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好虎架不住一群狼
天大亮了,又隱約聽到清軍追命的戰鼓聲。楊悅長嘆了一口氣說:“非我之罪,乃天不容我!還是回我的楊家圩子吧。”說完,他也不管別人如何了,從地上隨便抓起一把撲刀就向門外走去,全然又是一副遊方郎中的模樣。楊武臣見此,只好招呼着眾人,在後邊緊緊跟隨。“掃北武聖人”許國珍抬起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指着楊悅的背影罵道:“扶不起的阿斗,扶不起的阿斗,我算瞎了眼啦!”罵完了,還得叫身邊的幾個人趕快抬着他,跟在大隊人馬的屁股後面逃命去吧。結果,還沒有逃出七十里路,許國珍就被追趕上來的聶士成抓了俘虜。
楊悅帶着一些親信連滾帶爬地逃回了楊家圩子,但誰都知道這裏也不是久留之地,楊武臣回到自己的屋子見過吳桂英和兩個孩子,如此這般地將起事兵敗的情況說了一遍。吳桂英着急地問:“這往下咱們可怎麼辦?管咱倆倒好辦,可還有兩個孩子,更何況你還又受了傷呀。”楊武臣思忖了一下說:“我這點兒傷倒不打緊,只是咱倆的命是大哥給的,到啥時候咱也不幹忘恩負義的事,頂多也就是把命還給大哥吧。”夫妻倆又商量了半天,決定一人背一個孩子跟着楊悅走並做了必死的準備。臨行前,他們給兩個孩子取了名字,大的叫楊成龍,小的叫楊成虎,隨了玉龍珮和玉虎珮的意。為防萬一,吳桂珍還咬破右手食指,將兩個孩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等等事項分別寫在兩塊白綾子上,然後再將寫好的兩封血書分別縫在兩個孩子的紅兜肚上。楊武臣拿出玉龍珮和玉虎珮,又從打下貝子府和朝陽城后楊悅賞賜的物件中選出兩個小金元寶,分別放在兩個孩子的包袱中。
諸位,在前面沒顧得說,這吳桂英也是一位女中豪傑,巾幗英雄。她的武藝絕不在楊武臣之下,最善使一條七節鋼鞭,不是一般男人對付得了的。
楊武臣和吳桂英把兩個孩子安排妥當,一起來到楊悅的住處。
楊悅看他們夫妻來了,就說:“二弟,我正想打發人去叫你。”接着,他仰天長嘆一聲說道:“二弟,人算不如天算,說起來哥還是沒稱王稱帝那個命啊!掃北武聖人說我是紫微星下界,咋這麼兩天就敗了呢?唉,是我把兄弟們都拖累了。”楊武臣聞聽此言,單蹆跪在地上,朝着楊悅雙拳一抱,說:“大哥天師且莫這般去說,我等平民百姓反了,皆因朝庭昏庸和蒙古王爺橫行霸道,受不起魚肉之苦,活不得才揭竿而起,但凡有一絲活路也不來造反,大哥天師不必自責。”楊悅趕忙拽起楊武臣,搓了搓手說:“二弟之言甚是,我心中也就寬慰多了。那樣吧,西遼河北邊錫林地界還有我的一位兄弟,去年來時我把夢首經、葫蘆靈文、出入法、梵王經、字經、音咒這六部經都傳給他了,他走時邀我方便時去他那裏佈道。現如今兵敗,不妨去他那裏,只是要過西遼河,還要走騰格里旗王爺府的地界,恐有些麻煩。”楊武臣立刻回道:“我聽大哥天師的,事不宜遲,要走快走,要不等清妖追將來就不好走了。”楊悅說:“二弟說的也是。”說完,他吩咐家人打點細軟,捆綁些物件,帶着黃帽子軍和家眷撤離了楊家圩子村。這時候的黃帽子軍已不到兩千人了,有牽着牛的,有趕着驢的,還有騎着馬的,隊伍拖拖拉拉有二、三里地長,一天也走不了五十里。
從楊家圩子到西遼河有不到二百里的路,但途中得跨越一百多里的小騰格里沙漠,所以人們又管楊家圩子這邊叫漠南,而把西遼河兩岸叫漠北。楊悅帶着這一拉溜的金丹道教信眾,進入到小騰格里沙漠時,隊伍差不多就已經拉成有一、二十里地長了。
