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無尤番外5
當天晚上我就看到那個廟了,不大,小小的一間。
中間有一座祭祀台,台上擺放着香火,正中上的地方擺了一個石頭雕刻出來的小人兒,嗯……身形大概和我有兩分像吧。
在廟裏,張青藍又對我保證,說他一定會休了江芙柚帶我遠走高飛。
我沒有說話,我仍舊相信他。
我和張青藍沒再廟裏呆多久,他要回家了,而我,喜歡呆在泥土之上看星星。
在這之後不久,迎來了張青藍的成親之禮。
許是鎮子上經歷過這一場災事,鎮民想要藉此婚禮驅散舊日霉氣,舉辦得分外紅火熱鬧。
我只是遠遠地觀望着,獨自痛心,獨自傷神。
晚上,我坐在泥土上,今夜的星星格外明亮,可我卻無心去觀望,我心亂如麻,我想去看看張青藍和江芙柚此時……在做什麼?
我又想起那一晚我與張青藍翻雲覆雨的一夜,他們,今晚會不會……
我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此時此刻,我似乎有一股難言的衝動,想衝過去攔住他們,想質問張青藍,他的承諾究竟能不能兌現。
我還是去了,已是深夜,賓客散盡,高掛着紅色燈籠的一間屋子內,貼了許多紅色的喜字剪紙。
我坐在屋頂之上,伸手挪走了一塊瓦片,屋內燭光搖曳,紅光妖艷。
我像一個無恥的偷窺者,從巴掌大的空隙中偷望着他們之間的一切。
張青藍一身大紅喜袍,坐在鋪着鴛鴦繡花的桌前,喝着酒。
他好像喝醉了,我又開始擔心起來。
江芙柚自己掀開了紅蓋頭,走到他身邊,朱唇秀眉,步步生姿。
我看見她倒了兩杯酒,一杯給了張青藍,一杯自己端着。
“相公,喝杯交杯酒吧。”
她的聲音很柔,不像我,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聲音很奇怪,不粗不細,不柔更加不細膩。
我心裏又不舒服了,源於什麼?我那時還不明白,後來才知道,我這是嫉妒。
張青藍接過她手裏的酒,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一口氣喝完,然後放下了杯子。
江芙柚的臉色有一瞬間的陰沉,不過又迅速恢復了常態。
緊接着,我看見江芙柚主動傾身坐在了張青藍的大腿上。
張青藍沒有推開她,眼神迷惘,竟伸手抱住了她,然後……開始撕扯彼此的衣服。
我下意識閉上眼,眼睛裏像迷了沙子,風一吹,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
我明明有能力去分開他們,但我,沒有勇氣。
我的手在發抖,我看見他們在親吻,我甚至看見了江芙柚裸露的皮膚,雪白柔嫩的皮膚。
我輕輕拿起瓦片,蓋上了能看見房間裏一雙人畫面的空隙。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和張青藍,回不去了。
我飛身離去,回到泥土之下。
我突然不想面對張青藍,一連好多天我都沒有出現在泥土之上,在地下躲了起來。
但後來我又想,萬一他要找我,萬一他要帶我走卻又找不到我該怎麼辦?
于是之后的每一晚,我又開始化身成人躺在田地里等他。
可是好多天過去,我都沒有見到他。
直到半個月以後,我心如死灰之際,才又見到了他。
他瘦了,更加憔悴了。
我所有的不甘哀怨在看見他的一刻卻又全部化為烏有。
我仍舊對他抱有幻想,期盼他能說出帶我走的話。
可他並沒有說。
他呆的時間也不長,不過半個時辰,有一半的時間我們之間是沉默的。
他坐在我身邊,說:“對不起,無尤,對不起。”他捂着臉,極度懊惱的模樣。
我的心浮浮沉沉,“為什麼要對不起,青藍,你不能帶我走了嗎?”
“不,我背叛了你,我……江芙柚給我的酒有問題,我以為她是你,我和她……”他似乎感到羞恥,不願說出來。
我好似被當頭一棒,“我知道,你和她交配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很慌亂,“我……不喜歡她。”
我看着高掛的彎月,沉沉無色的深夜,我從什麼時候開始,再也不像以往的自在了?
