意味的語氣。
那大將軍是右羽林大將軍趙世居,是英年早逝的秦王趙德芳的曾孫,正宗趙氏宗室,難怪以皇室自居。想當年,趙德芳可是深得太宗皇帝的信任與喜愛,弱冠之年便加封檢校太尉,驚才艷艷,卻於23歲之齡便病逝了,豈一個可惜了得啊。
月落樹梢,繁星逐月,不知東方之既白。
王安石讚賞的時候不知道當時的蔡熠心下是作何感想的。他只覺得蔡熠很聰明也很能幹,日後的他一定能一步一步地達到自己的期許。
多年後當局面清晰,蔡熠回首自己的仕途,才漸漸體會到那股內外結合的力量,時時對他的牽引和羈絆,讓他不知不覺跌入迷霧,所見之處不過是手裏的燈籠所照射出來的一方世界,當迷霧散去得以窺見全貌之時,他會發現自己不過是騎在罅隙中的孤松,鬆了哪邊都會失去平衡,跌落山谷。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眼前等待蔡熠的是緩緩拉開的帷幕。
※※※※※※※※※※※※※※※※※※※※
日常歡迎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