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無尤番外7
我們還是分別了,在天明之後。
他還是拒絕了我,絲毫不留餘地。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死亡。
只是日復一日的想念,儘管我知道,他可能已經死了。
可我還活着,糊糊塗塗的活着。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自那八年過後,張尤霖來了。
他獨自一人來的,說是一路找了許久費了許多功夫和精神才抵達了這裏。
張尤霖才十六歲,據他自己說,他是離家出走的,因為不想再呆在她母親家裏。
原來她母親早已改嫁,有了新的夫家,又生了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而他的存在,是多麼尷尬。
他和他父親真的長得很像,可我知道他終究不是張青藍。
他似乎知道我的身份,總在晚上來找我,也不問我住在哪裏,大概,是他父親告訴他的吧。
他不提起,我自然也不說。
張尤霖來的時候捧着他父親的骨灰,用一個陶罐裝着的。
我看見陶罐中那大半罐的骨灰時,好像沒有想像中那樣難以接受,反而有些親近的意味,我大概……也瘋了。
我把張青藍的骨灰埋在了那棵大樹之下。
張尤霖告訴我,那棵樹,名叫樟樹。
我問張尤霖接下來怎麼辦,他回答說想在百家鎮住下來。
他沒有告訴鎮裏的人說他是張青藍的兒子,以一個外來人的姿態住了下來。
本來鎮子上的人不同意,但不知道張尤霖是如何說的,竟讓他們同意了。
後來我問他,他說提前給鎮長塞了銀兩,鎮長都同意了,其他人就算有意見也當沒意見了。
這麼多年我也明白了錢對人的重要性,倒也容易理解。
他就這麼住了下來,在鎮上一個廢棄的茅草屋裏,在他的整理修繕之下,勉強還是能住人的。
但他存積的錢財已經花得差不多,所以為了節省,我經常將廟裏的東西拿給他吃。
好在沒多久之後,他便在一家小館子做起了店小二,每月也能有固定的銀錢,足夠生活。
張尤霖和張青藍不同,他更加外向,更會說話些,更善於與人交流。
因着每次他和我說話從沒有冷場的,雖一開始他講笑話我總是會意不到笑點,但相處時間一長,我偶爾也是能聽懂的。
張尤霖也愛討論別人家的事情,哪家有個什麼禍福旦夕、八卦熱鬧,他都要與我說一遍。
我閑來無事,每晚都靜靜聽着他的絮叨。
一晃四年過去,他在百家鎮逐漸站穩了腳跟,也重新修建了兩間小房,有了真正能夠遮風避雨的家。
他還是會經常來看我,雖然我大多數時間都在樟樹下陪着張青藍的骨灰。
有一日晚上,他帶着些零嘴來找我聊天,才剛坐下沒多久,從他來的方向不遠處,就急急忙忙跑過來一個年輕女子,看起來不過十七八的年紀,很是年輕。
我疑惑地看向張尤霖,張尤霖的臉上卻浮現了幾分不耐煩。
那女子走過來盯着我看了許久,指着張尤霖說道:“原來你不肯答應我是因為這個女人?我還以為你說有喜歡的人了是騙我的!可她……她不是鎮上的人,她是誰?”
張尤霖吃完最後一口桂花糕,看向那女子,“她是誰和你無關。”
“你!”女子氣急,“你怎能如此?我喜歡了你這麼久。”語氣里都夾雜着哭腔,看起來是真的傷心。
張尤霖又搖了搖頭,“這和我也無關,那只是你單方面的想法。”
女子頓時落下了眼淚,梨花帶雨的模樣惹人心憐。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扯了扯張尤霖的衣袖。
那女子察覺,哭得更凶了。
張尤霖不搭理她,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她哭了半晌,終於停了下來,看着張尤霖可憐巴巴地道:“既然你有喜歡的人了,我也不要求做你的正妻,你納我為妾也可以。”
張尤霖吃桂花糕的動作一頓,直截了當告訴她,“我不會納妾,永遠不會!”
那女子聽完,怔愣幾秒,然後不知是不是覺得羞辱難堪,轉身哭着跑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張尤霖也難得的沉默了。
直到整盤桂花糕吃完,他低着頭才開口說:“我小時候……曾經問過父親你是誰。”
“嗯?”我偏頭看他,因為黑夜,他的側臉隱藏在陰影之下。
他笑了笑,也轉頭看我,語氣調皮,“他說你是他一生摯愛的人。”
我也笑,沉默地點點頭。
見我不說話,他又問:“那你呢?”
“我什麼?”我問。
“你對我父親呢?你愛他嗎?”