我想回到過去,時間卻不可能為我扭轉。
我轉頭看向張青藍,“你會帶我走嗎?”這句話似乎是我所有的希望了。
“會,一定會的!”他語氣鑿鑿地確定。
“那我……等你。”我說。
他點了點頭,湊過來親我,我握着雙手的拳頭,感受他的親吻,腦子裏閃過的,都是他和江芙柚在一起的畫面。
我似乎有些排斥他卻又無法去抗拒他。
那晚過後,我一天天的等,每一天都只能和漫長的黑夜作伴,等他歸來。
然而世事無常,我等來了他,他卻告訴我,不能帶我走了。
他頭一次在我面前哭,哭得撕心裂肺。
從他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我得知他的母親病重了,張青銅外出了,不知道去了哪裏,沒有音訊。
而且,江芙柚有孕了,就是成親那日有的。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巨大的失望和難過籠罩,這個天,都似乎要朝着我塌下來了。
那天晚上我差點兒剋制不住出手阻攔,可阻攔了又能怎樣?他們日日相見,夜夜相對,什麼事情不能發生。
我問他,“那我該怎麼辦?”
他一把抱住了我,終於不再哭了,可力氣卻很大,“是我的錯,那天晚上我不該要了你。我早知道,你和我們不一樣,你有長久的生命,永久的年輕容顏。我會老、會死,不可能會陪你一輩子。我想得太簡單了,我以為可以和你一起走,我以為可以舍下他們,我以為我恨他們……可他們終究是我父母,到了這一步,我卻狠不下心拋棄他們,你知道嗎,他們也老了……”
他們也老了……
也就是說,離死亡……不遠了。
“張青藍。”我看着他,他通紅的眼眶裏是我的倒影,“那我呢?”
我的語調似乎比他平靜許多,好像這些天的期盼中,磨削了我所有的情緒。
他卻還是只說:“對不起,無尤,對不起,她有了我的孩子,我的母親也不能沒有我。”他抬起頭看我,“你不同,你還有長久的人生,你可以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我不過陪伴了你十幾年而已,你還可以遇見更多的人……”
遇見更多的人,我琢磨着這句話。
“張青藍,你……!”我甚至不知道用什麼語言去形容他這種行為。
我心裏已經充斥着恨意,恨他為何如此對我,恨他許了承諾卻不兌現。
我突然想,要是沒有遇見他就好了,要是沒有遇見他,我就不會有後來所有這些讓人心傷難過的情緒。
是啊,若是沒有遇見他,我還是一隻悠閑自在的蚓,白日睡覺,夜晚躺在泥地上看星星或者享受雨水的洗禮。
我想到這裏,心裏如同被攪動的疼痛,幾乎快讓我失去理智。我渾身發抖,伸手推開他,以決絕的語氣告訴他,“張青藍,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他的眼睛彷彿劇烈的收縮了,好像聽到了什麼令人驚恐的話,肢體僵硬一動不動。
我沒有再理會他,我想要回到以前的日子。
我就在他的面前變回了原形,鑽入深深的地下。
從此,我將不會再見他,我這般生氣的想。
可讓我真正悲傷的是,我當真就沒有再見過他。
整整十年,我都沒有再見過張青藍。
但我還是會想他、會念他,有時想到瘋魔,我會再去到我和他一起去過的地方,一呆,就是很久很久。
其實自那天分別不久之後,我就沒有忍住,試圖去他家裏找他,看到的卻是他家裏已經被搬空,沒有任何人。
我當場身體發虛險些暈倒,我以為他會知道那天只是我的氣話,我還渴望他能夠來和我道歉。
為什麼不來?為什麼離開?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當真就那麼狠心,永遠都不會再來看我。
後來,我偷聽鎮上的人說,他們全家在江芙柚父母的幫助下,一起搬去了一個繁華的地方,說是那裏有名醫,能夠醫治張青藍的母親。
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但我居然還存有期盼。
我明知道這種想法會讓我的心情變遭,但我控制不住,越是閑下來就會去想。
從此以後,我又恢復了以往的生活,可再不會有人給我送吃的,不會再有人在寂寞的黑夜與我聊天,給我講人的故事。
我不知道要去哪裏,仍舊留在鎮子上,鎮子上有什麼大的困難的時候我也會出手幫幫忙。
當然,是偷偷幫的。
這十年來,百家鎮也算得上是風調雨順。
我愛去那個龍女廟,香火下會放很多好吃的,我時常晚上悄悄去吃,可惜,好像都少了些味道。
我又想念張青藍了。
頭天被我吃掉的東西,第二天那裏又會放上新的東西,他們認為真的是龍女吃了貢品,反而更加信奉了。
哦,我忘了我就是那個龍女。
雖然有一些鎮民的想像成分。
又是一個幽深的夜晚,我還躺在田地之上看星星。
又是夏夜,又是西瓜地,只差一個……
我想起張青藍小時候的可愛模樣,勾起唇角笑了笑,不知是想到他開心還是自嘲了。
忽地,我眼前晃過一道黑影,我轉頭去看,卻驚異地睜大了眼睛。
這小小的人,不就是……
緊接着,我又聽到一陣腳步聲,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沉寂了十年的毫無波瀾的心跳,此刻,彷彿要從胸腔里蹦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