冬天的小騰格里沙漠並不難走,表面是一層薄薄的浮沙,下面是一層凍結的堅硬沙土,踩在上面還算踏實,不是十分的陷腳。沙坑裏長着灰黃色的駱駝蒿、白桿柳和灰柳,偶爾還能見到在沙丘向陽面的零星杏樹和陰面那一坡一坡的白樺樹。幾隻灰黃色的狼拖着尾巴警惕地站在沙丘上,監視着這支狼狽不堪的隊伍;一隻火紅色的狐狸鬼鬼祟祟地瞅了幾眼,迅速地鑽進柳條子堆中,沒了蹤影。
這一路上,還能零零星星地看到一些放牧點散落在沙坑裏。其中,有一個較大的沙坑裏住着十多戶放牧的人家,叫西日塔拉。那一天,西日塔拉的大人和孩子們都跑到高高的沙樑上,像是瞅怪物一樣打量着這群頭上纏着黃布的老老少少和男男女女。
正如楊武臣所料,黃帽子軍撤出楊家圩子的第二天,聶士成就指揮着清軍攆了上來,先是掃蕩了楊家圩子村,接着又馬不停蹄地一路尾隨追殺而來。
楊悅站在沙丘頂上,已經能夠遠遠地望見那條晶瑩逶迤的西遼河了。當他的臉上剛要綻開一些笑容時,,喊殺之聲就從後面傳了過來。楊悅立時驚慌失措,連聲說:“清妖追來了,我等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動,這可如何是好?”楊武臣上前一歩,雙手抱拳道:“大哥天師切不要驚慌,頂多就是個魚死網破,小弟和弟媳拚死保你!”說完,他瞅了一眼跟上來的黃帽子軍,對吳桂英說:“桂英,現如今我們的人不足千人了,我分五百人給你,由你保護着大哥天師過西遼河去找他那位信道的兄弟,我帶着剩下的兄弟在這裏抵擋追來的清妖。”吳桂英將柳葉眉一立,七節鞭一抖,說道:“還是你保着大哥天師先退,我帶人抵擋清妖吧!”楊武臣雙腳跺地,劍眉倒豎喝道:“切莫多言,保護好大哥天師快走!”說完,背着一個兒子,跑着去安排防禦陣地了。吳桂英抬手抹去眼中的淚水,把孩子的背帶緊了緊,把頭上的黃巾用力扎了扎,招呼着分派給她的那些黃帽子軍,擁着楊悅跑下沙丘,向著西遼河的方向奔去。
楊武臣令黃帽子軍撿些乾柴,在幾個沙丘頂上燃起大火以為疑兵。他還重新將留下的這幾百黃帽子軍分成十幾個小隊並委任了隊長,散佈在十幾個沙丘上。
很快,清軍大部隊就趕了上來。
聶士成領兵打仗多年,深知困獸猶鬥的道理。他看見前面沙丘頂上燃着的大火,便知黃帽子軍已有準備。於是,聶士成命令清軍擺開一字長蛇陣,搜索着前進,並令一百五十名洋槍隊跟着他在中軍行動。離黃帽子軍的陣地還有二里路遠了,他又登上一座高大的沙丘,舉起從西洋人那裏購來的單筒望遠鏡,觀察起對面的的陣勢來。很快,聶士成就發現了在沙丘頂上跑動的那幾百號人,明白這是黃帽子軍在虛張聲勢。他微微一笑,即刻命令清軍從兩側包抄,快速截斷黃帽子軍的退路,不得有誤!
一場力量懸殊的戰鬥即將開始了。
終於,聶士成揮起寶劍發出進攻的指令,大漠中立時響起了喊殺聲和刀槍的撞擊之聲。在沙漠作戰跟在平原上是不一樣的,並非完全的刀對刀,槍對槍。黃帽子軍和清軍在沙坑裏如同捉迷藏一般,圍着沙丘跑,隨着柳條墩子轉,手腳麻利的就佔了上風,靠的是一個機靈勁兒。雖然到處是清兵在攆着黃帽子軍跑,但清軍傷亡的人數要大大地超過了黃帽子軍。尤其是楊武臣將那楊家將祖傳的六十四路槍法耍得出神入化,上下翻飛,紅纓像是一個大血葫蘆似的在血紅的槍尖下悠蕩着,一套鎖喉槍扎頸嗓掛兩肋的絕技更是殺得清兵望眼害怕。
然而,俗話說“好虎架不住一群狼”。清兵仗着人多勢眾,還有洋槍隊,黃帽子軍的人數越來越少了。楊武臣也已是渾身是傷,背上的兒子在沙啞着嗓子哭嚎着。他心知大勢已去,且已為楊悅爭得了小半天的時間,於是揮槍殺出一條血路,獨自衝出包圍,向著楊悅退走的方向追去。