我張了張唇,回答:“愛的。”
他點了點頭,雙手撐地看着天上的彎月,“也是,畢竟你連他的骨灰都那麼愛護。父親給我講過你們的故事,在他臨死之前。那時候我還小,記憶力也不好,卻偏偏記住了他說的故事。我見過你一面,後來因為這個故事,我對你更加的好奇,所以當年我離開的時候第一想法就是要找到你。”
我垂着眼,伸手撫摸地面的泥土,張青藍的骨灰就埋在這底下。
我問他,“那你是打算在這裏生活下去嗎?”
他頷首,“是。”
“嗯,這裏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
……
生活好像沒什麼變化,日復一日。
轉眼又是一年,這一年的夏天格外熱。
每每天明,太陽就從東方升起,熱氣就開始逐漸上升。
天氣過於炎熱,又鮮少下雨,田地里的土都開始乾裂了。
農作物收成不好,鎮民們都很擔憂,而且炎熱少雨的天氣讓鎮上嚴重缺水,連喝的水都成了問題。
鎮子井底的水也不多了,每天家家戶戶都圍着那口井排隊取水,而且總是會有因為取水而鬧矛盾吵鬧起來的人。
他們的生活越來越艱難。
我知道山外的湖裏有水,但那裏的水如何能夠取過來又是個難題。而且由於天氣太炎熱,湖中的水比起往年也要少了許多。
山的另一邊我也去看過,那邊的山路陡峭,到處是懸崖峭壁,普通人根本過不去。
我的能力不夠,不可能像神話故事裏的觀音菩薩一樣能將水像龍一樣越過山頭注過來。
我和張尤霖商量了一下,想要找到解決辦法。
於是當天晚上,他給我帶了兩隻水桶。
我一手一個,瞬移到湖水裏,提了兩桶水,然後又瞬移回去。
然而瞬移這個過程速度太快又太顛簸,等我回來時,桶里的水就剩下一小半了。
後來,張尤霖就找來兩隻帶着固定蓋的水桶,這下效果就好很多了。
我在之後的每個晚上,都會提着兩個木桶來回來山外的湖水和鎮子的井口,我會將提過來的水倒進井裏去。
然而我一個人的力量終歸有限,整晚瞬移也太消耗體力,每晚提來的水大概只夠鎮民的日常生活,並不能有多餘的水去灌溉農田。
我只期盼能夠儘快下雨。
張尤霖連續好幾夜都在井邊等我,會給我備好水和糕點,累了就歇下來休息一會兒。
一連十天都是如此,鎮上已經有人在商量着要不要搬家了。但又捨不得祖祖輩輩生活的老地方,掙扎猶豫的期間又期盼第二天能夠下雨。
第十一天的晚上,我一如既往的運水,在半夜時候停下來,和張尤霖坐在井邊休息,喝點兒水吃些東西。
今年的炎炎夏日導致乾旱,館子裏更加沒什麼人光顧,張尤霖的工錢減半,白日裏大半時間都在補眠,夜晚就給我站崗了。
正吃着,我感覺有些噎着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還未下咽,就聽見後邊有人低聲吼了起來,“好啊張尤霖,我說怎麼一到晚上你就不見人了,原來是帶着情人來偷水喝!”
我聽到聲音心裏一急,被這口水給嗆到了,急促咳嗽起來。
張尤霖連忙給我拍背,等到不再咳嗽我趕緊又喝了幾口水把嘴裏的糕點全部咽下去,然後擺擺手表示我沒事了。
張尤霖這才鬆開了手,轉而看向身後的那女子。
那女子冷眼瞪他,朝我們走了過來,“張尤霖,鎮上所有人都達成了協議的,晚上誰都不許偷偷來取水!偷水被發現者是不會再給水用的!”
張尤霖淡淡瞥她一眼,“你以為這井裏的水為什麼每天早上就有了?”
女子一頓,然後問:“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他回。
女子冷笑一聲,“你別告訴我這水還是你們弄過來的?”
“我沒這麼說。”張尤霖不再看她。
我也沒說話,怕暴露身份。
那女子繼續走上前來,看了看邊兒上的兩個水桶,是空的,裏面還有水漬。
她皺起眉頭,“你別騙我了,你們就是來偷水的。”
張尤霖懶得理她,“那又如何?”
“你!”女子,“你信不信我立刻就可以叫人來,你在這百家鎮就毫無立足之處了!”
張尤霖冷哼一聲,“無所謂。”
眼見事情不可控的發展,我伸手扯了扯張尤霖的衣袖,他轉頭看着我,氣勢終於弱了些。
我知道他原本就不贊成我這麼做,他說這不是我的責任,用不着如此辛苦的幫忙。
但是這裏是張青藍長大的地方,也是我和他相遇的地方,鎮民有難,我能幫還是要幫的。
誰知那女子真的被張尤霖的話給激到了,突然大叫起來,“來人啊,有人偷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